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到断情绝欲,心坚如磐,果真还是太难了呀!
耳边炽烈的笑声太过张扬,燃得心门外勉强构建的冰墙瞬间瓦解。沐天落转过千百个念头,终是拿定主意:或许,把他留在我的身边才是最妥当的吧……点拨他修习天道直至大成,指引他修习术数推算天理……有朝一日,他成为这个世间的至尊圣贤,那还有什么能够威胁到他的呢?
沐天落犹在埋头思量,烈如秋只当他是搜肠刮肚寻找拒绝的理由,于是敛了笑声,蛮横地说道:“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想去幻冥川看看梵罗神兽,反正你是要去那个地方的,所以我是跟定你了!你要我去别的什么地方,都算是你在强迫我,那就是违反了与我义父之间的承诺,你可要想明白了!”
沐天落抬眼望向烈如秋,空洞的眸子闪了闪,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冷冷言道:“你先放开手,把离音石给我。”
“哦……”烈如秋松开手,从藏霜取出离音石递过去,心里面不踏实,近乎撒泼地追上一句:“你小子可别跟我耍什么花样,是你自己说过的,君子重诺!”
沐天落接过天石没有吭声,回过头瞥了一眼神魂,就见神魂似是一惊,紧接着不屑一顾地抿了抿唇角,甚至好像还翻了个白眼。
瞧着神魂这般神色,烈如秋搞不懂他们在交流什么,一个不注意,沐天落消失了身影。顿时他大声嚷起来:“咦!你把他弄到哪儿去了?你要干什么?”
神魂四平八稳地回答道:“你大可不必惊慌,沐天落到断舍石小世界养伤去了。”
“啊?”烈如秋又问:“然后呢?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这不是很明显嘛!”神魂可不比沐天落本人,天下唯我独尊的派头那是一点都不含糊的。
“呵!”烈如秋根本不想理会神魂,盯着掌心的断舍石,琢磨着是不是应该跟进去问问清楚。
“此刻你最好是不要去天石里面,沐天落需要静养。”神魂的话真是来得恰到好处,“若是没有特别的诏谕,本君认为沐天落更希望独处。”
本君!又是本君!那家伙在搞什么嘛!烈如秋暗暗骂了几句,毫不客气地问道:“那么请问天君大人,沐天落究竟是如何打算的,还请明示!”
“哼!”神魂嗤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看神兽,当然是带你同去了。不过,此行路途艰险,你可要做好准备,身死魂散不是危言耸听。”
“哦?他答应了?”烈如秋稍稍松了口气。
“还有,今后对于本君的各种安排,希望你不要刨根问底,不要心存疑虑,更不要推三阻四。总之,你只当一切皆是出自沐天落的意愿,个中曲折缘由你且自己思量,问亦是无用,本君不会事无巨细给你讲透彻的。”神魂一本正经地告诫一番,最后说道:“如果你准备好了,这就启程罢。”
烈如秋别的没有听进去,单是记住了:一切皆是沐天落的意愿。他瞅着神魂的这张脸,暗想:有些时候,天落的神态举止跟神魂倒真是没有多少区别,难不说他们其实是一体的?或者说,天落是可以掌控神魂的?如此说来,那么跟岚先生他们的对立是不是可以化解呢?
这么一想,他心情大好,笑道:“行!那我们走吧!”说罢,他招呼一声,将两只小灵兽兜在怀里。
刚刚走到岩洞口,烈如秋忽而想到一事,自言自语道:“幻冥川也不近呀,是不是应该多备一些吃的喝的,或者,先去找一个镇子多买些吃食备着……”
他还在絮叨,神魂抬手一挥,竟将一汪寒潭掀起巨浪,只见大大小小的鱼虾随着浪涛漫天乱窜。接着水浪一顿,鱼虾纷纷落地,在洞外堆成一座鲜活的小山。
神魂言道:“你可将这些鲜物引到断舍石小世界的溪河里,需要的时候尽可享用。另则,此行先去苍泽郡都,乘仙鹤仅需一个时辰左右,在那里待你休养几天后再前往凛陌镇。”
“啊!”烈如秋忙不迭将鱼虾引入断舍石,扔进那片湖泊。这场面亦算壮观了,但是他心里更关心的是,“为什么要去苍泽郡都?那我岂不是还要乔装易容?”
“没有必要。”
“刚刚天落还说我没有修为会带来麻烦,现在怎么又没有必要了?”
“你正是需要一些麻烦来历练的。怎么,你怕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神魂原本已经跨上碎羽,根本不管烈如秋是否跟上来,却不忘出言冷嘲。
果然烈如秋是受不得激将的,他攀上流云脊背坐稳,冷笑道:“你不用说这些话来试探我,咱们走着瞧!”
