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啪——

玻璃杯掉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裂响。

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寂云抬起眼眸，看向在擦洗杯子途中走神的尤饲，语气冷漠：“家务二号，玻璃杯很贵。”

“对……对不起！”

尤饲被唤回神，迅速道歉的同时蹲下身子开始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

他没由来地感到心慌，想起尤三已经很多天没有回他的消息，那小子无论做什么事之前都会给他报平安，绝对不会无端失联这么久，除非……

他又开始出神，锋利的玻璃碎片扎破了他的手，鲜血不断涌出。

寂云扫了一眼，评价道：“看来你还想再死一次。”

尤饲看着不断滴落的鲜血，忽然觉得脑子嗡嗡的，心脏不知为何在泛冷抽痛，过于混乱的思绪让他无法做好任何事。

寂云啧了一声，拍了拍他身侧为他翻书的小机器人。

“家务一号，去帮他。”

“好的！小务这就出发。”

自称自己为小务的小机器人显然聪明机灵了不少，说话也不再是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看来寂云的改造很成功。

小务利索地收拾干净了地上的玻璃碎片，还给尤饲的伤口进行了简单地包扎。

尤饲沉默了很久，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心绪才抬头看向寂云。

他眼眶通红，眼中写满求助。

“心里有答案的事别问我。”

寂云没有让尤饲开口，只是在小务回来后继续垂眸看书。

“可……”

尤饲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他心中有答案，可是这个答案让他感到窒息。

更让他迷茫的是，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难过。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死亡是件很容易的事，所以你不曾对他投入太多心血，你把他当做趁手的工具，当做无聊的消遣，当做能调节情绪的宠物。”

“你不教他什么是善恶，不教他什么是对错，你总说只要活着就行。”

寂云很少说这么长的话，他语速不快，像是在阅读书上的字句，一字一句，又轻又重地砸在尤饲心上，尤饲痛苦地蹙起眉头。

“你知道他在这颗星球上注定活不长久，所以你没打算对他倾注任何感情。”

是的，他想的这么好。

所以他没有给尤三起一个正经的名字，也不曾真的叫过他一声“弟弟”。

“你从一开始就想好了一切，尤饲。”

寂云点了点小务的脑袋，小务后知后觉地翻过一页书，寂云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尤饲，又像是在问自己。

“所以，为什么还要这么难过呢？”

所以……为什么会难过呢？

尤饲愣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他从前无数次地设想过尤三的死法，得罪了谁被打死在街边、吸食糜箘香烟过度在幻觉之中永久沉睡、在混战时捡钱被飞来的流弹击毙……

他想过很多，并每次都对自己说：尤三不过是他捡来的一个跟班，死了就死了吧。

但现在，当他意识到尤三似乎已经真的死亡时……

他为什么会心慌呢？

“我不知道。”

尤饲喃喃开口，眼神迷茫：“我不知道为什么。”

寂云想了想，才悠悠开口：“因为这件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从你下定决心捡走他的那一刻起，你就不受控了。”

尤饲神色黯淡，脑海中逐渐浮现战后那年的冬天，也是他被遣送到废星的第一年。

废星的大雪是灰色的，茫茫灰海之中，尤饲在垃圾堆之中翻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瘦小孩。那小孩被冻得浑身发紫，却还有力气睁大黑黢黢的眼睛来看他。

尤饲也不清楚自己当时的想法，他只记得自己脱下了外套，罩在了那个小孩身上，并很随意地开口问道：“要跟我混吗？”

他也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在小孩答应之后，再度开口道：“我叫尤饲。”

“你以后就叫尤三吧。”

他在废星自身难保，但却在看到尤三的瞬间，再度有了一点点庇护他人的勇气。

见尤饲无法回神，寂云沉下心继续阅读面前的书籍。

书页久久未被翻动，他似乎也忘了提醒小务翻书。

良久，很轻的一声“叮”唤打破了这份死寂，寂云眨眨眼，看到了一条新的消息。

他站起身，走到尤饲面前踢了他一脚，待尤饲抬头，才轻声道：

“走吧。”

尤饲神情恍惚：“去哪？”

“给你弟弟收尸。”

-

“为什么？”

娜撒莉莉眨眨眼，对于尤三死在她面前这件事她的情绪并不强烈，她只是疑惑，疑惑面前的一切。

娜撒莉莉一直都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但这里没有寂云给她解惑，于是她抬眸看向对面的那群人，银眸灼灼。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

“他不是只跟你们说了一句话吗？”

好奇怪啊，为什么呢？

娜撒莉莉真的太好奇了，但对面那群人迟迟不告诉她答案，于是她抬脚朝他们走去。

“怎么了？为什么不回答我？”

娜撒莉莉状态异常，那群人瑟瑟发抖，无人敢开口接话。

但硬要他们接他们或许也回答不上来，为什么杀人？难道他们杀人还要特别的原因吗？这种事……不是看心情吗？

“不理我，好烦。”

如果寂云在就好了，哪怕是讲点晦涩难懂的话也好。

娜撒莉莉颇感烦躁地叹了口气。

白皙如玉的皮肤上逐渐泛起银色光芒，娜撒莉莉的竖瞳之中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她抬起手，只一瞬，她纤细的手变成了数米长的巨大龙爪。

