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广宁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妹妹,你好糊涂。”
傅芜看着他,眼底有泪,无话可说。
庄广宁道:“我兄长待人一向君子之交淡如水,待你冷淡是他生性如此,绝非因为心存不满。”
傅芜嘴角向下撇了撇,仿佛在努力忍着眼泪。她说道:“那他为何因为你我亲厚,便对你如此严厉。”
庄广宁叹道:“兄长对我寄予厚望,秋闱在即,他怕我耽于儿女之情,故而时时提醒,却被你误会了。”
霍行知也叹了口气:“若不是姑娘的香药正巧令淇乐伯昏睡,恐怕凶手也不会这么顺利得手。”
说到这里,他将眼神转向左边:“你说是吗,严兄?”
霍行知的目光望着严润东。
一时间,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严润东,坐在严润东身旁的王氏手一抖,不慎将手里的茶盏落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破碎声。
严润东皱着眉头,不紧不慢地说:“恕润东愚钝,不明白大人此言何意。”
霍行知微微一笑:“那么不妨让我说得更明白一点:伯爷寿辰当晚,正是你潜入了伯爷的书房,将其勒死后吊上房梁,尔后,你又拿走了伯爷放在书案上的纸笺。严兄可都记起来了?”
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严润东身上,严润东一边思索,一边缓缓摇了摇头:“大人一定是搞错了。那晚我一直肠胃不适,由我的书童子辰照料,怎有时间去谋害伯爷?”
霍行知看向站在严润东身后的子辰,肃然问道:“可有此事?”
子辰点点头。
江楼月见严润东一副坦荡荡的样子,反唇相讥:“子辰是你的书童,自然你让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严润东又不紧不慢地应道:“若是如此,那在做各位的人证,岂非都不可信?大人为何独独针对我一个人,难道是欺侮我一介书生,位卑言轻?”
霍行知不怒反笑:“不敢,以严兄的才华,金榜题名指日可待,谈何位卑言轻?”
严润东的薄唇微微上扬,浅笑道:“大人过誉了,我日日悬梁刺股,只望早日能同大人一般,为国为民,奉献一份微薄之力。”
江楼月心里一阵佩服。这个严润东不愧是饱读诗书,升官发财也能被他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霍行知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道:“严兄一心向学,委实令人佩服。不过,我记得你和王老夫人的住处,若要煎药,需在外面院子里煎,根本看不见卧房的情况,子辰,可是如此?”
严润东神色一紧,子辰在他身后答道:“这……确实。”
霍行知又问:“你在院子里煎药,用了多少时间?”
子辰低头答道:“大约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严兄到案发现场来回绰绰有余。”霍行知看着严润东,说道。
严润东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就因为这个?我以为大人断案是讲究证据的。”
“证据?”霍行知也笑了,不声不响地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问道:“却不知这信上,可是严兄的字?”
霍行知将信笺摊开在餐桌上供众人阅览。
“咦?这封信……”庄广宁看了一眼,惊诧道。见众人看他,他清咳一声,轻声说:“这封信确是严兄的字。”。
站在傅芜身后的青竹见到信,顿时羞红了脸。
霍行知拿出的,正是江楼月在淇乐伯书房的暗格里找到的那封情书。
严润东尴尬地咂了咂嘴,说道:“此信确实是我写的,诸位见笑了。”
他伸手拿起信来,轻声读了一遍。
卿卿吾爱,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读罢,严润东望向青竹,深情地说道:“青竹姑娘,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青竹的泪在眼眶里打了个转,吸了吸鼻子,勾起嘴角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严润东又转头对霍行知说:“此乃我写给青竹姑娘的情信,前些日子,她说不甚弄丢了,原来竟在大人这里。若是大人早些拿出来,姑娘也不必受那许多委屈了。”
明明让青竹受委屈的是严润东,怎么到他嘴里就变成是霍行知的错了?江楼月听他这样说,心里气不打一出来。
霍行知却淡然一笑,对青竹一揖,抱歉道:“倒是霍某思虑不周,还望青竹姑娘见谅。”
青竹红着脸连忙向霍行知摆摆手。
严润东的母亲王氏在旁哼了一声,小声说道:“狐狸精。”
严润东闻言,蹙眉对她道:“母亲,儿子不孝,我与青竹两情相悦,还望母亲不要再为难她了。”
霍行知笑了:“美人在侧,功名在望,真是要恭喜严兄了。”
严润东抱拳道:“不敢,大人见笑了。却不知此信,与案情又何关系?”
“自然有关系。”霍行知冷笑一声,话锋一转,问向青竹:“青竹姑娘可记得是何日收到的这封信?”
青竹耳根通红,垂下眼轻声答道:“记得,正是伯爷寿辰前一日,是这个月初五收到的。”
“那又是哪一日弄丢的呢?”
