“哼，他居然敢！在我领地之内，就在我城郭之中，在这青天白日下，屠戮我子民！”
“该死！混帐！”尾俊气得直摔东西。
“汲谒这小子，当真是无法无天，你以为我怕你那蛇虫和毒尸，你那点鬼蜮伎俩，来我这里兴风作浪，也不看看我是谁，掂量掂量自己惹不惹得起。我告诉你，你真是激怒了我，这一次我必然要给你点颜色看看！”
尾俊骂骂咧咧地走来走去，忽然一把扯过帷幔，“好哇，我在这里不开心，你倒睡得舒心惬意！”
她眼皮抬了一抬，并不理睬，翻转了身，又要睡去。
气恼的尾俊一把举起睡得香甜的璞玉来，“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不信。”镇定自若的声音，面对着气呼呼的那人，眯着眼睛的璞玉不屑地说道：“你欠了我师父的情，你不敢对我怎样。”
这安全是挑衅，面对面的挑衅，尾俊火冒三丈，暴跳如雷。
今日是怎的，哪里都有人不把他放在眼里，当真是让人怒火攻心。
璞玉并不惧怕，这两日她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人的脾性。他蛮横无理，喜怒无常，不讲道理，不守规矩，眼里都是阴谋算计，脑中全是操控布局，只要有利，他迟早会清醒，你若是顺着他，他便没有止境的盘剥压榨，只有和他死磕到底，寸步不移，不让他占半点便宜，他才会重视你，认真对待你的意愿，换句话说他是个欺善怕恶又睚眦必较的贪婪小人，你不轻易屈从，他盛怒之下暂时也拿你没有办法。
他把自己强留在他房内，不顾忌她是个丱角孩童，照样风声目色，寻欢作乐，无所不为，便知晓他有多么恶劣。
不过他越是如此放肆，你越要若无其事，不以为然。他左右奈何不了自己，这无处可发的气焰却也有得他受了。
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小孩现在乖顺的没了脾气，真是奇怪。
尾俊盯了她一会，忽而唇边溢出笑来，似乎是参晓了她的心思，顺势放下了她，“我跟你生什么气。”他自言自语，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
夜很深，没有光。
很暗很暗。
汲谒靠着石壁坐着，头上冒着冷汗。
天越发得寒凉了，血液在身体里似要渐渐凝结成冰石，发懒无力的身体稍微动一动，便是无边无尽的倦怠与疲乏。
他用手一勾，身旁一条细长的白蛇便游了过去，缠绕在他身上，顺着他麦色肌肤，游移到他手指之上，仿佛献媚一般，来回扭动身姿。
汲谒面色淡漠，冷眼看它舞动，突然两指用力一拧，小蛇即刻头断身裂。
他拾起尾部还在扭动的蛇的躯身，放进口中吸吮。
惨白的脸色缓和了过来，汲谒将其往火中一掷，业火立时把这具蛇尸燃得了无踪迹。
“很可怕不是么？”他黑眸半闭，血红的唇角微微上扬，起身轻喃：“是比死更可怕的东西。”
他**着上身，披散着一头褐发，嘴边残留着嗜血的痕迹，周身四维，遍布虫蛇游走，犹若食人吸髓的恶魔化身，透露着深深无尽的阴寒与恐怖。
不生不死，不人不鬼。
她身上盖着他的衣衫，浑身上下都在打颤。
他走近，她退后，这是种似曾相识的恐惧。
“怕我么？”汲谒不再靠近，“那样才好。”
声音低沉又落寞，仿佛是说给自己来听。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
“他会来接你。”良久，他暗哑着嗓音说道。
“谁？”她抬起头看他。
“李玉浮。”嘴里嚼着这个人的名字，真不是滋味。
“不会。”郎小西垂下头，默然道：“他已经不要我了。”
你知不知道，哪怕谁都将你抛弃，我不会，可谁都可以要你，我不行。
她脸上现出迷惑，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她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把我也忘了么？
恨我的？怨我的？负我的？欠我的？
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连仇怨都不存在了，要怎样再与你往来，又以什么借口与你维系牵绊？
他想了这么多，却一句也没说出口。
他只说：无面人，食了异蛊而化的无面人。
她不明所以。
汲谒哼笑一声，“什么时候你才能变得聪明一点，汨罗？”
他俯下身，搅动柴木，让火燃得更旺一些。
“所见非所见，所闻非所闻，这是你自己说的。”
她睁大了两只眼睛看他。
“那是千面蛊，你全部忘了么？”
此山非山，此水非水，此我非我。所见非所见，所闻非所闻，所……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叫我汨罗，我不是郎小西么？”
他突然沉默不语。
郎小西披了他的衣衫从他背后走到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救我，告诉我，我是郎小西么？谁是汨罗？”她凑近了他，凝视着他的眼睛透着光亮，仿佛要从他的沉默中找到蛛丝马迹。
