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鸮的眉头一压,几乎在同时挥刀出手。
银灰色的刀光闪过,刀刃挡开攻击,利落地斩断粘液肢体,光洁的刀身反射着隧道里的照明灯,在半空织出一张闪着光亮的无形防线。
落地的粘液立即化成一大滩丧失轮廓的灰黑液体,液体蠕动着伸出密密麻麻的肉芽,末端又渐渐凝成锐利的尖刺,一下撞向迅速拦截的刀刃,发出刺耳的铮铮声响。
攻势相撞的劲风甚至直逼眼睫,宁钰退无可退,只能一咬牙手缚背包带,拿装着物资的背包作武器,紧跟上身前那个带着腾腾杀气的身影。
战况胶着不下,肉墙上涌动的粘液难抵高强度交锋,出现了一瞬间的疲惫凝滞,伺机许久的李鸮立刻抓住这片刻的松懈,橙红色的标点炸药离手,子弹穿膛而出,带着一声嘹亮的枪身,直接命中了飞至半道的炸药中心。
火焰在空中喷出炽热的火舌,立即在灰黑的肉墙上燃起一片灼烫的火海。
异化体的惨叫响起,剧烈的爆破在隧道里来回震荡,宁钰赶忙抬手护住脑袋,耳里全是发痛的嗡嗡耳鸣,没等他缓过神,一只手就已经牢牢拽过他,不由分说地朝前大步进发。
鼻腔里满是焦糊的腥臭味,宁钰一下子被这味道熏得清醒,他脚下趔趄了几步,抬起眼才发现他们已经穿过了被阻拦的阀门出口。
眼前的隧道和先前那处大差不差,穿堂风扫起衣摆,李鸮的眉头紧蹙,不经意地朝腹部瞥了一眼,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抬起视线,径直迈向岔路口的另一头。
宁钰留意到这个微小的举动,心头忽然有股莫名的不安。
难道伤口又裂开了?
通道底部寂静无声,通往外界的铁栅栏上满是锈斑,连接用的钢钉完全生锈钙化,李鸮抬枪扫开那些锈迹的连接,随后一脚将那道最后的阻拦踹得分崩离析。
锈迹随着暴力的巨响簌簌而落,这回宁钰终于看清了他的状况,李鸮腹部的那道致命伤又开始渗血,没什么表情的面孔有些发白,看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脚步声在通道中交叠,宁钰看着那片刺眼的猩红,不免担心道:“你没事吧?你这伤……”
“别管,走。”不等宁钰说完,李鸮立即出声打断,他的态度十分强硬,脚下的速度甚至还加快了几分。
宁钰接不上话,只能闷头紧追上他的脚步,眼下除了跟着李鸮快速撤离,好像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荒城之中仍是死气沉沉,安静得出奇。二人从干涸的地下出水口脱身,顺着记忆中来路的方向折返。
卡罗拉停在原地,旁边还是那座半塌落的居民楼废墟。
两个人沉默得默契,宁钰喘着粗气拽开车门,把包往后排一丢,一把拎出医疗箱准备帮李鸮处理伤口。
李鸮却拦下他的动作,只伸手拿过绷带,自己草草缠紧再次崩裂的伤口。
宁钰坐在驾驶位上默默收回了手,他转过视线,那道扎眼的赤色就如剑般刺入眼帘。
计时器上的数字紧迫地下落,剩余时间显示:34。
距离离开雇主营地已经过去了14个小时,而现在却连路程的一半都没走到。
脑袋隐隐作痛,宁钰盘算着后续路线的耗时,用还打飘的嗓音试图协商道:“哥,我跟你商…商量个事儿呗。”
李鸮包扎完伤口,却仍站在副驾驶外,他听见这哀嚎似的声音,倾身看向宁钰示意他继续。
宁钰指着计时器,费力地顺下一大口气:“方便让我先去取个货吗?时间……要来不及了。”
见人没回话,他生怕被拒绝,赶忙补充:“就去一趟a市,很快就到。我交货的方向和你另一个坐标正好顺路,跑完这单马上送你过去,绝对不耽搁。”
李鸮皱起眉,像是考虑了一番,才道:“动作快点。”
宁钰松了一口气赶忙点头,他搭上方向盘,视线转向还开着门的副驾,不解道:“你不上来么?”
