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青洛刚醒睁开眼的那一刹那脑中是一片空白的,一束光正好透着窗,身下的毛绒毯子又软又舒服,一只白狐用尾巴遮住脑袋缩在那和一块白色的绒垫没什么区别。
感觉昨日睡了一觉,要闭眼的时候又猛的睁开,然后跳起,连尾巴尖上的毛都炸开。
“醒了?”
坐在不远处的人正悠闲的倒茶,茶香袅袅,热气升腾在空中有时总能组成各种记忆中似曾相识的画面。
青洛从蒲团上跳了下来变回人形然后三两步走近,双手拍在桌上:“我当你是朋友。”
言时雨端茶轻呡一口,“你也说我是小贼。”
狐狸瞬间泄了气,整个人撑着桌沿坐下,手捂着半边眼,“我没办法,年少时就是这样。”
鲁莽,任性,做事不计后果,凡事只求开心,他当这是正义,他说年少就要意气风发,就要热血沸腾。
这没有错,这本是没有错的。
言时雨放下茶盏,淡了。
“青洛,回去吧,回到妖域,回到故土,你的父王,你的子民,他们都在等你。”
但这里却已经没人在等他了,对吗?
青洛低头,他这次把头低的更低了,明明化作了人形,但还保留着狐狸该有的习惯。
他身后应该有条大尾巴,在他想要逃避的时候将他的双眼遮盖。
“我只是不明白。”他说,“为什么我还在原地,可你们却都变了呢?”
“……”言时雨沉默着,无法回答这一个问题,再看远方,“我只能告诉你,青洛,是人都是会变的。”
有的人的路在前方,有的人的路在脚下,但终究若是有缘,即便殊途也能同归,可若无缘。
言时雨起身离开,等走到门边又停下,“今夜,我送你离开。”
推门打算离开,果然这种事情就算让他干了一万遍还是不能适应。
“等等。”结果脚才刚迈出门槛就被狐狸叫停了,青洛的声音有点闷,不往后看也看不出他面上此刻的神情,“只,你一个吗?”送别的时候。
言时雨说:“如果你想,可以不止我一个。”
青洛有些惊喜,“那?”
“但不会有他。”下一瞬眼中的光芒又瞬间消失,安放在一旁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但最后却终究是又低下了头。
“知道了。”
“那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言时雨久久不回,青洛心中变更是说不上头的滋味,“没,有吗?”
原来没有啊,也是,如果有的话再相逢,一看就是知晓前情的他们就不会独独瞒自己一个傻子那么久。
其实,多余了吧,又做了让人觉得苦恼的事情,他真的,永远没有把一件简单的小事做对,真的……指甲掐入肉里,像他说的那样。
年少时的青洛意气风发,可是后来,后来他知道了责任这两个字的重大,也知道了他的一言一行,所谓任性,人生在世不可任性,他身后还有族人。
须知金尊玉贵的小殿下心底一次的任性,又要叫身后多少人为此付出代价,魔族封印得解,人族之灾,难道他们妖族还能独善其身?
只是上一世他很幸运,人族最终击败了魔族,可他不该依着这份难得的机遇就为此赌上族人的性命。
所以父亲死后堂兄谴责他,长老们不愿再见到他,青洛没有尽到一个少主应尽的职责。
他只是,亏欠的太多,远不止一人的那种。
“有。”言时雨回头,“他有叫我将一些话转达。”
“但是青洛,回去吧,如今并非一个合适的机会。”
“其实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但因为我们是朋友,如果你还放不下,可你也知道你现在没有资格,等有朝一日你站上那群山之巅,等你足够有能力可以清扫眼前一切障碍,等到那个时候,青洛,你才有资格说你心底放不下。”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责任和私情在某些时候也是不可,不要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想要两手抓,就叫这全天下人都瞧瞧你有那两所抓的能力。
彻底走出房门到拐角,言时雨只觉腰上一紧,人就被拉进廊上一处隐秘的角落。
还没有两人宽的地方,又窄又长,但侧身相对站着又恰巧能分出一步的空隙。
“你做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人只要处在这样狭小的地方,就连说话时声音也会不自觉的压低不想让多一个人听见。
跟做贼似的,言时雨觉得有些恼怒。
结果君莫衡那家伙却将脑袋搁在他肩头,“哥哥,你好绝情啊。”
言时雨脸上好几条黑线。
君莫衡说:“你劝狐狸的时候可真把我吓到了。”
说让他离开就离开,那可当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好歹是故友,怎么小狐狸还要被责任这两个字束缚呢?