火焰肆意淋漓又张狂无度的光芒将她照得神采斐然，宛若神祗，汲谒看得几近疯狂。
他梦中的女神，他灵魂的栖息之所，他的至爱，他的生命，他的希望之光，他的欲念之火，他唯一珍视之宝藏。神明若是仁慈，请饶恕他的罪恶，包容他的不端，宽宥他的背弃，消解他的孽行。将暴虐化作慈爱，将残忍视为怜悯，摒弃他心中所怨，释除他身上所担。
如此便是万劫不复，生死枉度，也无悔亦无怨。
“你为什么要救我？你认得我么？”她贴近他，蹙着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告诉我，我是郎小西吗？”她无辜无比又罪恶滔天的甜美气息吹拂到他的面上，蔓延到他整个心肺，占据了他所有思绪，他一度神志昏沉，几近晕厥。
“不，你是我的汨罗。”
郎小西吃惊地看着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你说什么？”
“到处都在搜捕你，你可知道？”
汲谒即刻回过神来，不再看她，抽身走出洞口。
李玉浮快步走了过去，见她失魂落魄得立在一处，动也不动，上前握了她的手，“小西？你怎样，还好吗？”
郎小西似乎被震醒，犹疑地抬了头看他，“玉浮？”
果然是李玉浮。
她的眼睛立刻红了起来，“我讨厌你。”
“小西。”他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你说你不要我了。”她十分委屈。
“那不是我。”他试图解释。
“明明是你让我不要缠着你”她抽噎道。
李玉浮紧皱眉头，耐心道：“我不会对你这么说的。”
“是你。”
“好，是我不好，你不要难过。先把衣服换了，好么？”他轻声安慰着，将靠倒在自己怀中女子垂散的乌发用手梳拢。
“我的确不该这样待你。”他低语。
洞口处。
月被云隐藏，云被风吹散，风被山束缚，山被雾遮盖，雾将大地笼罩，将清醒变为昏眩，将现实变为幻影。
李玉浮独自走出洞穴，夜色凄迷，风声惶惶，一切都显得并不真实。
可他确是来了，若说他不在意，也不会这般心急火燎，要说自己有心，却始终觉得相隔两地，一在天南，一在地北，遥遥万里，可望不可及。
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第一次若是出于不忍心而出手相助，那这一次完全可以撇清关系，就此放手，却做的更为顺手，他真是糊涂，一塌糊涂。
“你倒真是及时。”一阵风袭来，汲谒他上前两步，猛地抓起他的衣襟，怒道：“我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非要把她安置在邺城。”
“总比留在大羽的好，李承之在找到她的尸骨。”他手指轻捻一道符，推开了他，冷冷地回应。
“你到底有什么事情可以整天不见人影。她若是在你那边不好，还不如由我看着。”他这样的提议，自己也知道只是说说，他没有能力保她安全，也再不敢与她相对。
“你说会护她周全。”他再次提醒道。
“你顾好你自己再说罢。”李玉浮冷面道：“你还能再招摇一点么？蛇走尸行，邺城内外人心惶惶，你触怒了尾俊，他发誓要把你的蛇皮剥下。”
“他最好有这个能耐。”汲谒冷笑，只是这笑映照他惨白的脸色愈发显得像是漠视自我的冷静嘲弄，不是挑衅。
“你知道交魂回魄的毒蛊耗费了你很大的精血，你——”
“带她离开吧，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他忽然截断他的话说道。
李玉浮自然也发觉了。
“你呢？”他问道。
迅速撤离，恐怕已经来不及。
“我自有办法。”汲谒说着便钻进了洞里。
正巧郎小西在收拾裙摆，汲谒移开眼睛，冷冷催她：“快滚！”
她见过冰霜，见过雪冻，没有见过这么冷漠无情的人。
她停在那里不知所措，起步想上前说两句，周围突然涌上无数蛇虫，很快将她逼退到洞外，蝰蛇聚集起来迅速地结了一道冰冷的网。
“小西，我们走罢。”李玉浮展动着丰盈的羽翼。
蛇虫密集，如荆棘遍地攀沿生长，很快将她逼向崖边，李玉浮捉了她的手臂，快速地抱起她，飞身而去。
“可是他——”
李玉浮飞得平稳且快速，片刻间，洞口变成圆点，既而不见。
汲谒拾起了石上的衣衫，披在自己单薄的背上，抬手抹了抹嘴边的残血。
比这黑夜更暗的时刻便要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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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似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