车外的人没有回应,只是扶着车框,细致地将视野贯穿在废墟的各处角落。
“李鸮?”
站在副驾驶外的人终于有所动作,李鸮迈腿坐进车位,行云流水地带上车门,他顺势把手里的枪抛给宁钰,出声提醒道:“往南走,它在其他方向做了陷阱。”
扣下许久的手枪物归原主,宁钰握着熟悉的枪把,心底这才稍稍有了些许底气。
他看着李鸮重新翻出那把曾抵在自己脑袋上的枪,听劝地启动了引擎:“好,你的子弹还够用吗?”
“剩四发。”
宁钰推腕挂档,抽空朝人座位前一指:“储物盒里应该还有一些,将就顶一下吧。”
道边的枯木丛接连作响,李鸮降下车窗,抬手朝着黑暗中连射几枪。
宁钰强按下说“省着点用”的念头,脚下稍稍上力,轮胎加速转动,车身立刻甩着尾灯窜了出去。
鬼打墙一般的废墟交叠出现,卡罗拉在崎岖路段上的短板毕露,宁钰握紧方向盘,竭力地把控住乱飘的车头。
李鸮牢牢攥着前扶手,枪管紧贴窗框,随时警戒提防着异化体的进攻。
车身颠簸得厉害,宁钰两臂发力,只觉得后背又一阵酥麻的刺痛,估计是刚愈合的血痂又扯开了。
“躲开!”
李鸮的声音响得突然,宁钰下意识猛打方向,轮胎挤压出尖锐的呼啸,车身制动,即刻向旁侧歪斜。
巨型黑影带着恐怖的力道撞在载具侧面,硬生生将卡罗拉撞得横转出去。
宁钰在安全带的束缚下撑过一轮天旋地转,他落脚尝试给油,轮胎在操控下再次开始嘶鸣转动。
车头重新回正,就在即将掉头撤离时,那只异化体突然横拦在了道路中央,在发白的远光灯下,一张溃烂的巨嘴里发出了挑衅般的刺耳尖啸。
油门轰鸣,档位上推,宁钰想尝试着从正面突破,但车身没冲多远,后窗的玻璃就在撞击中爆裂成碎片,泼洒进了后排座位。
两次大力的冲撞下,整辆车的后车门几乎被楔死,车身被撞击的位置留下一个明显的内陷凹痕,裂缝沿着框架攀升,恐怕没法再撑过下一次撞击。
远处的异化体守在道中,肥厚的躯体上探出了两根缠满浑浊灰雾的胶质触手,两只前爪异常短小,几条健硕的后腿蹲地,几乎占据了它体型的二分之一。
那颗足球大小的眼球反复转动着,表层黏膜一上一下地闭合,浑圆的漆黑瞳孔倒映出车头轮廓,似乎它也在警惕地打量着眼前车里的两个人。
高强度辐射下的异化体都相当棘手,谁也不知道它们到底变异到了什么程度,如果不是必要情况,没人会选择主动和它们交手。
眼下,载具已经受损且目标太大,不仅跑不掉还容易变成限制行动的铁笼,两人同时作出判断,迅速弃车迎敌。
宁钰握着手里的枪,正提防着不远处的异化体,一句轻飘飘的话就忽然落入耳中,语气像是在说要去透口气一般平常。
“我去解决。”
“你一个人……?!”
刚反应过来不对,就看到另一头的李鸮已经提着武器如同闪电般冲了过去。
异化体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威胁,嗓子里古怪的咕咕声变成了凄厉的嘶吼,那只黑色的瞳仁迅速收缩成了一道细长的横线。
战局一触即发,触手像先前袭击宁钰那样错开轨道,针对性地朝李鸮刺去,速度相较之前还要快上几分。
“小心后面!”
宁钰立即扣下扳机,异化体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啸,那两根细长的触手太过敏捷,加之速度一快就越发难以瞄准,他立刻更换目标,朝着异化体巨大的眼球一顿扫射。
那只眼球吃痛地挤压黏膜,几道灰黑粘液涌落在地,一根触手临时调转劲头,迅速朝着宁钰的方向袭来。
李鸮的速度也极快,刀刃在胶质拧转的瞬间挥落,他借着另一道肢体搭成的落脚点,翻身跃至半空斩断了半条变化的触手。
“躲好!”
