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带走手上的尘土和黏腻，简文衡抬头看向镜面。

镜中的自己比平常见到的更年轻，眼下挂着两个黑眼圈，眉梢还没在日复一日的无功而返中耷拉下来。

他用力睁大眼，皱起八字眉，还是熟练的困惑表情。他的表情仍旧是多样的，把一双大眼睁开就自带几分理直气壮。和过往的两任搭档组合时都选择了下手。

只是换了一份工作而已。他这样告诉自己，作为鬼差昼伏夜出和以前颠倒日夜地写稿也没什么区别，无非从脑力劳动换成体力劳动。

这份工作的确有不少突破想象的事，但只要自己学，肯定能学会，也许就能像以前爸妈期望的那样端上铁饭碗。只是因为自己的物种变了而已。走到现在，每一步都是自己真情实感的选择，他应该继续。

简文衡掬起一捧水拍拍脸，拉开洗手间的门。

“黎队，久等了。”

“没事，反正到现在还算安定。”黎予移了韩霜白的椅子过来，“你也坐会，别老绷着。咱俩唠唠。”

简文衡坐到自己工位上。

“我以前跟鬼打过不少交道，也能理解老马为什么这么着急。”黎予说，“但是他有点太激进了。这死鬼，死的时候四十多岁，在唯处办又干了二十年，中间基本没花时间在社交上，功能估计是退化了。”

黎予偷偷摸摸凑近：“你猜猜他表达关心是什么方法？”

“给对方家门口贴符？”

黎予露出“你有所不知”的表情：“不止，这种事我也干，这个在唯处办算基本功。”

“……原来是基础吗？”

“对啊，我对象家里也里里外外被我贴得水泄不通的，哥们就学的这个。那时候我师父给我布置课后作业，我零花钱全拿来养猫了，没钱买符纸，就拿他家白墙练手。”

简文衡想象一个房间全部贴上流转金光的符咒：“装修风格挺特别的。”

黎予摆手：“清水啦。我师父看我画的不错，心情好就奖励我一点素材。我就拿那些换他屋里好的来画，贴我对象家。”

“……”

“扯远了。老马比我潮湿，他经常变成阴暗流浪汉大叔站在少年宫门口盯着人家看*。”

“……啊？”

“你也不能理解吧。这种跟在后面鬼鬼祟祟二十年，像蟑螂一样神出鬼没的家伙，指望他怎么正常社交？我们洗涤剂消耗的速度都变快了。”

黎予说：“也是我的错。他自己工作很不要命的，又是太行山脉哪个大派的传人。这么多年，估计也把怎么入门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挠头：“等我这两天忙完吧。我带新人还可以，到时候问问我老婆，有没有鬼差入门手册之类的。最近就再压榨老马几天，他都阴暗三十年了，也不差这一会。”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马老师阴暗了。”

马文州阴暗地出现：“我能听见。”

黎予一个激灵，见他端着口铁锅，问：“这哪来的？”

“雨云他姥姥烧了只鸡让他吃。我做任务路过，他说吃不下，给我们当夜宵。”

简文衡和黎予面面相觑。

黎予首先掏出筷子：“没事，这种离谱的事在唯处办很正常。唔，姥姥手艺不错，我能给家里送点吗？”

“现在，你打算把老婆孩子从床上拉起来吃鸡？”

“狐狸不就喜欢吃鸡，多刷个牙的事。没准给孩子辅导政务还没睡呢？”

简文衡看看挂钟上撇到右半的时针，由衷道：“姥姥精神真好。”

“他姥姥年轻的时候精神就好，一个人能把田里拾掇得利利落落。”

两双眼睛看向马文州，他冷脸补充：“也可能是因为祖传火象，对干活有帮助。”

“这个‘象’，有什么说法吗？”

“就是按照能力来区分。比如说小韩和雨云，他们俩祖上一个是炼器的，一个是炼丹的。一个金一个火。”

“再比如老马，他全盛期移个山不成问题，师门也是学这个的，就是土象。我亲妈是木象，生理爹是金象，但我师门教的是水象的功能。现在唯处办也不要求这个，好分就分，不好分就不分。”

简文衡忍不住陷入沉思。

削弱情绪，这算什么能力？

马文州开口：“我看过你的档案。我师门中对你这一支有记载，你们的能力受通婚影响不大，似乎一直都不明显。大部分后代都被划入普通人的范畴。你先前没有察觉，想必也是这个原因。”

“也没有提高的可能吗？”

“鬼力和能力是两个东西。师兄死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用过师父教的东西了。”

黎予犯愁：“孩子功德也才11啊，上哪找个合规定的鬼呢？”

“反击时不慎使其消散的鬼。”马文州说，“清明已经过了，不然一晚就能带他吃不少。”

“清明？那时候铺天盖地的，你一晚光是误伤，功德得掉多少？”

马文州比了个手势：“这个数。”

黎予比了个大拇指：“最好尽快把西郊那起案子破掉。把牠砍个半死，让小简上去啃。”

