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云上花在废星生存了那么多年，对这些生生死死的事看得很开，他猜测他自己大概也会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候，死在无人知道的角落里。
不过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死得好看点。
万一寂云会替他收尸呢。
“收到完整的尸体……”
娜撒莉莉小声重复，眼中有些许迷茫，但是不多。
云上花听见了娜撒莉莉的声音，温柔地替她解释：“废星上不光是人吃不饱饭，饥肠辘辘的其他生物也很多，尸体没被及时收起来的话，最后大概也就……”
云上花说着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即刻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下去。他小心地看了一眼身侧的寂云，见寂云依旧面无表情地看向尤饲那边，稍微松了一口气。
在云上花长呼一口气的同时，寂云开口了：“最后大概一块完整的尸块都找不到了。”
云上花瞬间紧张了起来，他看向寂云，寂云只是指着楼栋之间的阴暗角落对娜撒莉莉说：“看那边。”
娜撒莉莉顺着手指看去，细看之下发现了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红色眼睛。它们蓄势待发，或许等在场的几人离开后，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出来啃食尸体上的血肉。
“嘶……”
娜撒莉莉吓了一跳，倒吸一口冷气。
云上花还在担心寂云，寂云能这样冷静地讲出这些话，很难想象他的情绪。
因为寂云曾经就是连一块尸块都没找到的人。
云上花与寂云相识多年，他非常了解寂云。寂云虽然看起来很冷淡，但他其实非常喜欢小孩子，早年间腐化堆那边还有寂云自己盖的孤儿院。
可惜那间孤儿院没有迎来好结局。
“新的生命意味着新的希望，总得为这个世界守住一点希望吧。”
这话是寂云在一次小聚之中对他说的，那时的寂云还没有现在这么丧气沉闷，偶尔还是会说出些积极的话来。
孤儿院被摧毁后，寂云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待了很久很久，他身上新奇的功能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不像人类。
直到寂云又从腐化堆捡了一个小孩。
他甚至给那个小孩起了名字——肆江。
那个叫肆江的小孩云上花远远地见过几次，天真、乖巧、可爱，一点也不像废星这片黑色水土能养出的孩子。
废星的土壤不适合肆江，寂云观察了很久决定要带着肆江去其他星球生活，这对于寂云而言是个非常重大的决定。
因为选择废星对于寂云而言是主动，也是被迫。
离开废星意味着他要面临不小的麻烦。
可肆江没有给寂云这个机会——在寂云外出一趟的空隙之中，肆江死了。
那孩子是病死的。
本身就是骨瘦嶙峋的病样，可能是吹了点风，也可能是淋了点雨，亦或者是摔倒时被擦破了皮肤，总之，那孩子才过了不到半天就病得奄奄一息。
偏偏那孩子还很懂事，意识到自己快要死去，硬是在瓢泼大雨之中跑回了腐化堆。
他大概是想，这样他的尸体也不会给寂云添麻烦。
他想对了。
野狗啃干净了他的尸体，寂云最后只能埋葬一块衣角。
这件事也不过才过去了不到半个月，因此云上花担心寂云还没走出来，才会在不小心提及相关话题时瞬间闭嘴。
寂云拍了拍云上花的肩膀，意味不明地说道：“没事，我清理过内存。”
云上花无语地笑了笑。
寂云大概是想说他清理了内存，不太记得以前的事，可要真不记得，又怎么会说这话安抚自己。
寂云转身，打了个响指，一辆三轮车从道路尽头猛地飞驰到他面前。
驾驶座上的小务两只短短的手搭在车把手上，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副墨镜戴着，看起来滑稽又可爱。
寂云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轻轻一跳，跳入了三轮车的车厢内。
“莉莉，走了，回家。”
“来了来了。”
娜撒莉莉模仿寂云，跟着跳到车厢里，三轮车因为她的到来狠狠晃了几晃，差点侧翻。
她这么沉的吗？
娜撒莉莉怀疑龙生。
寂云摸摸小务的脑袋：“小务，发车。”
“收到！距离家全程40.79公里，请坐稳扶好。”
娜撒莉莉第一时间没注意到这只小机器人的变化，而是看向不远处还低着头的尤饲：“那个，尤三的哥哥……”
“他啊，不用管。”
寂云摆摆手，眼见小务快要启动车子，他抓住娜撒莉莉，避免她待会摔倒，随后扬起另一只手跟云上花道别。