幸好他没有,这天道都要背弃神祇了,曾经上过的那些同伴,长辈,朋友,家人,他们全都死了,不是应劫而亡就是撕裂时空。
只不过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或许撕裂时空的那些人又不知道去哪里逍遥了吧,总之无所谓,渐渐的他就成为了这天地间最后一位神。
上古正神,但他们的职责又已经被那群得道成仙的凡人所替代了,他们是一批已经下岗的社会闲散人员,所以没有责任,随心所欲。
就像一个已经得了绝症濒临死亡的患者,难道这个世间还要祈求他救国救世?没有,既然承受了孤独,承受了背弃,那么他就是自己,每时每分每一秒,他所做之事皆只出自本心。
“那你为何要杀他呢?”脑海中很突兀的响起这么一声,是一个无比生脆的童音,007闲着没事就总爱在自己的空间里观测他手下这些亲爱的客人。
看着看着也忍不住出声,弹弹手指,又变成一个涂着蔻丹的妙龄少女,嬉笑人间,却不管听到这声的的那人脊背一僵。
什么声音?好像是从他脑子里直接响起的,君莫衡警惕,是谁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接近并在他识海中开口?
“你,被吓到了?”言时雨思考了片刻,觉得这样也好,也不好,抬眼又正对上君莫衡万分复杂的神情,当下心头一软,伸手捧上他的脸,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处。
“阿衡,我们四个人是不一样的。”
青洛有他的责任,习铭虽然嘴硬,但他的不见是想念,他们只是各自还走在去往同一个终点的殊途。
殊途亦能同归,哪怕南辕北辙,哪怕粉身碎骨,但最重要的还是第一步,先走出去,只有越过风雪,以为渐行渐远,但心中的执念坚定,千山万水终有归途。
但他们,他和君莫衡不一样,言时雨和君莫衡是不一样的,洛河是他心心念念都要庇护的家园,可将来有朝一日如果洛河真的遇到了足以倾覆之灾。
不论是他,文清,凌玥,还有身后千千万万个洛河子弟都不会退缩,那不是责任,那只是他们共进同退,守望相助,彼此都珍惜的家人。
职责在一个人身上的时候是重大的,因为狐狸是家中独子,可守护是将这个职责平摊,所以就算有一个人非要离去那么余下的人也只会笑着祝福,“山高水远,今后的路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平安喜乐,我们永远都在,师门也永远都会是你的依靠。”
没有人会去谴责什么,他们只是尽力就好,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星星不熄灭,摇挂在天幕之上也能相互辉映。
而君莫衡更是,“除非是你先放手,不然我们始终都可以一起走下去,阿衡,我们没有殊途。”
“哥哥。”那一瞬间言时雨不知道他闭着眼说他们没有殊途时的模样会有多动人,或许小妖女嘴里谎话连篇吧,但至少有一点君莫衡打心底里认为柒七说的没错。
“他还愿意回来,你知道他还愿意回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吗?”
不知道,但君莫衡知道自己该冲动,所以低头便重重的吻了上去。
明明走过了许多,明明在外也见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明明某人惹他生气了,但他终究还是顶着所有人不解的目光回到这里。
因为那一剑代表着许多,因为那一剑也可以什么都不代表,如果言时雨真的很生气,如果君莫衡真的一点都不会解释,那么何谈原谅?原谅这个词要在你我之间,但如果他们都符合以上两点,那么没有你我,又何谈谅解?
人有的时候就是会不理智的,所以从一开始的很多年言时雨都不想提起他,但打从100年后一切就慢慢变了,见识的人更多了以后他开始变得想念。
初时那种被背叛的愤慨也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渐渐淡去,相反更多的是人生中的一点一滴,直到某一天起他发现他的脑子被好多好多的小事给填满。
其实前世的君莫衡一直很好,毕竟一个能将幽闭偏激身心都受过重创的人从黑暗中带向光明,他本身就是阳光。
他曾经不远千万里用了一夜取来南海之滨的银花草,因为那个草好看,虽然很俗气但挂满整个山头到了夜间银花草的微光就想天上掉落的星子。
他会在路上遇见一些人时被阻止动手,但夜间又悄悄潜入将他们所有人都揍成猪头,只是因为他们曾经说过言时雨的坏话。
他还会……会的很多很多,直到这次回来言时雨才发现他以为的很多很多实际上还远远不够。
这个人曾经在冰棺前守了不知多少岁月。
言时雨觉得自己眼前有点模糊,呼吸有点接不上了,缺氧的感觉,可是不想放手,五指顺着对方的发压下,感受着同样的频率。
已经,好久不再做那个梦了,是因为遇见了007吗?他在抑制自己探寻那些遗失的记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