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正的再三请求下,周还枝又多在袁泉村呆了一周,眼看着要逼近上辈子拜师的节点了,才在今天拎着行李千辞万辞上路了。
她就准备了一个包袱,方正好说歹说又将她拽过去塞给她两个包袱,匆匆推着背着三个包袱,怀里抱着条狗的她和沈解霜上了马车。
马车还是他提前一天去县里借的。
马蹄扬起雪,地上一连串的蹄型印子,她从窗口探出头,袁泉村一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还在坚持不懈地挥手。
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个人,周围的景象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才收回目光,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手里还捏着个方正塞给她的大白馒头,她囫囵咬了几口吃干抹净。
丑花从她怀里爬到旁边人身上窝着。沈解霜动作自然地接过狗。正目视前方好端端坐着,她这一靠,身子歪进他余光里。
袁泉村的人长相都有个特点,人如方正其名,下颌拐角都有点刚硬。大眼睛方下颌塌鼻梁,构成极为平庸平凡的脸。
旁边的周还枝生在这样的地方,长相却有异处。鹅蛋脸大眼睛,鼻梁不高不矮,皮肤不白,不笑时莫名有种倔强感。但一眼望过去好像也和袁泉人一样的平庸寡淡。
他这样想着,没注意到自己已经看了她许久。
周还枝一睁眼就见他偏过脸看着自己,立刻坐直身体抹了把嘴,好在没流口水。她总对在沈解霜面前丢脸有种抵触的情绪,尽管上辈子已经颜面尽失了。
“还枝姑娘,”他转过头,继续目视前方,问她,“你为什么想去仙门?”
“看见沈公子行医治病,也想学点什么造福大家,”周还枝拿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那沈公子为什么同意带上我?”
沈解霜沉吟了一会:“你对我有恩,而且心地不坏。”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直觉告诉他:哪怕他什么也不做,周还枝也不会在袁泉村呆一辈子。
修士一向遵从本心做事,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知道她的为人,他对她再无防备之心。
车夫送他们绕过昆仑山脚,走了约摸十几里山路,穿过集市,就看见镇上的码头。
下了车,刚好有一拨船人员未满,沈解霜先行下了马车,下意识转身向车里坐着的人伸出手,没想到女孩不按套路出牌,抱着座位上的狗径直跳下了车。
他只能收回空落落的手,跟在她身后往船上走。
因为这位年少的仙君长得太耀眼夺目,路过集市时周还枝不得已掏钱买了个面具戴在他脑袋上,遮住他芳华绝代的面孔。
沈解霜今日穿了身白色长衫外搭金绣鹤纹氅衣,配了条白玉腰带,规规矩矩束着,腰间别着块云纹玉佩,是无极的传音玉佩。即使遮住了脸,斐然出尘的仪态和气质还是让船上的人纷纷忍不住侧目。周还枝跟在他身后享受这些人的瞩目,颇有些不自然。两人在画舫内找了并排的空位坐下,船不大,坐起来略显拥挤,身侧紧贴在一起,尽管穿得并不单薄,但沈解霜仿佛能隔着衣服感受到身边人的体温,不自然地看了身旁人一眼。
周还枝注意到他的目光:"怎么了?"
“没事,”他摇摇头,坐的位置旁边还有人,移不开距离,“我们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远离了昆仑,吸收到空气中稀薄的灵气,他腰间的玉佩恢复了通讯,一直亮起。应该是他消失这一个多月,无极的人看见魂灯未灭,确保他性命无忧,却始终寻觅不到他的踪迹,不停地给他发消息探查。传音玉佩相较于传音符更方便,使用的是灵气而非个人灵力,只要在一片有灵气的地方,无论天涯海角都能听见对方发来的音讯。但不好的地方就在于,做不到在识海里播放,只能外放。
如今船上人多眼杂,沈解霜不能拿出玉佩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无极的人传音通讯,灵力一时半会也尚未回温,用不了传音符。修士御剑飞行来去自如惯了,他鲜少用人间的交通方式行走,难免着急。
周还枝也拿不定主意。上辈子她光顾着一门心思扑在沈解霜身上,沈解霜打算怎么回无极,她就跟着缠着也怎么回。如今只依稀记得走了一段陆路然后沈解霜御剑带着她回去的,用了多久已经忘了,更何况他们现在走的是水路。
于是周还枝坦然道:“不知道。”
没有必须解答的义务。
沈解霜显然被她的回答噎了一下,但维持风度不变。表情淡淡地挪开了目光。丑花拴在画舫外,船夫逗了它几句。坐在船头摇桨脑袋一晃一晃唱起歌来,船行过之处不少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山,山尖的雪被日光晒得融化一些,露出小片苍劲的青松。船内的人昏昏欲睡。
