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戏(4)

外面淅淅沥沥又下起了小雨,不知明朝是否卖杏花。

屋内有窗帘,为了方便聊天,现在窗帘是拉上的,看不见外面的景色,但春雨激荡起的泥土清香却是扑鼻。

楼下有汽车停下的声音。不吵,但很刺耳。

应该是又有人走进这里借宿了吧。

唐瞳停着外边的动静,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按这样的话,他对我们这类人都有排斥意味,就不可能接纳其他的长衫学生。”唐瞳想到他早上说的“其他学生伢子”。

两人静静听着,不发表意见。

唐瞳也没想二位能给出什么意见。谈晚森自小就是掌上明珠,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现在应该还在怕。

唐衍……他知道的和自己差不多,所以他不会开口。

唐瞳扯着椅背的粗布,想到了小岛那位高贵的公爵卧室里那张长椅一样的榻。这里没有繁杂的花纹图样,也没有绫罗绸缎,但更自由,更浪漫。

他又想着今天一天的遭遇。

其他都很顺,问题就出在包子铺和大院那里。

如果二者是串联的,那就好说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在保护我们。”沉吟许久,唐瞳再次开口,“赶我们走,怕我们在那里受到伤害。”

“但这样就有点难办了,干坏事的人后台应该很硬。”

唐瞳唱独角戏。

“嗯。”唐衍应了一声,意示他继续。

“明天早上我要去一趟梅府,可能来不及到那边去。唐衍你工作是晚上的吧?”

唐衍:“是。”

“明早你去那边再看一下,看包子店和贫民大院。”唐瞳抽出一把剪刀递过去,“把头发剪了,不要让人发现你,特别是那个房东,你要直接去问……”

“知道了。”

小孩到青春期,多少有点叛逆。唐瞳忘了自己一样是“青春期叛逆”的“孩子”,一时有点感慨。

“明天还住在这里吗?”谈晚森问。

“看情况。如果确定了要长住就搬走租房子,如果委托人找得快的话就暂住。”唐瞳站起身,里衣有点皱,还有一角塞在了腰里,“有空再去找找还有没其他工作。歌舞厅工资高,人多人杂找人也方便。但毕竟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在这里自身安全还是比较重要的。换个□□之类的工作吧,安全,社会面也大。”

唐衍点头。

“没什么事就先休息,明天还有事在等我们。”唐瞳看了眼谈晚森,走过去拍了下他的脑袋,“怕也没用,先睡觉吧,我还在这里。”

灯灭了。

———

午夜。

陌生的环境导致的不仅有寡言和害怕,还有最恐怖的彻夜难眠。

两张床被拼在一起,谈晚森睡在最中间。左边躺着唐瞳,右边躺着唐衍,幽灵一样,悄无声息。

没关系,有人来三哥肯定会醒。他安慰自己。

但他们好像都睡了,就我一个人。

万一有东西就抓醒的怎么办?

鬼来了把我掳走怎么办?

他开始考虑这个问题。

三楼的窗口正对着这排民宿的后花园,临近窗口的有棵树,离得很近,他看了,人能爬得上来。

夜晚的风听着凉丝丝的,穿过树叶窸窸窣窣毛骨悚然。

楼下有人的交谈隐隐约约透进来。

不会在商量杀人灭口吧?

要不要提醒一下?

他感觉胆小鬼已经附身他了,现在一动不敢动。

如此,外界的声音更加清晰。

楼下的旅客已经和老板讲完价,现在正在走楼梯。木质的楼梯声音挺大,这里隔音不好,听得很清楚。

哒哒哒哒,嗒嗒嗒嗒。

从模模糊糊像幻觉到有沉闷的印记,再到脚步声清晰地停在三楼房间门口。

谈晚森是慌的。

老板不是说了三楼只有一个房间吗?!

真是来杀人的?!

怎么办?!!!

