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大军行至黎丘之时，已经是深夜，就在背山靠水之处安营驻扎下来。

全军将士得以休息。

三更时分，兵将刚安歇下来，只有安防巡营的士卒在守卫兵营。

急速行军了多日，所有的人都困乏不堪。

夜寂寂，风沥沥，泠泠山水入幽梦。

郭效刚闭目合眼，蓦然间听得帐外喧声大作，似有外敌入侵，他颓然失色，立即持剑冲出营帐。

只见帐外火光四起，熊熊烈火似要在瞬息之际将大军团团围住，吞噬。

全军上下惶恐不安，一时军心大乱。

便有将士口中高喊“敌军来犯，速速离退。”间有羽箭乱入营内，军将抱首窜避，纷乱如麻，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不攻自破。

郭效瞧见轩辕琭立在一处，不慌不忙地听取军情汇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他按奈不住，上前催请，话刚说了个头，就见参将信修押了几个被缚困住的兵将回禀。

轩辕琭点了点头，信修领命高喊：“叛将王冲已经拿下，众将勿乱，严整军列，听候命令！”

轩辕琭正色道：“诸将勿慌，以免中了诡计，这并非外敌侵袭，也不是全军叛乱，深夜惊乱起火，频射毒箭，散播谣言，却无外军旌旗，外敌入营的迹象，定是有人肆意制造混乱，扰乱军心，以便乘虚而入。如今反将王冲已被捉拿在此，只要我们安整有序，各行其是，便可破其阴谋，传我令下，副将郭效领一对人马扑灭火焰，其余军将只要不反者皆安停待命，否则以叛乱论处！谁要是敢违抗命令，轻举妄动，被抓后一律格杀勿论！”

“叛将王冲你蓄意谋反，可还知罪？”他抽刀架在王冲脖颈。

“殿下饶命。”王冲自知无可抵赖，立时跪地求饶，“若殿下饶我性命，我可将其他——”

他的话还未说完，轩辕琭手起到落，便将其斩杀，人头滚出数丈之外。

他下手干脆狠决，叫郭效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若是方才或许还有人有所图谋，这一刀下去，也该断了念头，他轩辕琭是个聪明人，他当然知道这反叛之徒自然不止那王冲一人，这明里有的好办，这暗中伺机的才叫人头痛伤神。他虽是黄胄，但初来乍到，在这军中威信不高，想来还有帝后那一拨势力潜在军中，寻机与他作对。这自然无可避免，他前来带兵征伐，必定心中有数，但妙就妙在，他的想法出人意料，他谋算的是，与其透过王冲之口逼其旁从早早造反，不如一刀砍了，不仅表了一表他既往不咎之意，给这些从犯松了松神经，安了安人心，更缓了一缓局势，为自己留有余地，不必立即陷入兵变生乱的困局。

轩辕琭又道：“我蒙受羽王信任，奉羽神威灵，带领此军，行忠义之战，讨伐匪寇，复我族失地，以救苍生于水火，我民于危难，此乃忠臣肝脑涂地之秋，烈士建功立业之会，勇将大展宏志之际，我今日在此允诺，将从我府库取万金酬军，以勉军将勇士之万苦辛劳，若得胜归去，班师之际，再行犒赏，封爵赍恤，必倍于常。古语有言：‘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军中勇猛之士，刚毅之辈，斩将杀敌，功勋卓著，我必举荐擢拔，赐爵显名，不没人才。”

“将军英明，我等遇此贤圣将主，逢此佳偶良机，是我辈之幸，我等必将披荆斩棘，赴汤蹈火，以谢王恩！”

