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德森先生再次打信号让舞团停下来后,梅蕴礼没有做出任何评价,只是邀请对方到另一个练功房。
早上看到的姑娘已经扮好相在那里等着了。
“开始。”梅蕴礼请使团代表坐下。
我本苦儿多波折———自幼繁华流落身———
梅城戏子,幽婉唱腔。美眸轻动,流光四转。手执折扇,半掩玉容。一舞一曲演尽人事沧桑,一颦一笑皆为世态炎凉。
戏曲的魅力就在于此。它是慢节奏的组层递进,要静下心来看才能品味。安德森看着四十余岁,恰逢浮水淡茶的年纪,听得甚是入迷。
“梅先生,戏曲大家啊。”唐瞳转译安德森的赞美。
“希望您拿出足够的诚意。”梅蕴礼喝了口茶,“西月国文化一样为宝贵遗产,我们的合作定能顺利。”
安德森听懂了言外之意,他讪讪笑笑,伸手想拍拍梅的肩膀,被避过去。
———
不知为何,剩下的环节唐瞳不参与。梅蕴礼把他叫到一边交代了几句话。
“宴客结束后我会叫你到早上的地方,车站的事那时再说。”梅蕴礼朝他笑笑,“表现不错,先回去休息。”
跟逗小孩似的。唐瞳心道,但面上还是带着被领导夸奖的淡淡不好意思和礼貌的微笑,说了些客套话才离开。
唐瞳独身一人离开,在路上碰见了同样被赶出来的梅晔,二人一对视,莫名有了些同病相怜之感。
“进来坐坐?”唐瞳开门,诚心邀请。
毕竟是年龄相似的同性,又都没有被社会的大染缸着色太多,梅晔在连身嘀咕“不好吧,不好吧”和唐瞳热情的邀约中被硬拉了进来。
“家主会骂死我的———”梅晔欲哭无泪。
面上悲惨,他的眼睛却暴露了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的少年本性。
“家主居然给你这么好的房间。”梅晔感叹,“我都只能住学生宿舍,他不爱我了。”
“跟你讲过了,他强留我的。”唐瞳给他倒了杯水,“既然有求于人,那态度肯定得好点。”
“他让你打地铺你也得打。”梅晔没客气,把水接过去喝,“你又没地方申冤。”
“怎么说?”
“你知道吧,梅家就算这边的政府,家主权利很大。”梅晔在那比划,“巡捕局,民政局这些机构都归梅家管,也就是说,家主有这边一切事情的决策权。”
梅晔道:“你往哪里申诉?往哪里都会呈到他那里,根本没得申。”
“那我好惨。”唐瞳拉张椅子坐他旁边,“今早那件事呢,也归他管?”
“当然。”梅晔四周看一圈,凑近他耳边,“告诉你个事……”
“打住。”唐瞳眉眼弯弯,“家主的秘密?”
“不算秘密的秘密。”像是想让他放心,“很多人都知道。”
唐瞳作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家主不是独身子吗?”梅晔神神秘秘,“他还有个妹妹。”
“在哪?”
“三四岁那会儿被拐走了。”
对上梅晔的神情,唐瞳配合作出“大为震撼”的表情,并试图追问更多细节。
“有没音讯?”
“没有。听说被拐到山沟沟里面去。”
“那山沟沟拐个小姑娘干嘛?”
“童养媳啊,没听说过?”
他只听说过大户人家买童养媳,山沟沟买媳妇和儿子,青壮年挖煤,其他没什么耳闻。
“也有可能是配冥婚。”梅晔故弄玄虚。
“你这么说你家主知道吗?”
“这是大家猜的,又不是我,我只是转述。”
陈谙。
唐瞳脑子里有条线逐渐清晰。
那里缺了一个女孩,这里得了个女孩,再加上莫名其妙的“回家”,用个割补法,不就成了?
“被拐多久了?”唐瞳又问。
“有十来年了吧。”梅晔想了想,“别在外面乱说,特别是不要评头论足梅家的事。”
那不就对上了?