下一瞬，娜撒莉莉垂下了手，她的手变回纤长的模样，大量的鲜血沿着她的手背顺着指尖向下滑落，她正对面的三人胸腔被贯穿出巨大的裂口。

他们惊恐地瞪大了双眼，几秒后无力地瘫倒在地面。

这三人身侧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娜撒莉莉那一爪子也刮到了他们，他们的肩膀、胸前均有深可见骨的抓伤。

而那些支撑他们如此高傲狂妄的枪支，则在刚刚的那一爪中沦为废铁。

很纯粹的力量，纯粹到尽管娜撒莉莉没有杀心，他们就已经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可能性。

“不……不要……”

随着娜撒莉莉越靠越近，尚有意识的几人纷纷跌坐在地，颤抖着身子摇头求饶。

嘭——

微弱的枪声响起，娜撒莉莉停下脚步，看着一颗很特别的子弹击在自己胸口，又顺着衣裙缓缓落下。

娜撒莉莉看向枪声的源头，醉到站不稳的齐世辉正举着一把细长的银色手/枪，枪口对准自己。

齐世辉见自己的攻击没有起效，也没有退缩，而是又扣动扳机，朝着娜撒莉莉打了几枪。

结果没有丝毫变化。

“@￥*，这是什么怪物？”

齐世辉小声咒骂，直到子弹被他用光，他又低骂了一句，将枪往地上一扔，抬头看向娜撒莉莉，闭眼等死。

既然逃不过，那就死得从容一点算了。

他又跟他们不太一样。

娜撒莉莉低头瞥了眼已经吓得开始抽搐的几人，转变方向朝齐世辉走去。

刚刚的问题，问问他吧。

如果他也不回答的话，那就……

娜撒莉莉眼眸微眯，她隐隐察觉到自己的失控，但在场没有能够拦下她的人。

“喂……”

娜撒莉莉走近齐世辉，正欲开口之际，一只冰凉的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冰冷刺骨的触感让娜撒莉莉微怔，她缓缓转头，对上一张艳丽至极的美丽脸庞。

“气撒够了吗？莉莉。”

“让你再肆意下去的话，我会有麻烦的。”

云上花声线温柔，像一股温和的、柔软的风，轻轻拂过了娜撒莉莉烦躁的内心，将她躁动的情绪一点点抚顺。

“抱歉，给您惹麻烦了。”

娜撒莉莉终于冷静了下来，她不太清楚自己为何失控。

或许是因为她在戈堤图不曾见过这样残酷又冰冷的阶级压制，哪怕她拥有巨龙族中最尊贵的身份，也没有能够随意处死普通民众的权利。

在她的家乡，处死一个人是非常严肃、需要认真辩论的事。

绝不会如此轻易。

这就是……长大的必经之路吗？

“没事，别的无所谓，齐站长需要是个活人。”

云上花捏了捏娜撒莉莉的脸蛋，柔声安慰她。

脸颊传来的冰冷让娜撒莉莉觉得格外熟悉，她抬手握住云上花冰冷的手，忽然扬起一个灿烂的笑，乐呵呵道：“云上花大人，您的手和寂云的手一样冷。”

云上花因为娜撒莉莉的话略微愣神几秒，随后笑意逐渐在艳丽的面容上荡漾开来。

“心情好点了吗？”

“我觉得铁车站换个站长也不是不行。”

很显然，娜撒莉莉随意的一句话将云上花哄得格外开心，他甚至允许娜撒莉莉对齐世辉动手，哪怕这会为他引来不小的麻烦。

但也那也没办法，小姑娘这么会说话。

“好多了。”

娜撒莉莉笑着回答，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变回了纯真开朗的日常模样。

“云上花大人，我想回家了。”

或许是精神上受到了冲击，娜撒莉莉有点想念这个星球中她最亲近的人。

“好。”

云上花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娜撒莉莉的脑袋。

忽然，视线里缓缓走近一个散漫的身影，云上花的蛇眼逐渐被点亮。

娜撒莉莉见状，好奇地转头，就看见了几天未见的寂云，寂云还是没有任何变化，穿着干净宽松的衣服，双手插兜，看起来没精打采。

“寂云！”

娜撒莉莉惊喜出声。

寂云看了墙角醉醺醺的齐世辉一眼，走到娜撒莉莉身侧，将一包纸巾塞到她手中。

“大孩子了，不要总是把自己搞得脏兮兮。”

娜撒莉莉点点头，乖巧地抽出纸巾擦拭手上半干的血迹。

随后寂云才看向目光一瞬不转盯着自己的云上花，他想了想，将手抬高，云上花立刻低下头颅将脑袋塞到寂云掌心。

寂云轻轻拍了两下云上花的脑袋，语气平静：“最近过得好吗？”

对于寂云的寒暄，云上花格外受用，他笑弯了眼睛，恋恋不舍地抓住寂云收回的手。

“最近格外好。”

“你怎么亲自来欲狱街？”

寂云看了眼娜撒莉莉：“接贪玩的小孩子回家。”

云上花点头，他看向不远处跪坐在地上的身影，笑意略有收敛，问道：“那他来做什么？”

娜撒莉莉顺着视线望去，只见尤饲抱着尤三的尸体，久久未动一下，不知在想什么。

“来给他弟弟收尸。”

寂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挺好的。”

云上花看着尤饲失魂落魄的样子，近乎冷酷地评价道：

“死去之后还有人帮忙收尸。”

“还能被收到完整的尸体。”

“挺圆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