触手断裂的粗糙截面源源不断地涌出浑浊的胶体,那些淌出的胶质物甚至还在蠢蠢欲动地凝结成团,试图往宁钰的方向蔓延过去。
李鸮再次抛出标点炸弹,爆破的火光燃起,异化体却像是有了应对之策,迅速蹬起沙土扑灭身上的熊熊烈焰。
交战的铮铮响动伴随着粘液落地的啪嗒声回荡在城中,李鸮的速度比异化体更快,几乎将它压得节节败退。
缠斗仍在继续,空气里却弥漫起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宁钰分不清这气味的来路,只能将打开的车门当作掩体,沿着网裂的车窗缝隙,迅速朝战局中心望去。
隔着玻璃,宁钰只能堪堪看清异化体身上灰雾的运动轨迹。
它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而李鸮竟然还能跟上异化体的步调,一把短刀舞得能攻能守,他压着异化体一次次锥来的尖刺,抬枪瞄准那张尖啸的巨大口腔一顿扫射。
子弹穿过躯体,发出闷钝的卟卟声,异化体下颌断裂,分不清质地的灰黑稠液沿着焦黑的烂肉汩汩流下,巨大的身躯歪斜在石堆上,几乎濒临死亡。
李鸮没有丝毫停顿地换弹上膛,枪口立即抵上了异化体一动不动的头颅。
扣动扳机的前一秒,一阵不知道从什么方向吹来的风卷起了夹克的衣摆,将他被血染红的里衣完全暴露在外。
宁钰心头一跳,眼底一下子扎进了一道醒目刺眼的鲜红。
李鸮不久前才重新包扎的腹部又一次渗出了大片的血迹,看这出血量,恐怕还不止是伤口开裂那么简单。
异变发生在瞬息之间,子弹还没出膛,那只异化体就在地面汇聚的粘液中凝结出了更轻盈的外壳,它几乎在眨眼间抽身脱困,刚一逃离掌控,就立即甩起那条带着灰雾的畸形后腿,如同离弦之箭般朝李鸮攻去。
李鸮一刀拦下了那道持续袭来的致命攻击,却因为腹部越发严重的伤势不得不被迫分神,在交战中逐渐开始有些吃力。
宁钰见状,立即对准异化体死死摁住扳机,火光从枪口宣泄而出,掀起的灰黄尘土一时间将视野全部吞没。
烟尘飘散,异化体的注意被转火吸引,它的前爪一挥冲出烟雾,攻势直奔他而来。
那几条后腿狰狞得可怖,每一次发力都会在地面留下道道恐怖的深壑。
枪管烫得冒烟,弹雨没有片刻停歇,却仍然无法阻止异化体袭来的势头。
巨大的头颅拖拽着黏膜奔袭而至,只剩十米距离。
真倒血霉了……
宁钰强忍住身上越发影响行动的疼痛,转头冲入驾驶室,却在踩下油门前被粘液一把拖住脚踝,甩向了后方的废墟墙堆。
嘭——
炸裂的疼痛沿着后背蔓延到全身,胸腔内传来沉闷的共鸣,他的脑袋一片昏沉,连带着视野也模糊不清。
指尖颤抖着不听使唤,子弹从晃动的枪口击出,毫无悬念地落入漆黑的长夜。
异化体的身影彻底吞没视野,宁钰强忍着骨缝里传来的难捱钝痛,他支起发麻的手肘,一下下朝卡罗拉的方向挪去。
再坚持一下……还差一点了,只要和李鸮汇合……
远处的沙尘落地,空旷的场地上却看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人呢?
丧钟似乎在耳畔敲响,无数记忆像海浪般将他压倒在生死边缘,在这一刻,所有情绪都变得苍白无声。
他终于开始后悔了。
“就不该淌这趟浑水,早知道不救了……”
狰狞的巨爪薅起咽喉,举起他发软的身体猛地拍在墙上。
高悬的重力抓住脚尖,声音被堵在咽喉,宁钰看着那条飞来的长舌,绝望地合起疲惫的双眼。
这下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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