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到二哥的名字,许清扬内心一震。
她无声对肖齐比了个嘘的手势,踱着脚步往声源处走去,哭声正是从一堆稻草垛后面传来。
稻草堆后,钱氏的大嫂被钱氏突然的吼声吓到,连忙伸出手捂住她的嘴:“我的姑奶奶,你可小声点儿,别让人听去了。”
钱氏一面用手帕擦眼泪,一面道:“听见就听见,大嫂你不知道,这么些年许有亮是怎么帮孙氏一大家子的,前几年孙老头摔了腿,人儿子孙福康都没怎么表示,许有亮他偏偏上赶着去当孝子,连田里事务都不顾了。每逢过年过节都要给他们家买一堆好东西,我想想就怄气。”
钱大嫂也心疼这个小姑子,想当初钱氏也是眉清目秀很能干的,能择选的好人家不少,可她偏偏要嫁给鳏居没多久的许老二。
她唉声叹气道:“当初还不是你想嫁他?我和你大哥都劝过,那时候村里谁不知道许有亮跟他前头那个感情好?”
当初谈婚论嫁时,钱氏是真心喜欢许有亮的,许家男人各个都生的一副好相貌,许老二自然也不例外。
谁曾想过去八年了,许老二还没忘掉孙氏和她那一大家子的寄生虫。
“这么多年了,为了孩子我忍也就忍了,我干嘛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可是大嫂你知道么,昨天许有亮竟然跟我说要把家里种的粮食分五十斤出去给孙家,凭什么啊!”
到了这会儿子,钱氏才真正说到让自己痛心的点上了:“一年忙到头,就种了那么七八百斤粮食,省吃俭用一年也就存个五六两,大牛再过几年就要开蒙了,小菊还要存嫁妆,他倒好,白送人家东西。”
钱大嫂不知原来还有这由头。
她心里一惊,脸色也变得不好看了:“这事儿你跟你公婆说了没?他们能同意?”
钱氏摇头,眼神黯淡:“说了又能怎样,就算这回给不出去,许有亮往后肯定又会想着各种法子贴补他们。”
这般哭了一阵,钱大嫂看了一眼天色,“行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快家去吧,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呢。你就是性子太软不敢惹事,许有亮要是真敢把粮食送出去,你就来找大嫂我,别的我不敢打包票,撒泼骂街还是在行的。”
钱氏点头,擦了擦眼泪,将散落的发丝重新别在耳后,朝钱大嫂道:“大嫂,我这样看得出来哭过么?”
钱大嫂左右瞧了一番,笑骂道:“现在想起家里的孩子来了?你要是再哭上一阵,等眼睛肿了,大牛那个小贼精一定能看出来,现在我瞧着倒还好。”
钱氏松了口气,与大嫂告别后从稻草堆后走了出来。
走了没几步,她便瞧见前方有两个人正并肩站在不远处的路旁。
少年说话间蹲了下去,手上拔着野菜,时不时抬头看向少女。少女认真倾听的模样,随他的话语轻轻点头,微微俯身接过他手里的地马菜。
这一男一女生得都极好,即便穿着朴素也瑕不掩瑜,乍然一看般配极了。
钱氏却在心里止不住地发慌。
这不正是自家的小姑子和婆婆的娘家外甥吗?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自己和大嫂说的那些话不会被这两人听去了吧?
因着大嫂金氏这个前例,婆婆最不喜欢儿媳妇和娘家有什么过密的联系,更不用说把丈夫干的那些糟心事当成苦水一股脑倒给娘家人了。
一想到小姑子和这个半路冒出来的小表舅会跟婆婆告状,钱氏就脚底打颤。
她向来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想什么全在面上体现出来了,一张小脸白得不行。
正当愁绪满怀之际,远处的许清扬像是才发现钱氏,疑惑地看过去:“咦二嫂?你怎么在这儿?”
钱氏回转过神来,一脸勉强:“哦…我,我来这儿随便看看,马上就回去了。你们呢?”
许清扬一副了然的模样,献宝似的捧了捧怀里的地马菜,话语里是止不住的欣喜:“我和肖齐刚刚从田里过来,看到这儿有地马菜就顺手摘了,今晚咱们就吃这个。”
见二人神色不似作伪,钱氏稍微放下了心。
她定了定神,上前亲亲热热地挽住许清扬的手,“那咱们一块儿回家去。”
这股亲热里包含了很大程度的心虚,许清扬被钱氏用手箍的紧紧的,连菜都快拿不稳了。
一旁的肖齐见状,十分狗腿地将她怀里的野菜尽数包揽了过去,笑呵呵地跟在两个女人身后。
许清扬趁钱氏没注意回转过头,朝他扁了扁嘴。
肖齐扬眉,用嘴型无声道:“报酬。”说着,嘚瑟地甩了甩怀里的地马菜。
许清扬轻声“哼”了一声,不再看他了。
原来为了让肖齐配合自己在钱氏面前装作什么也没听见,许清扬承诺回去就用地马菜给他做蒸糕吃。
肖齐自上回吃过许清扬做的槐花糕后便一直念念不忘,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岂能白白放过?当即便答应了下来。
回了家,钱氏先去看了一眼大牛和小菊,这才准备去做饭了。
许清扬也从三嫂屋里看过胖财,看到他还在睡,便放心地帮着钱氏去厨房打下手。
今天做地马菜馅儿的烧饼。
许清扬将地头菜用水洗净,切成小段后打上一个鸡蛋,加入酱醋调味和面粉后倒水搅拌,放入锅中煎炸。
不一会儿,香味就溢出了厨房,飘到了屋外院子里,不仅勾来了大牛这个大馋虫,还勾醒了在房里睡觉的胖财。
七个月大的男娃在房里哇哇大哭,亲娘和亲爹不在身边,许清扬也一时走不开,情急之下只得推了推肖齐:“你去哄胖财去。”
肖齐不喜欢小婴儿,特别是爱哭闹的小婴儿。小孩这种东西看别人养才有意思,自己养就一个头两个大。
被许清扬三番四次催促之下,肖齐只好去了。
然而没过多久,他便双手笔直掐着胖财的胳肢窝,急冲冲把他给一路拎进了厨房,一脸焦躁道:“他尿我衣服上了!”