唐瞳借口有些饿了,拉着少年去找东西吃。
“没吃过饭堂吧?”梅晔又来了精神,“走,带你尝尝我们吃什么饭。”
唐瞳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难怪宴客的地方不在这里。这个食堂和职高食堂有的一拼,混杂了各种奇怪的菜色。不排除西红柿炒番茄,土豆炒马铃薯这样美味佳肴。
“来,尝尝。”梅晔兴味盎然,“这饭不用钱,家主出。”
唐瞳搅了下筷子,真心称赞:“美味至极,真是尽地主之谊。”
“交流团不尝尝真是可惜了。”梅晔赞同。
唯一不同于食堂的一点是,这里的碗筷需要自己洗,还要轮流给食堂打扫卫生。梅晔因作为助理幸运地免了这份工作,他把碗筷洗干净放回原处,再次开始和同龄人攀谈。
“你哪里人?”
“西北那带的。”
“那边漂亮吗?”
“看你有没命欣赏。”
“你父母呢?”
“山沟沟里的。”
“你怎么会西月语?”
“有幸去过那边留学。”
“……”
在他问到他三年前的留学生活后,唐瞳终于编不下去了。
“这几年没讲过话吗,怎么这么能问?”唐瞳搭着少年管家的肩膀,“梅蕴礼不烦你?”
“甭说了,在他面前我提心吊胆的。”想到这么个人,梅晔甚至朝四周看了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才继续,“这几年,就自从我升助理后,真的,一句话不敢多讲。”
他拍了下唐瞳肩膀:“当时想和你结交是看到你跟在家主后面,那表情和我当初一模一样,哦,我还看到你在他背后表情狰狞,就想着这个人好惨啊,跟我一样,就交上了。”
“缘分啊———家主晚上好。”
梅晔迅速逃离唐瞳的肩膀,作出与平时无二的恭敬模样,梅蕴礼对他颔首,转而看向唐瞳。
“先生晚上好。”唐瞳稍微低头弯腰。
“跟过来。”
见梅蕴礼没多追究,梅晔心有余悸,挤眉弄眼示意唐瞳赶快跟上。
“帮我说点好话。”他用口型道。
唐瞳向他比了个好。
———
这次从另一条更为僻静的道路走。不知是天黑要下雨还是什么其他的缘故,他总觉得这条路阴森森透着寒意。
路上没有灯,唯一的光亮只在前面人手上。
旁边是园林绿化工程,再旁边是白墙黑瓦,桂影斑驳,姗姗可怕。
从这里可以看到郊外的高大枯木,所以这一墙之隔的地方应该就是郊外。
得记着这条路,往后说不定得用到。
毕竟他出不了府。
从西门踏进那个算得上是熟悉的院子,面前的路终于清晰了。
梅蕴礼把灯放在桌子上,关好了门窗。
“谈谈吧。”他拿出纸笔。
“先生想知道什么?”
“从发现不对开始讲。”
“因为我实在是太穷了,所以打算去黑旅馆住一晚。”唐瞳正襟危坐,“路上有点饿,看到旁边有个面店铺就想买两个吃下。”
“本来想的是黑店便宜,没想到一个馒头开出天价,根本吃不起。”唐瞳比了个“十”,“然后我就想走,那个女老板抬头一看,就硬要把馒头卖给我。我朋友当时已经很饿了,所以……”
“你买了?”
“不,我让他饿着。”
“反正就一抬头的功夫,她就硬要给我包子,还说我像她儿子,还解释说这个包子本来是给她做夜工的丈夫兄弟吃的,所以不卖,就瞎开价。”
“我本来是有点信的,但她实在太热情了,所以我让她留给丈夫吃,就走了。”
看得出来,梅蕴礼觉得这个想法有点离谱,但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素养,让少年继续。
“她的店很小,外面是店面,里面是生活吃住的地方,当时看得很清楚。”
“但今早我看到她的时候,她带着两个小孩,两个睡着还是昏迷的小孩,这是她店里没有的。理论上来讲,这种家庭中扮演妻子角色的人会一直带着孩子,更何况那么晚了。”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有理有据的推断。”
“还有吗?”
“有。其中一个小孩我在尽头的院子看到过,她的母亲不是她。”
“大院的房东也有问题。”
“他把一破屋开出天价,看着想赶我和朋友走。”
“感觉像和面店铺有牵连,但尚存良心。”
桌面上的手提灯盏古朴雅致,橘黄色灯光映在洁净的玻璃壁上宁静安和,恰如温柔细语。
外面起风了,木质窗框糊着的油纸晃动,惊起细微的响动。
梅蕴礼看了他很久,没说话。
“唐瞳,这里的法律是允许赠予孩子的。”
“所以,你来自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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