一对仙鹤在飞雪中腾身展翅,冲向高空钻入阴云,疾风如利刃扑面,吹得烈如秋睁不开眼,身子亦摇摇晃晃的,他只得掌中用力,紧紧抓住流云的羽毛。
仙禽通晓人性,立即放缓速度,悠悠哉哉好似在云层间漂浮。
烈如秋被寒风疾雪这么一淋,冻得够呛,抖抖嗦嗦地从藏霜取出绒毯裹在身上,搂着一对小灵兽总算回了魂。
安静了一会儿,烈如秋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瞟了几眼身侧的神魂,试探着唤道:“那个……嗯,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
本来神魂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听了这一声呼唤,他立即引着碎羽飞开了十余丈。
“哎!”烈如秋连忙凑过去,正儿八经地喊道:“天君大人!微臣有几个问题,请天君大人不吝赐教!”
“嗯,”神魂连一丝目光都没有飘过来,勉强吐出两个字:“问罢。”
烈如秋也不跟他计较,直截了当地问道:“天落胸口的伤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我不信他说的!”烈如秋笑了笑,“天君大人从不打诓语,我想听你来解释。”
“那伤……”神魂顿了顿,平平淡淡地说道:“是石块扎的。”
“他果然是摔到石头上去了吗?”烈如秋不敢置信,“难道是他再次失去修为之后的事?”
神魂没有吭声。
烈如秋又问:“那他是怎么失去修为的?征服天石的时候,他肯定是有修为的,对吧?既然都已经从天石脱困了,那他的修为是怎么又没了的?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个问题让人纠结呀!
沐天落再三嘱咐过不得泄露实情,可是烈如秋一直在耳边叨叨,连问带猜,不依不饶。神魂斟酌再三,只能稍作变通,回答道:“因为你断食多日,加上昏迷过久,身子太虚了,一时难以清醒,他担心你的根基损毁。”
“不是吧!”烈如秋当即试着在脉丹内运转周天,别说修行气息了,连脉丹都陌生得好像不是自己的,炽息、月华,没有一丝一缕。“说好不骗人的呢?”
“终究你还是损了根基的……”要神魂不说真话,着实是件难事,就算有沐天落的警告,还是差点说出实情。
幸好高空飞行,风大。
神魂稳了稳,解释道:“就像一座宝库,开启大门的钥匙遗失了,但是宝库里面的宝藏还在,只是你感受不到罢了。”
“所,所以说,”烈如秋忽然有点结巴了,“天落,是把他的修为,全都,都给,给我了?”
“只是把从你身上吸纳的那部分还给你了,是你修习的天道,你原本的炽息月华就是你的,你完全没有必要表现得这样感激涕零。”神魂睨了他一眼,“重新修行,你不用从零开始,应该很快就能恢复如初。当然,找回钥匙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烈如秋沉默没有片刻,问道:“那我胸口的伤疤是怎么回事?”
“那不是什么伤疤……”神魂暗想:我就说吧,这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糊弄的!沐天落你自己不想面对,却把我抛出来……这个要怎么解释呢?
“那是什么?”果然,烈如秋追过来了。
“是灼痕。沐天落在驱使驭灵吸纳修为时,因炽息产生的灼烙,天石小世界留下的痕迹,圣光亦去除不掉,这个你是知道的。”这样解释,神魂认为不算是说谎。
“哦……”烈如秋闷头想了想,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疑点。姑且相信吧,但是停下嘴不说话不是他的风格,“那些药粥是谁熬的?从天石脱困之后,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是妖族的族服吧?从哪里来的?沐天落去找萧月泽了吗?哦对了,我记得在净菩潭的时候,萧月泽的心智不太寻常,有些癫狂过头了,修为也明显不一样,好像突然提升了几个层次。他是怎么了?”
“嗯……”神魂打断了他的连珠炮,“在净菩潭,你用琴意断了萧月泽的毒道,等于去除了他的封印,让他一步迈入逍遥境,从而助你开启天石小世界的大门。随后本君解了他的星空之咒,为本君效力理所应当,给他药方熬制药粥,这些都是微末之事。”
“是这样啊。”烈如秋回想净菩潭一战,再问:“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没有惊动什么人吗?比如说,岚先生,悟先生,这事应该瞒不过他们吧?”
“是的。”
“啊!那他们……”烈如秋觉得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悬镜崖主亲临厄运沼泽,本意是借天石之力困住本君的肉身,再灭本君的元魂。可惜,他算错了天道。”
“岚先生真的来净菩潭了?”这事非同小可,烈如秋哪能安坐?
“嗯。”神魂轻描淡写地言道:“我幻化成沐天落的灵体,跟悬镜崖主约期一年,彼此暂罢干戈。所以在这一年内,天下安定。”
“就这么容易吗?那一年之后呢?”
“那时,他们不会再有借口了。对于这一点,你完全可以相信沐天落。”
“是吗?”烈如秋将信将疑地瞅着神魂,这该死的自信跟那家伙是分毫不差啊!他想了想,忽而抓住一点,“你能幻化成天落灵体的模样,是不是天落受伤之前的样子?大概岚先生看到自己唯一的弟子,是心有不忍了吧?不然哪有这么轻易就和解的,所以,这家伙总是有些鬼点子的!”
絮絮叨叨这么久,烈如秋总算放心了,于是另一个问题再无法忽视:很渴!也很饿!
他取出水囊灌了几口,“能不能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
“为何?”