青竹侧头想了片刻,却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收到信的第二天,正是伯爷寿辰,奴婢从早忙到晚,并未注意信件。后来伯爷又出了事,大家人心惶惶,一时奴婢也忘了这件事。等到后来再去看时,才发现信已经不见了。”
“既然是初五那天才收到信,一定是在那之后弄丢的吧?”霍行知又耐心地问道。
青竹不解其意,疑惑地点点头:“那是自然。”
霍行知又问严润东:“青竹姑娘是初五收到的信,不知严兄是何日写的此信呢?”
严润东眨了眨眼:“我何时写信,有什么要紧吗?”
霍行知微笑:“严兄只需据实回答,至于有没有什么要紧,自有我来判断。”
严润东沉吟片刻,说道:“此信我是初五之前写的,具体哪一日,却也记不确切了,只记得自己写完委实犹豫了几天,才鼓起勇气交给青竹姑娘。”
霍行知见严润东回答得如此滴水不漏,又继续问道:“严兄写好信后,可有让旁人看过?”
严润东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方才摇摇头:“未曾。”
霍行知听他这样说,勾起嘴角,向庄广宁问道:“刚刚见到信时,我见广宁公子神色有异,不知可是想到了什么?”
庄广宁皱了皱眉毛,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那是因为,这封信,我曾见过。”
严润东听他这样说,神色如常,一脸坦荡。
若不是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紧了露出根根青筋,江楼月绝对看不出他内心的紧张。
庄广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神色,说道:“家兄寿辰那日上午,他曾拿出这封信给我看过。当时我们以为……以为这是严兄写给傅姑娘的。”
他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严润东噗哧一声笑出声来。
严润东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对庄广宁说道:“所谓关心则乱,庄兄这样想也有情可原。”
他又对霍行知说道:“看来青竹姑娘是在收到信后不久就弄丢了,才会让伯爷和庄二爷产生这样的误会。”
霍行知眨眨眼问道:“这么说来,严兄这封信不是写给其他人的?”
严润东摇头:“当然不是。”
“写好之后,除了青竹姑娘,也未给其他人看过?”
“是的。”严润东见霍行知问来问去,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道:“此乃我和青竹姑娘私事,不知与案情有何关系,大人要这样反复纠缠?”
霍行知不疾不徐地说道:“怪就怪在,有人在初五之前就见过这封信了。”
说罢,霍行知厉声朝着庄举贤的方向问道:“到了此时你还不肯说出实情吗?”
庄举贤被他的问话一惊。
江楼月顺着霍行知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庄举贤倔强地抿了抿嘴,不肯说话。
朱氏在他身旁,挽着庄举贤的胳膊,一双美目写满担忧。
“举贤公子,”霍行知看着着庄举贤,郑重地说道:“霍某知道你顾念名节,不忍说出实情。然而,令堂之死与此事关系密切,你若是坚持不说,恐怕凶手从此便可逍遥法外,飞黄腾达,难道公子真的忍心让伯爷在九泉之下不得瞑目?”
霍行知见庄举贤仍不说话,轻叹一口气:“糊涂啊!小伯爷不愿说,那么就由霍某来说吧。”
霍行知悠悠地说道:“这封信,根本不是严润东写给青竹姑娘的那一封,而是写给你的,是吗,朱夫人?”
朱氏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故作不知地反问道:“写给我的?”
霍行知说:“朱夫人,恕行知冒昧,夫人闺名,可是唤做卿卿?”
霍行知说罢,对江楼月使了个眼色,江楼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霍行知只好自己走过去,从桌上的一沓文件中拿出朱氏练字的花笺:“这是我在夫人房中找到的花笺。”
朱氏见到纸笺,神色变换,僵硬地点了点头。
只见花笺上凌乱地地写着几句诗文:
严风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坚胡马骄,
润含玉德怀君子,寒助霜威忆大夫,
君臣相顾尽沾衣,东望都门信马归。
乍一看没什么要紧,仔细瞧瞧却发现这几句诗根本不是一首,东拼西凑地,藏着严润东的名字。
江楼月这才恍然大悟。她看朱氏的小楷写得一般,根本没留心她抄了些什么诗词,只当是些寻常的闺怨词罢了。
霍行知让她将花笺偷出来给他,原来是派这个用处。
看到朱氏写的藏头诗,众人一阵哗然,庄举贤满脸愤怒,朱氏颓丧地坐在椅子上,原本就白净的脸此刻更是血色全无。
“朱夫人,你可有话说?”
“不过凑巧几句诗文罢了,大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王氏故作轻巧地说道:“吾儿一表人才,向来颇得女子青睐,就算朱夫人暗地里倾心于他,又能说明什么?”
严润东听罢,也苦笑着摇摇手中的折扇:“是啊,鄙人愚钝,竟不知夫人倾心于我,实在受之有愧。只是罗敷有夫,还望夫人自重。”
朱氏秀美的脸庞血色全无。她知道今日此处的事若是传了出去,她便再也无处立足了。
“你……”朱氏两道含烟眉似蹙非蹙,虽然不胜自哀,却仍犹如西子捧心一般,美而不伤,别有一番风味。
这样的美人,江楼月看了都不免心生怜惜,严润东也轻轻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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