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两点,黑色越野车停在某著名餐厅门口。
陈潇潇笑容灿烂送走客户,转头拖着一身疲倦拉开车门。
“累了?”任远一瞥她的脸色,启动车子离开。
陈潇潇小声“嗯”一声。
应酬倒没什么,主要是接下来……
导航显示还有二十分抵达京市高铁站,任远亲自从她上去往津门的动车。
环路微堵,陈潇潇怕某个人心里更堵,于某个间隙悄悄观察任远的情绪。
“看我干嘛?”谁知被他一眼发现。
陈潇潇双手拽着安全带:“谁看你了,我看那边反光镜。”
任远嗤笑一声,却也没多说。
京市高铁站的地下停车场比晚高峰最堵的时段还夸张,任远直接开上二楼进站口。
排队停车,从后备箱拎出玫瑰金色的登机箱交给她,顺手摸摸她戴着毛茸茸针织帽的头:“路上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
隔壁车道是辆网约车,恰好也下客。
一对大学生模样的情侣从车里活泼钻出来,男生去后备箱取行李。
女生抽出拉杆儿,两人告别时男生也说了类似的话。
一瞬间陈潇潇彻底恍惚,任远的大度让她产生了很不真实的感觉,仿佛她也是放假回家过年的学生,而不是即将去见……另一个男人和他的家人。
“怎么不走?”任远还催她,“别耽误进站。”
陈潇潇回神,怀疑看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任远笑一声,坦诚道:“算是吧。”
彻底迷失在她煮的**汤里,怎么不算吃错药呢?
见他心情尚可,陈潇潇悬着的心慢慢落地,碎碎念乖乖保证:“我会跟他保持距离,绝不留宿他家,吃完饭马上回酒店,明天一早就回来……”
“不用解释,我相信你。”任远眼里的信任都快溢出来了,“你可以处理好,因为你爱我。”
唯一稍微让人难过的,是他无法陪在她身边。
这场仗只能她孤身一人单打独斗。
没注意他自然流露的表白再次把陈潇潇镇住。
他真吃错药了。
陈潇潇下了结论。
“滴——滴——”
后面的车看到这条道前方都空了,一颗脑袋探出车窗同时疯狂按喇叭:“干嘛呢,走啊,别占着道啊。”
“马上——”
最后拍拍她的肩膀,送英雄上战场般壮烈。
任远郑重说:“明天见。”
*
半小时就到津门,陈潇潇排队下车。
走了几步,顿住。
两根细线吊着的电子指示牌的正下方,一男一女逆着拥挤出站的人.流,如电线杆般站得笔直。
正是张戴维和Ava。
还真是神通广大,居然进站迎接她。
“如果没记错,闲杂人等不能进入月台。”陈潇潇一甩手,很不客气地把行李滑推给Ava。
后者鼻翼煽动,却也只能乖乖拉箱。
“你记得没错,只不过我不是闲杂人等。”
张戴维一双眼睛总闪着洞察人心的光芒,“你想问大可直接问,我当然会告诉你。几十年前津门铁路局市场化改革,张氏集团在国内的公司参与入股,虽然不能实际控制,但也算自家产业。”
“眼光超前,厉害。”陈潇潇商业捧场。
“主要姥姥念旧,一门心思为家乡做贡献,手里这点股份可是按市场价十倍的价格购入的,当然今天派上用场,也不算亏。”
他半真半假恭维,陈潇潇哼笑一声带过。
走到停车场,张戴维绅士地请陈潇潇先车,前往张氏祖宅。
他偏爱林肯,津门的座驾同样是黑色的领航员。
“提前跟你打个预防针,我妈可能会针对澜思提出一些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公司经营、企业发展、行业前景……”
张戴维语气颇有深意,“你应该知道怎么回答。”
同时Ava递来一张草拟好的“标准答案”,陈潇潇扫了一眼,轻飘飘挪走视线,懒得接。
这类问题以前路演时她回答过无数遍,框架要点张嘴就来,用得着他们的小抄?
偏头瞥他:“我跟你妈妈第一次见面,她问这些?”
“是。”
不是没吃过见家长的局。
陈潇潇舒展五官缓解情绪。
当时她爸妈问任远什么来着?