马文州冷哼：“我比谁都希望那起案子不要横在那。上面的优先级比下面的高，任务要超时。”

黎予转头说：“你到时候啃牠，不要想自己以前是人的事。那个就跟角斗一样，一定瞄准对方鬼气最浓的地方去，大补。我家那口子就是，啃了一个被害人之后实力增长很快。”

说着，他一拍脑门：“忘了。”

简文衡看着眼前的相框，疑惑地比耶。一张黑白照片出现在相框里。

“行了。我上楼把香炉拿下来给你用，还有没烧完的香，好几捆呢。”

相框被安放在蛇柜顶部，专心致志消化食物的胡桦迷迷糊糊探头：“？”

黎予拍拍蛇头：“没事宝贝儿。睡吧。”

蛇缩回去：“兰姨我吃顶了，明早的奶粉要少点水哦。”

一个临时供台很快被搭建好，简文衡看看星星眼上司和冷漠脸师父，默默说：“谢谢。”

“你摸一下自己的照片，然后就可以进去休息了。”

简文衡半信半疑地伸手碰触，一阵强大的吸力从相片中传来。再一阵头晕目眩，他站在一间卧室中。

这个卧室肖似他曾租住的出租屋，一张小床，一对桌椅，一个收纳箱，还有一面小窗。

他站在房间门口，迟疑地上前几步。

对面也是一栋公寓楼，楼下是一片绿化带，空气中夹杂树上早生的蝉鸣。

目光所及皆是如此，他不敢伸手推开窗，只好翻动起房内的物品。

床铺干净柔软，不太宽敞但足以休息。桌椅似乎是实木，抽屉里放着他的装备。

简文衡打开收纳箱，里面躺着不少东西，最上层是一把锁和一张纸条。

“欢迎入职^_^

这些是阴司给阴间办事员准备的补给，可随意取用，避免浪费即可”

锁芯里插了钥匙，正适合箱子的锁扣。

简文衡蹲下翻了翻，箱子里是些饮用水和绷带，一沓黄符，还有一把极锋利的柳叶刀。

他合上箱子，把锁安在锁扣上，在床上躺下。

他死后再也没合过眼，当下也并无睡意。盖上被子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坐起身。

黎予把韩霜白的椅子放回原位，瘫在自己的椅子上。

办公室的门响，杨汐推门。

“今晚你值班？”

“和雨云调了一下。”黎予说，“他今天正好回家探亲，我就跟他换班了。”

杨汐放下手提包，扎起头发进了医务室，再出来已换上了平时的白大褂。

“最近挺忙？”

“新官上任。这两天在跟沿海那几个省份谈人才引进的问题。咱们省人才流出有点严重，入不敷出啊。”

“唯处办缺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杨汐慢条斯理地往玻璃茶壶里投进一撮茉莉，“自从改组，规矩多起来，那帮老东西哪里愿意让孩子来这干活啊。”

“又不能不改。总不能搞到最后发现，都市怪谈全是自己的人用自己的东西搞出来的。”

“那不就是历史么。”

水烧开了，扩散出清淡的褐色。

杨汐倒出一杯，看着水面忽然笑了。

“你说，要是招来一个没有血统的大夫，会怎么样？”

黎予立刻改了转椅方向，两眼放光：“这一定不行。”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我害怕呀，特别害怕。万一割我肉的时候没有我姐利落可怎么办？”

杨汐嘴角的弧度藏不住：“那就多割一会，回家好让小江心疼。不然你回家让他割？”

“他是兽医。”

黎予端着杯子过来，脸上殷勤的笑，端起杨汐的壶往自己杯子里倒。

“对方什么人啊，在哪上班，有血统没有？”

“什么对方？”

“别装傻。你喷香水了，还是花果香调的，装成沐浴露。”

“哦，我就不能取悦自己？一天天净看你们的肠子肚子，这钱该我挣。”

“那我也不是故意要划拉开的。”黎予坐回位置上，“真不说？”

“真不说。”杨汐说，“我连我的熬夜搭档都没说，先告诉你了，你也不感恩戴德。”

“真打算回归家庭？”

“你结婚不也没回归家庭。至于以后的事，以后说吧。他来还是我去，不一定呢。”

“我倒是想，一看他们那的狐口，我还是专心致志给主事大人填点赤字吧。”

杨汐抱拳：“主事夫人深明大义。”

黎予终于露出本性，贱贱地说：“我们瞒着狄哥脱单，他会不会看不起我们啊。”

“哎呀，你拜堂的时候怎么没请你狄哥当中间牵的那朵花？现在想起来了？”

“现在后悔呀。”

杨汐站起身：“那就是新来的鬼差？小伙子长得挺周正的。他拍照的时候就是那副神态吗？”

黎予回头，简文衡的照片，不，简文衡本人，正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那个，小简，你站在门口的时候，照片会变成你的表情的。”

“……”

*少年宫阴暗大叔：《阳间鬼差在线收魂》第55章

老马：阴暗地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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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