“他坐铁车也免费。”
“昂。”
娜撒莉莉点头，下一刻三轮车猛地飞驰而出，把她吓了一跳，还好寂云稳稳地抓着她的肩膀，她才没有被车子甩下去。
狂风吹起了两人的头发，寂云看了一眼娜撒莉莉头上的桃花发夹，轻声问道：“这些天玩得开心吗？”
“啊？”
风吹得娜撒莉莉的耳朵嗡嗡，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寂云在问什么，老实道：“好像不是很开心？”
待在寂云身边让娜撒莉莉非常安心，寂云身上有奇妙的魔力，分明他们才认识几天，但娜撒莉莉觉得自己可以完全地信赖他。
她开始像个放学的小学生一样，跟自己的家长絮絮叨叨自己发生的一切：
“我在欲狱街待了三天吧还是四天，云上花大人对我很好，我的房间香香的床软软的，还有很干净的热水可以用。”
顿了顿，娜撒莉莉补充道：
“饭也好吃！”
“但我想来这里是想调查前几天你让我调查的那个糜箘香烟产业链，所以我就偷偷跑出来了，跑出来之后还遇见了席纹骁，他带我进了一个房子里面，肖余也在里面。”
“我在那里得到很多消息，本来是开心的。”
“但是我出来之后，席纹骁和肖余离开之后，那些人想要杀我。”
“他们对我开了很久的枪，没有伤到我，这时尤三来了，尤三问他们‘聚会结束了吗？’他们就开枪把尤三杀了。”
“只用了两枪还是三枪来着……”
“然后我就不太开心。”
娜撒莉莉说着，又想起尤三的倒在她怀中时的模样，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就像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尤三，也不知道尤三为什么突然要替我说话。”
娜撒莉莉感觉额头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她微微抬头，对上寂云的黑不见底的眼眸。
寂云戳了戳娜撒莉莉的额头：“想听听我的想法？”
娜撒莉莉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在娜撒莉莉眼中，寂云几乎无所不知，所以在迷茫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要寂云帮她解惑。
“巨龙之神爱人，作为巨龙代行使的你背负了巨龙的意志，你爱着每一位子民，你敬畏每一条生命。”
“但你发现废星不是这样的，在这里生命可以被肆意践踏，人杀人不需要特别的原因。”
“你在努力适应一切，但你的本能在抗拒。”
“所以你不开心了，莉莉。”
“至于尤三，不用太在意他。”
“只不过是从未有过自我意识的人短暂地清醒了一瞬罢了。”
听完，娜撒莉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寂云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讲些她听不太懂的话，但这次她起码听懂了大部分。
为了转移娜撒莉莉的注意力，寂云反问道：“那你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啊！这个！”
娜撒莉莉忽然来了精神，她一拍大腿，略显激动地说道：“我已经调查清楚了糜箘香烟的产业链，是战后规划局！”
“他们提供原料，联合铁车站和各大组织的人，将糜箘香烟卖到废星的每一个角落。”
“嗯，很棒。”
寂云面无表情地夸赞，但他确实发现娜撒莉莉没有初见时那么愚笨，果然好奇心重的小孩更适合调查。
“可是，我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再等等。”
寂云抱手，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谜语人形象。
“过几天你会明白一切。”
“唔……”
娜撒莉莉撇撇嘴，有点沮丧，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战后规划局策划一切的初衷。
“寂云，你其实并不需要我调查，对吗？”
娜撒莉莉早就默认寂云从一开始就知道一切，现在这样问只是想旁敲侧击一些东西出来。
寂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说：“我需要你尽快适应这里。”
“初次见面当天，你很自信地对我说要保护我，那时我就知道，你没法自然地适应这片土地。”
娜撒莉莉想起自己那天骄傲地扬起下巴的模样，陷入了沉默。她的实力固然很强，但是……
尤三被杀的时候，她只来得及伸手接住他的尸体。
