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象道幽魂一样,回了我的宫殿,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往外涌,一会儿是无忧抱着我喂药,一会儿是李挽护着我不被人欺负,一会儿是晶环跌碎,我一边想一边流眼泪,其实我自己不想哭,只是眼泪止不住,就这么流,最后像是我的血都化成了泪,直要慢慢流干。
浑浑噩噩,哭得头都疼,哭到累得眼皮都合不起来,我终于慢慢睡着。
然后,我在梦里看到了九渊。
我发现,我看不到他的脸了。他的脸再度被雾气遮挡。
我忽然觉得,整个事情,说不出的可笑。
就好比现在,我在九渊的梦中,九渊在我的梦中,那么到底,谁在谁的梦里呢?
我笑着笑着忽然就停住,九渊侧头,我也不知怎的,对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不会求你的,不会。”
我谁也不会求。
九渊什么都没有说,虽然我看不清,但是我知道,他在笑。
我不知道他笑什么,也不想知道。
我是被李挽叫醒的,苏醒的一刹那,我几乎忘记了昨晚的事,本能的拉住她的衣袖,象往常一样,撒娇的叫她一声李姐姐,但是我随即想了起来,我沉默着,一寸一寸,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轻轻对我笑了笑,说你怎么眼睛有些肿,没睡好吗?
我没说话,她只当我害羞,便为我梳洗装扮,在她退下的时候,我忽然叫了一声李挽。
我从未直呼过她的名字,她愣了一下,转头看我,我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一笑,我说,没事。
她有些疑惑的离开,我只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取了梳子,轻轻的,慢慢的梳理,然后,我无声的弯了一下唇角。
婚礼顺利,昭告天下,祭告圣庙,神前叩头,我成了他的妻子,龙楼的神煌后,母仪天下。
洞房之中,我放下障面的丝扇,我看着他,朦胧烛光中,他依然那么好看,君子如莲,正如九年前,把我从暗无天日中拯救出来的少年。
我慢慢的,对他一笑,心口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
他看着我,慢慢俯下身,嘴唇从我的面上掠过,落在了我的额头。
他嘴唇冰凉,微微有些颤抖,他极低极低的唤我的名字。
离朱……
嗯?
离朱……
嗯。
我象他对我做的一样,安抚一个孩子一般,轻轻环住了他的颈子,顺着他的背,侧着头,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睛。
“……我只有你了……离朱。”
我在他肩头轻轻一笑,道了声嗯,不知怎的,就仿佛回到了幼时,伏在他肩上,被他从东宫的门口,慢慢抱着行走,在夕阳里走,慢慢的,影子拖得那么长,长得象一个梦,又缱绻,又深晦,两个人轻声的说着只有彼此能听到的话,都是琐碎的事,说了就忘,却非要细细的说上一路。
他不爱我,他只有我。
我梦呓一样,轻轻笑出了声。
我怀中的男人,在我的笑声里,慢慢失去了的意识。
他将做一个梦,甜美柔软得不可思议,他在梦里并没有救过我,和李挽在宗学偶然相遇,于是便成就一段佳话。他排除万难,立她为后,帝后相得,恩爱百年,毫无间隙,同日而崩,生同衾,死同穴,安乐和顺,一生丰美。
这是我送无忧的成亲一个礼物,一个小巧美满,没有我的梦。
我穿着大红的嫁衣,慢慢的,赤着脚,从寝宫里走出。
我施了障术,谁也看不到我,我象一个盛装的孤魂,慢慢穿过喜气洋洋的宫人,在她们的笑闹声中,走出了皇城。
喜乐丝竹,长夜不禁,满城烟花,我踏着碎屑歌声,与这一城喜乐相背,缓缓而去。
这一切为我而来,却和我没有关系。
我走上永靖的城墙,发动阵法。
这是我能为无忧做的,最后的事情。
他要龙楼百年盛事,安和太平,我便给他。
刹那之间,肉眼所不可见的阵法从天而降,无数漆黑金黄的符文扭曲缠合。
法阵已成。
我看着旷野之中有尸骨慢慢爬出,一瞬间风云骤变,雷电聚合,我血红的广袖和衣裾,在风里翻飞,仿佛是浸透了鲜血的云——
我感觉到,我身体内的魂魄正在一寸一寸崩碎。
然后,我看到了一个人。
漆黑的云层被撕开了一条缝隙,从里面涌出了比黑色还要深黑的雾,雾中有人轻声一笑,向我伸出了手。
广袖华服,长发漆黑,雾中的那人,有惊人的美貌。
他有一张美丽到近于凶戾的面孔——
我从未见过那张面孔,但是我知道他是谁。
他是九渊。
我听到我自己大笑出声。
你看,即便你是地界生主,你也奈何不了我一个区区人类。
我没有向你求助,我的灵魂不属于你。
我本以为我属于无忧,但是无忧不要我,我只属于我自己。
——我听到一声什么碎裂的脆响,有可能是我指上无忧亲手为我扣上的指环碎落,也可能是我灵魂崩碎的声音。
我死了,我知道。
死的时候,我只想着,死了,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错。
我是龙楼帝国平宁帝的皇后。
我名为离朱。
其意为盛开于太初荒芜之上的,虚无之花。
我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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