众将随之高声应和，群情激昂，热血沸腾，坚贞忠勇之誓言，不绝于耳。

郭效远在中心之外，亦不免被此慷慨澎湃之词、昂扬奋进斗志所感染。

若说刚才还有人在犹豫，那么在他不吝于钱财，许以高官厚禄之下，也被瓦解得一寸不余，好一个‘天下大位，能者居之’，好一个轩辕琭。

孤月高悬，风波暂歇。

轩辕琭营帐之内。

信修言道：“若非殿下机警，早作打算，派我等暗巡，及早捉住了那纵火滋事的逆贼，解了困局，不然势必要被其将此一军，乱了军政人心，铸成大祸。”

“信修，你我此行，腹背受敌，稍有差池，都将万劫不复，还须劳烦你潜派兵士，往来梭巡，日夜提防，不容有失。”

“殿下，放心，臣必不辱使命。”信修领命拜退。

日渐近明，东方启明之星闪耀光芒。

信修退去之时，仆从将将递上一壶热酒。

轩辕琭已经举杯，一道白光闪过，电石火花之间，一把利刃砍向他腹壁。

前般种种，皆是为此雷霆一击。只待前事了结，重压消解，在他松懈怠慢之际，直击要害，取他性命。

光影变幻之间，他已掷了酒盏，夺了兵器。

那人突袭不成，只好强击，只是他先前未料得他早做了防备，已错失了先机，在刀口相距他胸口半寸之余便被他截住，这一招不成，再来加施一法咒，便心有所惧，力有不逮，均被他一一化解。

轩辕琭有意留他性命，下手已有轻重，信修初始惊惧，现下也看出这人的路数，也知道轩辕琭的手段，只做旁观，虽不出手，但眼耳口鼻都防备着，不让他逃跑。

那刺客知道不能再与其痴缠，但进又难进，退又不得，眼看自己就快被瓮中捉鳖，急急施展平身绝学，竭尽全力，奈何自己以偷袭见长，向来是一击必杀，不知何故在此落空，他平白斗法并不有所得益，故而全全被他压制。

杀手的绝望。

几乎是孤注一掷。

他眼看自己耗尽全力，绝地一搏，被他从容化解，轻松击散，面色从灰到了白。

“你若说出主谋，我可饶你性命。”轩辕琭似乎看出他求死之心，话音刚落，那行刺之人已经口舌服毒倒地。

死士。

轩辕琭知晓留他不住，但眼见他自裁于面前，刚猛而果决，不能不动容。

信修上前探他鼻息，俯首之间，便听得轩辕琭大喝“小心”！

那口鼻溢血之人忽地心神一凝，从其口中射出一道飞针，直面而来，信修躲闪不及，便要中招，倏忽之间，另一道锋刃闪过，凌空一触，铿铿作响，生生将这利器截成两段，一面偏射在外，一面直插地上。

那刺客眼睛睁得大大的，两脚蹬了又蹬，终而咽气死去。

信修死里逃生，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那人，又抬头看向了轩辕琭，只见他面色澄清，沉声说道：“是郭效。”

他顺了他的目光看去，郭效缓缓从帐外走入。

“末将来迟，殿下受惊了，请殿下恕罪。”郭效径直来走到他们身前，说话语气轻慢又无礼，“不知殿下可知是何人大胆行刺？”

轩辕琭并不在意，道：“他已先行了结，我未能探知其中概要。”

“殿下，恐怕——”

“信修，还不谢过郭将军出手相救。”

信修说得话被轩辕琭打断，他明白了他的意思，旋即向郭效告谢。

他是看不上郭效的，他与自己年龄相仿，靠着祖荫，承袭了爵位，领兵戍边，才建有战功，何况他性情高傲，自命不凡，狗眼看人低，不搭理自己就罢了，对殿下也一般地不恭不敬。如今被他所救，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怎肯伏低？不过是看了轩辕琭的面上，才向他卑躬屈膝地拜谢。

郭效还是一副让人生厌的模样，既不客套一下去扶他起身，也不客气地点头领意，让他僵在那里万分尴尬。

他饶有用意地问轩辕琭：“不知这人如何处置？”

