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道蜿蜒,两侧群峰高耸。
拉车的驴停在路旁,被空中飞来飞去的蚊蝇侵扰,时不时甩头喷气,挂在脖子上的铃铛便哗啦作响。
驴车旁,许有光正与许钟秀说话。
金氏并没有来。自从让钟秀进桃李书院进学的美梦破碎之后,她与许有光相看两厌,夫妻之间的关系已经降至冰点。
芸姐从金宅回来后的想法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如果说先前她还是希冀父母和睦、家庭美满的孩子心态,现如今遭此一劫后,反而觉着爹娘各别两宽,也许是对彼此最好的选择。
按理孩子都赞同了,夫妻俩分开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许有光和金氏还是没能和离,因为大萧和离的流程是丈夫先出具和离文书,夫妻双方及父母签字画押,将文书送入官府记册之后才能生效。
这便意味着和离不仅是夫妻两人的事,双方父母还得知情。而他和金氏先前商议过,和离后许钟秀留给金氏。
让亲生的长孙改姓跟着娘过日子,这事儿换哪家祖母来都不能接受。先前事情没成就让许婆子气得够呛,万一真成了,许有光怕把将将病愈的许婆子再气昏倒。
再者,和离书要递交官府,而现如今许有光对绍中县县衙的印象很不好,刚出虎口,怎么会上赶着又进狼窝。
出于种种考量,许有光不提,金氏也出乎意料地保持缄默,和离一事便不了了之了。
面对许久不见的父亲,许钟秀的小脸上难得露出几分孺慕,追着许老大问个不停:“爹爹,你去外面了什么时候才会回家?你别不要我,我很听话的!”
他对许有光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几个月之前许有光那句“你已经不是我儿子”上,生怕爹爹真的不要自己了,故而表现得很是殷切:“你不信就问娘,我这几个月写字可认真了,还会背诗三百了呢。”
许有光失笑,应了一声,摸摸他的小脑门:“爹会来看你的,你记得乖乖听你娘的话。”
另一边,清扬握住芸姐和真姐的手,仔细叮嘱道:“听说府城东西不便宜呢,这二十两你们收着,赁个屋子住。”
说着,她把装钱的荷包塞给芸姐。
芸姐连连摆手:“这如何使得?先前小姑姑为了我的事,也没少给钱打点金宅的下人,这钱我们现在都还不上…再者说了,我和真姐别的不说,一手绣活还是不错的,可以养活自己。”
许清扬知道她这是说的面子话:“什么还不还的,一家人干嘛说两家话,以前你们两个也没少借我书看。收着吧,现在我写话本就赚了不少呢,说起来,写话本这主意还是真姐先提出来的,真姐,你算不算我的伯乐?”
许清扬说自己写话本赚了不少还真不是说大话。
自打许有光安然无事出了牢狱,许清扬便兑现了自己对牛清音的承诺,将她新构思的话本梗概给牛清音寄送了过去。
彼时牛清音为了避嫌,早已离开了绍中县,在其它地方闲游。
此前因撞上了天时地利人和,《琵琶别抱》一书在京城贵妇和小姐中间卖得火热,几乎人手一本,牛清音和好友于氏趁机赚了个盆满钵满。
别看京官升迁快,天子脚下机会虽多,但油水也少,京中缺钱的大户人家遍地都是,于氏的夫家便是其中之一。
为了维持体面风光,府内主子们的用度都缩减了不少。
这回于氏大赚了一笔,尝了甜头,便来信问牛清音“红枫三书生”有没有写新话本,她好趁《琵琶别抱》热度不减,再借机宣传一番。
于氏来信的时间正好,隔日牛清音便收到许清扬寄来的梗概原稿。
牛清音只瞧了一眼,立即就被“所嫁非人的小娘子因一次马车事故撞头失忆,将亲王世子错认成夫君,两人相知相爱,最后把宠妾灭妻的正牌夫君虐个死去活来”的故事吸引了眼球。
实在是许清扬的主意太过新颖独特,市面上无人能出其右。
牛清音迫不及待见到这本书成型,回信时不仅表达了对这个故事的肯定,同时还寄了六十两过去,叫她好好写,说以后每卖出一本书,分红可让出一成给许清扬。
此事许清扬与肖齐谈过,平心而论,肖齐觉得一成分红在古代是真不少了。
要知道古人可没有先进的版权意识,至少在大萧,话本出版前书坊会一次性付清稿酬给笔者,之后话本卖得再好也跟笔者没关系了。
这往往导致书坊一本万利,而原作者却依旧穷困潦倒。
刘小姐能想到分成百分之十给许清扬,已是出于惜才之心,十分不易了。
肖齐觉得可行,两人又商量了一番,与牛清音约好时间碰面一叙,商议签订合约一事。
这次碰面牛清音并未戴帷帽,而是以真面目示人。
她生的有几分男相,眉毛粗浓,脸型偏方,但很是耐看。
牛清音向许清扬言明自己其实姓牛而非刘:“许小娘子见谅,我父乃昌南巡按牛希若,此次出行不便广而告之,不得不避人耳目。只是我虽非商人,但也知道合作讲究诚信二字,不坦然面对,如何取信他人?”