“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寂云声音不大，在大风吹拂下，显得有些失真。
“强大其实没那么有用，不要再随便对谁许下承诺。”
“我知道了，但……”
娜撒莉莉忽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略显局促地扯出一个笑：“我既然说了要保护你，那我会遵守我的承诺。”
“直到我死之前，我不会让你的生命受到威胁，我以生命起誓。”
“……”
寂云看着少女有些羞涩的笑，嘴角微微勾起，笑道：“那你赚了，我只要充够电就能永生。”
寂云笑了耶。
好看。
娜撒莉莉傻乎乎地跟着笑，随后才对寂云的话回过味来。
“啊？那……那寂云先生受了致命伤呢？”
“修修就好了。”
“要是心脏也被摧毁了呢？”
“做个新的换上就行了。”
“真的完全不会死吗？！！！”
“你也可以试试现在杀了我。”
寂云挑眉，他也不是完全不死，但目前来说，这个世界没有什么能真的杀死他。
娜撒莉莉小声嘟囔：“那怎么行……”
下一刻，她忽然感觉胸口传来急促且猛烈的钝痛，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无力地向前倾倒。
好在寂云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娜撒莉莉疼得几乎无法呼吸，冷汗不断外冒，她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紧、再攥紧。
快要被攥爆。
一根泛着银光的针头被刺入娜撒莉莉的脖颈，娜撒莉莉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被注入她体内。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心脏被缓缓放开。
舒服多了。
娜撒莉莉坐在车厢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直到她面前的画面逐渐恢复清晰，她才转头看向寂云。
“刚刚那是什么？”
寂云伸手帮她把脸颊上打湿的头发拨回耳后：“我的血。”
“啊？你为什么还会有……”
寂云每次动用身体的时候，她只能看见精细的金属零件和电子管，除了薄薄的一层血色皮肉覆盖在最外边之外，她没在寂云身上见过任何血肉。
等等……
见过一次的，就初次见面那天，寂云的胸腔里面，包裹着那颗金属心脏的……是真实的血肉。
“都说了我是半机器人，当然是有血的。”
寂云悠悠地回答着，眼睛瞬间变红了一瞬，扫描完娜撒莉莉的状态之后，他继续说道：“看来要尽快把你的心脏提上日程了。”
娜撒莉莉抚上胸口，有些许忧愁：“我……”
“你没有三年了，莉莉。”
寂云的脸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头发被吹到脑后。
“你的心脏正在加速恶化。”
“这样吗？”
娜撒莉莉垂着头，有些许难过。
她明明是凯因斯家族最强大的存在，却拥有这样一颗脆弱不堪的心脏。
空气安静了很久，寂云忽然开口：
“你心脏的恶化，和你动用能力有关系吧。”
“……”
娜撒莉莉不知道寂云为什么能推断出这一点，但她还是微微点头。
她的心脏，承受不起强大力量的调用，哪怕是在人形和龙形切换，都会为心脏带来很大的负担。
“这样还说要保护我呢。”
寂云说这话时语气带笑，仿佛是温和地笑着说出这样打趣的话。娜撒莉莉被这样少见的语气惊到，缓缓抬头，对上寂云黑沉沉的眸子。
三轮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小务也不见踪影，此时他们身处河边，夜晚的风很凉爽，前方的天空黑得像是寂云的眼睛。
寂云朝娜撒莉莉轻声道：“莉莉，不要愁眉苦脸。”
“看。”
一束火光飞速升空，携着破空的声音最后在漆黑的天空之中炸开。
嘭——
巨大的烟花炸裂开来，原本黑暗的世界瞬间变得绚烂多彩。
娜撒莉莉的金眸瞬间被染上了灿烂的色彩，她睁大眼睛，欣赏这场烟花会。
一束接一束地烟花不断在空中炸开，样式单一但色彩丰富的烟花一朵接一朵，像是特地为她献上的鲜花。
娜撒莉莉望着烟花愣神良久，缓缓才移开视线看向寂云。
嘭——
寂云的黑眸之中映照着烟花炸开的模样，仿佛烟花在他眼中盛开。
“这些天辛苦你了。”
接连不断的烟花炸裂声之中，娜撒莉莉精准捕捉到了寂云的声音。
寂云说：“娜撒莉莉，欢迎你来到环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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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