轩辕琭道：“不要声张此事，以免节外生枝，扰乱军心。”他对着那忿忿不平，便要自行起身的信修说道：“你亲去处理，万事小心，不要为外人所知。”

信修领命退去。

帐内只剩他们两人。

轩辕琭笑道：“将军来的好生及时，万幸有将军在，不然我等必遭敌军奸计。”

郭效脸还是那样拉着，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似乎有人欠了他百来两的乱账，也不陪笑，拱了拱手告退。

轩辕琭毫不介意，笑面迎他出帐。

信修将贼人尸首妥善安置后，回来复命。

轩辕琭还未曾睡下。

他一手抵在额头，一手重复轻击案几，目光涣散，似乎已经出神许久。

听到声响，他迅速抬头，同时坐直了身体，动作敏捷矫健，如飞驰的猎豹，急速的箭，迅疾的闪电，坠落的星。不仅是信修，似乎没有人真正见过他松散慵懒的模样。

“殿下，属下已经安排妥当，确保万无一失。”

“好。”

“信修。”他说话声音低沉而缓慢，“你可后悔？”

他不明所以，轩辕琭继续说道，“若是方才没有那郭效相救，你我恐怕再无在此安然交谈的可能。”

“殿下——”

“我若视你为良朋知己，便不该由你为我冒险犯难。”他面色沉重，神情凄切。

“殿下不必为我介怀，我本是一浮萍草芥，若不是殿下器重，委以重任，博远何其有幸，得此信任，获此荣耀，施展平生抱负。”

“我虽许你金印紫绶，绯衣红袍，但前路波折——”

“我心如一。”信修正色道：“殿下不必多言，您于我有大恩，博远只有以命相报，尽心竭力，以望不辱使命，促殿下达成所愿。”

“我总是最信你的，万事都想着倚靠你。”轩辕琭面色和缓，淡笑道。

“那个郭效——我知道你看不惯他。”轩辕琭说：“他在军中颇有威信，依现下情况，你我还须依仗此人，况且若想在朝堂上立足，也需借助他族人的势力。”他知道信修对郭效很不服气，想着处处刁难他，便有意提点两句。

“殿下，他可不像是可以留用之人。”

“这似乎言之过早，只能说他是立场未明，心存犹疑，不能固守本心。”轩辕琭笑道：“你以为他为何处处给人脸色来看？”郭效周旋于权力漩涡的中心，必定苦不堪言，自然是要寻人出气的。

“那他今日此举是否说明他已向着我方？”信修问道。

轩辕琭笑道：“他虽出手示好，谁知道他是不是躲在营帐前监视，暗作杀人灭口的勾当？”他受到郤后的威逼利诱，干着自己不满意的事情，难免心存芥蒂 ，怀有二心，“他今日这是投石问路。”

信修暗叹轩辕琭内心通透，识人断物，无所能及。

“今日真是万分凶险，好在吉人自有天相，避过一劫，只是殿下您是如何避开那一击绝杀的？”难道他未卜先知，早有防范？这未免也太过匪夷所思。

“不过侥幸罢了，我今日与将来所做之事，恐怕也只靠这二字。”他见他十分不信的样子，说道：“先是放火扰军，再布强袭，我纵有三头六臂，也难时时刻刻，紧绷头皮来应对，端水递来那时，我正思索他事，必不会注意那人样貌与动作，但帷帐翻起迅疾，冷风侵袭过剩，脚步却轻缓有序，与往日有一丝不同，便是这一丝的不对，让我安下心眼，与之相抗。我想若是旁人，必定不会注意此事，但——”

他苦笑道：“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我是被害得怕了，这俱身体的谨慎早已快过我心上的小心，下意识之间便做出这自救的回应。”

“成百上千双眼睛看着我，我又怎能掉以轻心。”

负衡据鼎，高位重禄，却似临渊履冰，分寸小心。

他不过也是一个可怜之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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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