早在巡按大人出手救下大哥时,许清扬便猜到刘小姐与巡按大人关系匪浅,此刻乍然得知她的真实身份,许清扬并没有很吃惊。
只道:“小姐为人磊落,民女钦佩。”
二人你来我往不动声色各吹了对方一番,欢欢喜喜把契约签好了。
所以现下许清扬真不缺钱,至少拿出二十两来让真姐和芸姐在府城里租赁屋院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
但芸姐这回的态度异常坚定,坚决不肯收下这笔钱。许清扬又不能强塞,只得作罢。
秋风乍起,落地枯叶翩然有声。简单的问候过后,许有光一行人就要上路了。
他用身体压着大大小小、绑得并不稳固的包裹。芸姐则坐在板车上,高声唤着不远处的真姐:“金真,我们走了!”
真姐听到芸姐的声音,表情茫然又失落,怔怔地望着道路的另一边,一步一回头坐上驴车。
车轮轱辘转动,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转过了第一道山弯,不见踪影。
肖齐收回视线,拍了拍许清扬的肩膀:“我们也回去吧。”
许清扬点头,肖齐拉住许钟秀的手,三人正欲返程回家。
没成想刚走了几步,三人突然迎面撞上一个匆匆赶来的男人。
这男人长得算俊俏,衣着是大萧典型的书生打扮:头戴角巾、身穿长衫马褂,背着沉沉的笈囊。
他气喘如牛,面上更是汗珠如豆,一看就知道是从老远的地方一路跑来的。
见到许清扬一行人,男人一顿,停下脚步拱手问道:“叨扰了,不知两位在此处有没有见过一个女郎?她与她姐姐生的一般无二,只是这位女郎更开朗些,嘴下还有一颗芝麻大小的痣。”
许清扬和肖齐沉默地对视一眼,立即就明白这人是谁了。
不正是先前每天给真姐送菜的书生么?
怪道真姐今天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原来是没等到自己的心上人啊?
许清扬欲言又止:“你来晚了,她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书生呆愣了一会儿,手中提着的书囊落在地上。里头的物什从口子外滚落出来,原来是一串腊肠。
书囊里面装腊肠……
这书生大概是想带好吃的给真姐,又找不到东西装,只好装进了书囊里。
这么说来,他背后的竹笈里不会也是装的这些土特产吧?
肖齐无语了半晌,只觉古人还真是朴实无华啊。
许清扬不忍看书生落寞的表情,补充道:“不过他们还没走太远,你去那山上应该能看得到。”
她指着旁边的一座山头。
书生一听,连忙道谢,弯腰将腊肠重新装进书囊里,又急忙赶去爬山了。
他的身影被山中层层叠叠的树叶遮挡住,许清扬道:“我跟着去看看,路是我指的,万一人出事了可就不好了。”
肖齐肯定也不能让许清扬跟那书生两个人单独待一块儿,便道:“我也去,钟秀,你留着山脚下等我们。”
许钟秀嘟着嘴不肯应。
两人无法,只好带上了许钟秀。
因山路陡峭,许钟秀年纪又小,要肖齐和许清扬两个人时不时拉一把,为此耽误了不少时间。
等他们三个人爬到山腰处时,那书生已经到山顶了。
只见他一脸焦急地向山底下张望,忽然书生眼睛一亮,手作喇叭状喊了起来:“许先生——许姑娘——”
声音嘹亮,空谷回响,久久不曾断绝。
也许是远处驴车上的人给出了回应,书生也振奋地挥起了手臂,仿佛不觉累一般:“我会考过院试的!我也要去府学!许——”
他声音一顿,又立即续上:“许先生——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一定要等我!”
直到驴车彻底消失不见,书生这才放下手,眼眸黯然。
他往后退了一步,脚跟却不小心抵住山上凸起的石头,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竹笈里,青青绿绿的野菜像不要钱般洒了遍地。
书生赶忙把菜收进书笈里,不巧与上山来的许清扬他们对上眼神,尴尬一笑:“各位见笑了。”
等肖齐和许清扬连带着许钟秀一道帮书生捡起了菜,他这才向三人告辞。
山路弯折,书生一看便是疏于锻炼的人,他凭着一股劲儿上了山,此时气泄了,整个人都显得萎靡不堪。
在古代,男女分别两地,大抵就意味着缘浅情断。因为古代不像现代,谈恋爱时拿着一部手机就能随时随地见面。
不见面,情分总有一天会慢慢淡下去。
“你在想什么?”
肖齐看着许清扬发愣的双眼,问道。
“…在想,有情人是否难成眷属。”
肖齐耸了耸肩:“男人最懂男人。你看他喊话的样子多卖力,没准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呢。”
许清扬微垂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一下被肖齐打断:“好了,在钟秀面前说什么有不有情的,不怕带坏小孩子啊!”
许清扬瞥了一眼肖齐脚底下悄悄伸出小耳朵听八卦的许钟秀,立马闭上嘴不再言语了。
……
离十二月中旬还有三个多月,德高望重的丁太傅过寿在即,京城四方来贺。
九月初,李东家最后一次叫来肖齐,让他全神贯注写一副贺寿词。
困得脑袋都转不动了,等我清醒了再来修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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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三十九章.贺寿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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