困意蔓延到整个画舫,沈解霜坐了一上午马车颠簸得疲累,此刻伴着船夫的歌声和行驶并不平稳的船,靠在舫壁上闭起了眼,竟然就这样沉沉睡去。
周还枝到现在还没打开方正给的两个包袱,惦记着里面装得是什么,怕万一是吃食放久了会不会闷坏,小心翼翼地想打开包袱一角查看,手指还没来得及解开方正打的结,肩头一沉,阻拦了她继续往下的动作。
原来是船在水面上转弯,沈解霜的身子歪到她这边了,脑袋正巧搁在她肩膀上。她看了眼这人,手安安分分交叠放在腿上,闭着眼容颜安详呼吸平稳,睡觉也自带一股清高劲。
这样的人总招人喜欢。也难怪上一世无极的人知道沈解霜和她成亲后对她这么不满,换做是她来看,同门里顶顶好的君子师兄,从小亲自带到大的听话厉害徒弟,失联一个月,再见面已经被拐卖嫁给个上不得台面的凡人农女,她也免不了心生怨恨。
既然上天给了她重来的机会,她便决定不再重蹈覆辙,也不想再受爱恨嗔痴之苦。
决心走出一条新的道路来。
“清溪镇——”船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歌声,吆喝了一句。
天色渐晚,船上清醒的人探出头望去,果然看见前方朦朦胧胧一片灯火,窃窃私语起来。周还枝扭了下头活动筋骨,一时忘了身边人的脑袋还靠在她肩膀上。她一动,沈解霜果不其然被突如其来的坠空感惊醒。
他方睁眼就看见周还枝揉着另一边的肩膀,鼻尖还未散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第一次离女子如此之近,还在人家身上靠着睡。一时间脸都烧起来。局促不安道:“抱歉周姑娘...”
周还枝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小声靠近他:“嘘,你听。”
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声清晰起来。
“清溪镇现在可不太平,我就是清溪人,送我家娘子回昆仑这边探亲,”船尾坐着的壮实男人操着一口带乡音的口音说道,“前几天收到我家兄弟的书信,说是有妖怪作祟。家里养的猪莫名其妙死了几头,说来也怪,刚死肉身就开始腐烂,弄得我们三兄弟合伙开的肉铺,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我赶回去看看情况...”
有人唏嘘:“运气不好喔——人没事就行。”
“人也有事,”那男子摆摆手,一副“非也”的神情,“听说镇上好几户人家都丢了孩子,我是家里老大,其他两个弟弟还未娶亲,我和家里娘子还未要上孩子,现在家家户户人心惶惶,拴着孩子不敢让他们出门,就是可怜丢了孩子的人家,有个老太太带着孙子住在清溪,女儿女婿都在城里做伙计营生,孩子丢了,吓得背过气去,差点死了,眼睛都要哭瞎了!”
周还枝抬起眼和沈解霜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商议,就听见他开口问道:“官员没找仙门的人处理吗?”
“找了,官府不舍得出钱,来了几个装模作样的道士,”那大哥眯着眼望沈解霜这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穿得还没你像修士的样,画了几张符让家家户户都贴着,贴完第二天我家死了两头猪!本来不贴的话每天只死一头的。”
“噗,”周还枝听到这乐了,“那妖怪还挺挑衅人。”
狗吠两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船夫摸了把丑花的脑袋,转头面向众人:“清溪镇快到了,要下船的准备一下。”
周还枝拨开帘子蹲下身去解拴住狗腿的绳子,正欲从口袋里翻出地图来看下一站往哪走,就见沈解霜面色凝重地过来:“还枝姑娘。”
一听这四个字,周还枝就知道他有事相求,她心道果然如此。就听见沈解霜接着说下去:“清溪镇怪事已经祸害到平民百姓,沈某作为仙门子弟,应该肩负起解救苍生的使命和愿景。”
得,看来注定赶不上上辈子拜师的节点了。
但她不能表现出心急,于是抱着狗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面上夸赞:“不愧是无极大仙门出来的弟子,人好心善。”
沈解霜犹豫道:“若姑娘着急上路...”
他说着解开身上的玉佩递给她:“可带着这玉佩先行前往,报沈某的名字就行。”
“我不着急,”周还枝笑眯眯推了回去,“我也想看看修士捉妖,观摩一下以后的生活。”
当然不能着急。她要是真一个人去无极领救命之恩的报酬,说不定只能捞个外门弟子当当。
带着沈解霜就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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