正当他精神错乱想紧急呼喊让旁边的人醒来时,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随后低哑的声音传来:“晚森,别叫。”

啊,得救了。

左边的人翻身下了床,动作轻得像一根羽毛。

唐瞳从抽屉里拿了把小刀,悄声无息站到门口。此时,敲门声正响起。

“叩叩叩”

木门沉顿的声音在黑夜里无限放大。

刹那间,唐瞳脑海里浮现出多种可能。

从地痞无赖到杀人犯,再到今天下午的包子铺和贫民大院。他对每一个可能都设了应对方案。

一道木门,内外气氛十分焦灼。

“先生,我是旅店老板陈景良。”来的人自报家门,“楼下梅先生找您。”

旁边又有脚步声响起,在门口停下。

唐瞳没有答话。

“先生,我是旅店老板陈景良,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您。”像是认为他没起床,想礼貌地把他们吵醒,这次的声音大了点,“梅家主找您。”

唐瞳没有回答。

外面静了一段时间,然后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门外还剩一个人,现在在和他对峙沉默,比拼谁待的时间更长。

唐瞳有点困,他靠近门,敲了一下:

“梅先生,明人不说暗话,请问……”他斟酌了一下措辞,编了个似乎很是礼貌的词,“请问晚来欲何之?”

你这么晚来,找我做什么?

“先生,我对我的深夜到访致歉。请问您是否是早晨到访的西月国翻译官?”声音温和并彬彬有礼,挑不出错。

“是。”唐瞳答。

“明日下午西月舞蹈交流团将至梅城,我团急需翻译官。”门外的声音似乎带着淡淡的歉意,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从上个星期致电起,我就从全城寻找,未见擅者。今日尔等到访,若有失礼之处,请见谅。”

“请问我该做什么?”唐瞳很迷惑,今天晚上找他和明天早上他准时到梅宅参加面试有什么区别?让他今晚不睡先熟悉熟悉环境?

他没做过翻译官,甚至连俄语说的也不是很好,所以现在人是很慌的。

“把门打开,出来面试。”这次的声音有梅家家主的威严,淡淡的,也含有做老师多年的严厉。

夜晚面试……

好想法。

唐瞳真诚夸赞。

“好的,请稍等。”唐瞳准备去换衣服,参加这场莫名其妙的boss直聘。

长衫上的雨水还未干透,长裤上还有洗过的水痕。唐瞳随便扯下套到身上。

“我出去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我有事,那就带谈晚森走。”他指了指树,“不要管我。”

唐衍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唐瞳当他懂了,没再多说,抬脚离开。

———

梅蕴礼站在门口,眉眼里沾着温润如玉的气质。但兰芝玉树,风光霁月也不失一族之长的挺拔的威严。

他等着门里的人开门出来。

西月国交流团来得算是比较措不及防的,找不到合适的翻译官也在预料之内。

但泱泱大国,礼遇他人却用他人的翻译官是极其不合适的。

并且双方势均力敌,他说西月语更是及其不合适。

如果真的没用找到合适的人选,梅蕴礼会退而求其次,选择自己补上。

但这个人出现了。

照下属的说法,他要等他的朋友,故先行离开,又因为梅晔的疏忽,对方没有留下住址。

从梅府到主干道,再到包子铺以及郊外大院,最后到这里,梅晔详尽表述了自己任务的完成度。

但因为这家旅馆的主人不因“梅府”名头而破例打扰客人休息,寻人被拦下,梅晔无奈之下只得回府报告。

门内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门被打开。

青年,甚至算不上青年的人走出来。

衣着有些陈旧,但胜在干净整洁,末端微微卷曲的长发披在肩上,比较罕见。少年较为清瘦,体态良好,气质温和,有学者风度。

像是上弦月,温润,干净,青涩。

唐瞳低头关上门,随后才仰头看向对方。

他礼貌地对对方笑笑,伸出手:

“我叫唐瞳,梅先生,久仰大名。”

“梅蕴礼。”

梅蕴礼伸手与他相握:“去对面详谈。”

所谓的对面就是一个小房间。很小,里面似是临时摆放了一张桌子,两张椅子正对放着。

唐瞳不认为他能拒绝得了这个看似询问的命令,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讲。

boss直聘,现场考试,还是干什么别的?