哪里人,父母什么工作,读书成绩如何,将来什么规划……
到张家这里,好家伙家境人品统统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上的企业能不能持续赚钱……
“你家这么现实吗?”陈潇潇忍不住出言讽刺。
张戴维懒洋洋说:“实不相瞒,大学时谈了一个模特女友,感情很不错,毕业带回家见我妈,那场面……”
他笑了一声,没说下去。
“姑娘遇见你够倒霉的。”陈潇潇一语双关。
“也未见得,她跟我分了以后谈了一个富二代,两人天天旅游ins接广,日子比我们这些搞服务业的舒服多了。”
津门市中心的老洋房虽然不比海市的老洋房气派恢宏,但也沉淀下厚厚的历史感,一砖一瓦皆记载着百年沧桑。
进了门,两个阿姨迎上来,一个帮忙脱外套,一个接过他们手里的行李。
“这边。”张戴维引路。
老洋房客厅都不太大,家居布置紧凑。复古的欧式沙发中央,优雅坐着一位老太太,气色一般身体虚弱,只有精明的眼睛跟张戴维如出一辙。
张戴维比陈潇潇大一些,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算下来他的母亲只比陈潇潇的奶奶小9岁。
“妈,这位是澜思的董事长,陈肖。”
完了转身自然地把陈潇潇带到老太太眼前,“这是我妈。”
陈潇潇礼貌点头问好。
那老太太灰白长发盘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框眼镜,上衣是立体裁剪的暗红色唐装,下身穿一条过膝的黑色绸缎裙子,从头到脚精致大方。
她注视陈潇潇的眼睛,不像认识未来儿媳妇,反而如张戴维所说,像在衡量她赚钱的能力。
缓缓开口,浓郁的津门口音:“陈小姐请坐。”
津门话自带喜感,氛围略略轻松。
陈潇潇微微一笑,刚坐下,阿姨就递来一杯茶,训练有素。
简单聊了几句家常,转入正题。
张戴维的提醒不无道理,比起他们的婚事,老太太更关心陈潇潇的公司,从市场前景问到营收能力,再到关键领域的攻克以及重大项目的推进情况问了个遍。
陈潇潇一一回答。
哪里像见家长。
分明是路演。
陈潇潇看得出来,刚开始老太太对她兴趣不大,后来有些问题她答得不错,渐渐来了兴致。
老太太的问题也很有条理,一个话题自然引出下一个话题,无声掌控着交谈的节奏。
等所有想了解的细节都了解完了,阿姨过来说:“太太,晚餐准备好了。”
这家人真恐怖。
陈潇潇脸上挂着笑,心里毛骨悚然。
晚餐吃得十分安静,张家弄不好有啥家规,比如吃饭……用膳不能讲话。
享用完最后一道甜品,老太太擦了擦嘴,陈潇潇就看见张戴维也立即放下了刀叉。
“陈小姐,集团有常务会议,我就不陪你了。”
她站起身,张戴维也立即起身,以至于陈潇潇不得不跟着一起站起来。
“David,陪好你未婚妻。”
飘然而去。
目送老太太上楼,听见房门关闭的动静后,陈潇潇回头瞪大眼睛:“所以你妈妈是专门抽了几个小时……会见我?”
怎么那么奇怪。
她像来面试的。
张戴维微微一笑,别说,气度跟他家氛围还真搭:“有什么区别?”
陈潇潇嘴角控制不住抽了又抽:“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倒是不用担心留宿费口舌,因为人家根本没打算让你住。
送她去酒店的路上,天色渐落,海河夜景沉静迷人。
“你觉得你妈妈相信我们是情侣吗?”
微晃的车厢里,陈潇潇忍不住问。
张戴维闻言微笑,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她不在乎。”
陈潇潇脸上的茫然收都收不住:“不、在、乎?”
重音落在每个字。
张戴维颔首,头轻轻靠上头枕,看样子不打算解答她的疑问。
没来津门前,陈潇潇痛恨京市的交通,来了津门才知道什么叫堵。
酒店区连着两三个景点,恰好寒假人山人海,车堵在桥上半小时愣是一动不动。
“介不介意走两步,酒店就在前面。”张戴维问。
陈潇潇只能下车,Ava拉着陈潇潇的行李箱,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沿着海河的岸堤往酒店的方向去,一路上游客无数,气氛欢快活泼,甚至还有淡淡的年味。
Dream Rose想感受的年味,其实就是一家人团聚欢声笑语,外加孩子们不用上学的发自肺腑的开心。
不知什么触动了张戴维,他很突兀地开口:“我妈妈,她连她自己的另一半都不在乎,当然也不会在乎我的。”
转头两人对视,他继续说,“你应该记得,我哥哥姐姐,他们的爱人分别是北欧通讯和零售行业巨头的子女,履历光鲜,资源雄厚,门当户对。”
陈潇潇点点头,表示记得。
“就像我妈,跟我爸到荷兰后,发现我爸在当地吃不开,果断离婚带着我们再嫁,依靠一个荷兰老头儿,才挣下现在的家业。”
“她一直引以为傲,也希望我们能复制她的道路,寻求与另一半的合作,拓展商业版图。”
停下脚步,张戴维笑容如常透着直戳人心的精明,问陈潇潇:“你是不是觉得我家很荒唐,想告诉我她的想法是错的,工作是工作,爱情是爱情,结婚还是要跟最爱的人?”
熟梨糕的叫卖声穿插进他们当中。
空中似有若无飘着礼花燃放的硝烟味儿。
张戴维站在酒店旋转门前,背后是通明灯火,映得他眸子清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语气细微神伤、示弱。
“没有。”陈潇潇斩钉截铁,“一点都没有。”
张戴维挑了挑眉。
“我觉得你的想法特别好,目的明确,诚实坦荡,既没有打着感情的幌子诓骗另一半,还顺便为公司寻找到了天然的攻守同盟……这不挺好的吗?”
张戴维一时哑口无言。
半晌,他问:“所以,你现在心甘情愿跟我结婚?”
“啊那倒不是,你是你,我是我,你跟我实话实说,说明你人品还不错,我跟你注册结婚则是纯粹履行契约,等一切结束后,你继续你下一段商业行为,而我……”
张戴维眼里的清澈化成对她天真言辞的嘲弄:“你怎样?真相信你的情夫半点不在意?能接纳一个为了钱而离开他的女人?”
陈潇潇分不清他的用词和说法哪个更雷,懒得纠正,说:“那是我们的事,你理解不了,就像我也不理解为什么生意要靠联姻维系。”
张戴维张口,陈潇潇抢先一步抬手做“后退”状:“不理解但尊重,你随意。”
眼神示意Ava把箱子还她:“我到了,不送,咱们各走各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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