刚哭过眼睛还红着的婴儿咯咯笑着,把小手塞进了刚长了颗小乳牙的嘴里。肖齐见状,立即倒竖起眉毛,凶巴巴道:“不准吃手!”
这么大点的小孩还听不懂人话,但已经能分辨语气轻重了。
胖财小嘴一扁,委屈地皱起了眉,眼睛里又挂上了眼泪。
许清扬还在煎饼子,一见肖齐竟然把胖财带进了油烟味重的厨房,不禁重重拍了拍肖齐:“快带他出去!”
“那我衣服咋办?”
许清扬白了他一眼:“童子尿辟邪,你多穿会儿。”
肖齐只得把胖财抱了出去,一边走一边抖着小婴儿的身体哄他,轻声吐槽道:“封建迷信。”
到了晚上,肖齐畅快淋漓地洗了澡换了身衣裳,吃过许清扬给他开小灶做的米糕,许清扬才得空来见他,跟他说起了白天没能说完的事。
原来许老二的原配孙氏,全名叫孙福宁,是孙家的长女,与许老二是从小玩到大的青梅竹马。
在十年前,孙福宁是整个红枫村最夺目耀眼的姑娘。她生性活泼,对人常爱捧起笑脸,无论到了何处,她的欢声笑语总能打动人的心扉。
故而孙福宁议亲时的架势可一点儿不比许清扬小,传闻就连当时在任的县令之子对孙福宁也很是中意,欲聘其为妇。
当时的许老二习惯了将目光放在她身上,但他又比谁都清楚福宁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故而一直将爱慕藏在心里,不敢宣之于口。
九年前,正当许老二和村里一个姑娘相看顺利准备下定时,孙福宁却主动上门来让他娶自己。
原来她感染了恶疾,身体每况愈下,游医诊断说已经时日无多。
孙福宁只对许有亮轻飘飘说一句“想做一回新娘子”,许有亮便不顾爹娘反对单方面毁约了已经相看好的婚事,花重金雇了一抬花轿将孙福宁给娶进了门。
七个月后,孙福宁病重。病榻徘徊之际,她突然流泪不止,松松握住许有亮的手,留下一句“早知如此…早知如此…”后便撒手人寰,怀胎五月一尸两命。
许有亮守在灵前,整整三日滴水未进。
终究十余年青梅竹马,从此便隔了阴阳。
肖齐听完,一时之间竟不能言语。
许清扬看了眼他晦暗的神色,道:“你还记得几个月前骂大牛的那个男孩吗?就是说他风筝是长姐买的,撕了也不给大牛的那个。”
肖齐怎么会忘记,这小孩儿一股子牛劲,跑之前还恶狠狠瞪了肖齐一个大白眼。
许清扬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小孩,只一瞬间,肖齐的脸色变得错愕起来:“难道?”
许清扬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当初和二哥相看的正是他的长姐。都以为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了,他们家就提前放出了风声,没想到……”
没想到许老二竟然会毁约,转而娶一个短命的女人进门。
“那姐姐之后两年都没能说上亲,好不容易嫁了,夫家又一朝发达,拘着她好几年都不让回娘家探亲。”许清扬垂下了眼睫,“所以当时我才要跟着你,不让你跟那个小孩子动手,是我们家先对不起他们的……”
肖齐噗嗤笑出了声。
他轻轻拍了拍许清扬的脑袋,侧着脸看她:“对不起就对不起呗,人生几十年,咱们总会对不住一些人的,你总要分个明明白白,累不累?”
“再说了,那姐姐的悲剧本质上是时代导致的,跟你家说白了,没太大关系。”肖齐说完,意识到自己又不自觉在许清扬面前展现出了现代人的理所应当,于是立即改口道:
“而且你们相看不都讲究隐蔽二字吗?他们家先放出的风声,结果没成,后果不得自己承担啊,怎么能怪得了你们。”
这倒是话糙理不糙。
许清扬看了他一眼,低声应着。
肖齐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你两个月前怎么不先跟我说清楚?你要是说明白了,我对那小孩的语气可能会好上一点,当然,也就一点点。”
许清扬能怎么说,家事怎么好跟外人说三道四。
她抬头望着肖齐,正想为自己辩驳一番,却撞进肖齐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眸里。
肖齐挑着眉,浓长的眼睫在烛火下投射出一片朦胧的阴影:“你现在肯对我说这些事,是不是说明我在你心里已经不算外人了?”
肖齐:我不喜欢小孩
肖齐2.0:宝宝让爸爸亲一个[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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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七章.不算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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