不知道,所以他进来了。

梅先生落后一步把门关上,绕过拄在角落的少年,坐在了主座上。

“请。”他看起来很随意。

“谢谢。”唐瞳答道。

果然,长者没坐我是不能坐的。

不需要他找什么话题打破这个恐怖的沉寂,对方就先一步开口:

“Чтотыдумаешьобопере?”你对戏曲有什么了解?

一上来就是这么犀利的问题啊……

唐瞳后悔着当时文化常识课上的倒头就睡,一边尽力搜挂着脑子里本就不多的知识。

他在椅子上坐直:“Опера-этонациональнаятрадиционнаякультура,классифицированнаяпорегиональнымхарактеристикам.Персонажи-Шэн,Дэн,ЦзиниГадко,аосновныминавыкамиявляютсямышление,игра,сидениеипение.”戏曲是民族传统文化,按地域特色分类,角色有生、旦、净、丑,基本功有念、打、坐、唱。

他讲完了,但梅先生没反应,依然静静看着他,在等待下文似的。

唐瞳补了一句:“Извините,ямалочтознаюодраме.”抱歉,我不是很了解戏曲。

梅蕴礼眼神有点严肃,并不太满意地点头。

“戏曲音乐是中国汉族戏曲中的音乐部分,包括声乐部分的唱腔、韵白和器乐部分的伴奏、开场及过场音乐。”对面的人显然已经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唐瞳不清楚对方为什么忽然开始介绍戏曲,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点头。

“翻译。”梅蕴礼对他道。

懂了,应该是明天礼遇外宾要用的。

梅蕴礼显然是个非常严谨的家主,也是一个非常合格的严师。许久不碰俄语,唐瞳未免在涉及文化方面的某些词眼有些许的误差,都被对方一一指出来,并指导他改正。

唐瞳面上不显山不漏水,实则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紧张。最后他甚至不敢直面梅先生的眼睛。

他找回了在老师眼皮子底下犯多个错误的感觉。害怕,紧张,想绞手指。

“老师……”唐瞳脑子忽然清醒,迅速改口,“抱歉先生,叫习惯了。”

“无妨。”梅蕴礼像是安抚似的,声音温和了许多,“你可以叫老师。”

“你有擅长的领域吗?”

我擅长生物,生物工程那种。唐瞳面无表情在心里说。这个答案明显不符合对方需要的一表人才文质彬彬型人才,他果断改口。

“钢琴,小提琴。如果是西月国舞团的话。”唐瞳顿了一下,“我略会芭蕾。”

不知道这边的艺术名称和真实世界有没有不同之处。为了保险起见,他小心加上了看到过的钢琴备选,并且为了展示自身的能力,他加上了最后一句话。

对面依然在点头,没表情,是真的不显山不露水。

梅蕴礼递过一张表格。

表格应该是梅先生手写的,一横一竖皆风骨,一撇一捺是血脉。

不愧为一道唱腔,一生铿锵的美名,字迹清峻有力。

名字什么的填完,唐瞳才忽然发现自己从未回答过愿意做翻译官这样的话。

从头到尾他都是被动的那个。

唐瞳只是顿了下笔尖,然后就继续写下去。

被动就被动吧,这也容不得他拒绝。

填完了姓名性别年龄这些显而易见的信息,编完籍贯父母的信息后,唐瞳把目光放在劳务合同上。

其实还有劳务合同,这点就让他很诧异。

劳务合同只简单写了时间,事务,报酬,要求,以及甲方乙方。

“时间是一个月吗?”唐瞳问,“在此期间我可以离开梅府吗?”

“可以。”梅蕴礼看着他的手,“你有固定的工作时间,特殊情况会和你提前说。”

合同写得诚心诚意,工资按工作时间算实薪,不算亏。

唐瞳写下自己的名字,把合议双手递回去。

“谢谢。”梅蕴礼首先站起身,“期待明天的见面。”

唐瞳回到房间。

面试的时间不长也不短,一个时辰。现在已经一点了。

唐瞳听着钟楼“铛”的一声,趁天色云涌,藏青帘幕拉上之际,躺上了床。

学生,更新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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