“我饿了。”
“哦?”神魂终于拿正眼看过来,“出发前你不是吃饱了吗?这才过了一刻钟。”
“嗯,我知道。”烈如秋引着流云向低处盘旋,寻到一片林子就钻了进去。不等流云落地,两只小灵兽跃到雪堆里,眨眼工夫就各自叼来猎物,竟是尚在冬眠的松鼠。烈如秋急不可耐地取出火折和火炭,生了一堆火煮雪,三两下剥了猎物的毛皮,用热水洗净后架在火上烤起来。
这时,神魂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打量着烈如秋,见他盯着火堆抓着水囊,一口接着一口地豪饮,像是好些天未进饮食一般。
很快,火堆上散出肉香,猎物溢出脂油,烈如秋顾不得烤肉烫嘴,边吹边啃,吃得不亦乐乎。
神魂暗暗惊诧:山野味膻,没有调料,更无辣酱,这也能入口?
两只松鼠入肚,小灵兽早就叼来更多的猎物。
神魂只是看着,静静地等烈如秋把没有吃完的烤肉收入藏霜,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
这一顿暴饮暴食只是为减缓饥渴,烈如秋也不知道能支撑多长时间。他抬眼瞥了瞥,见神魂无动于衷地站在数丈外虚望远处,不由暗自庆幸沐天落不在这里。
烈如秋心念微动,问道:“天落是如何征服天石的?”
神魂转过目光,“以天道破解北斗九星,打开生门。”
“怎么是九星?不是北斗七星吗?”
“嗯,有两个隐星。”
烈如秋自嘲叹道:“果然,我是走不到生门的。”
“走罢。”
此后一路无言,烈如秋无法抵抗噬心蚀骨的饥渴,频频打断行程落到地面,让小灵兽抓捕猎物充饥,煮雪化水解渴。
烈如秋有些想念那个家伙了,至少还能插科打诨斗斗嘴转移注意力,好过这个油盐不进麻木无情的神魂,一声不吭无聊透顶。问他十句难得回一句,而且一百句话他要藏九十九句,说出来的话可以把人活活憋死!
这么想着,烈如秋叹出声来:“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令人意外的是,神魂竟然开了金口,冷言:“你应该庆幸,这一路有本君护你左右。沐天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一个人,我看他已经疯得不轻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荒唐事来,你可要当心,最好跟他保持适当的距离。”
“呸!”烈如秋斥道:“你少跟我说这些胡话!你还是赶紧闭嘴吧!就算他疯了,也比你强过千百倍!”
“是吗?”神魂问道:“本君果真是一个让人生厌的人吗?”
“嗯?”烈如秋瞧着端坐在碎羽背上这个银光熠熠的人影,偏偏跟真人一模一样。他不禁啐道:“你只是个虚影,可别往自己身上贴金了!幻化成人样,到底不是人!”
“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啊?也,不全是。”烈如秋愣了愣,对呀,那是什么缘故呢?“很多事情,明明有更好的方式解决,你偏要一意孤行,自以为是,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就拿跟岚先生之间的冲突来说吧,用天落的方式不是迎刃而解了吗?”
“退让伏低有违本君的身份。所谓好坏对错,每个人的角度不同,岂是一言而定的。大道苍生,芸芸人海,如何能考虑得周全?只要不违天道,何必处处算计那些细枝末节。其实,沐天落大可不必退让的。”
“但是,他退让了。”
“嗯。”神魂沉默片刻后,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既然你不喜,那本君亦可变通。”
“啊?”烈如秋忽觉身侧光影微闪,就见碎羽身上换了一个人:赫然一个身穿靛蓝锦衫的年轻人,烈如清!容颜神态分毫不差,甚至还开口唤道:“小秋,师兄便陪你去苍泽郡吧!”
“我去!”这情景太过惊悚,震得烈如秋差点摔下去。“你搞什么!!!”
话音尚在高空回响,那幻影再变,这次是烈如思,“小秋,你三师兄为人处事太过迂腐,还是我陪你吧!”
“!!!”烈如秋瞪着一双杏眼,咒骂还来不及出口,神魂又幻化了模样。那银光闪来闪去,数不清变幻了多少个人,全是他熟识的。
最后,神魂恢复本来形象,淡淡地问道:“这些人里面,总有你满意的吧?”
烈如秋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我看你才是疯得不轻!天落绝对不会像你这样五迷三道不着四六!”
“他不会吗?呵!”
“……”是哦,沐天落真的不会做出这种事吗?烈如秋也拿不准了,只好问道:“你想干什么?”
“似你这般时走时歇,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到苍泽郡。本君只能纡尊降贵扮作你的熟人,陪你打发时间。”
这理由,烈如秋还能接受,不过,“你可以幻化成天落受伤以前的模样,正好让我瞧瞧!”
“不成。”
“为什么不成?”
“因为你没有见过。”
“啊?”烈如秋的脑子转得飞快,“你只能幻化出我见过的人?哦!我明白了!难怪琼英盛名将榜首空着,还真是因为画师画不出来啊!我就说呢!你次次变成步雨的模样,就知道我对那小孩的印象特别深刻……”
“嗯。”神魂十分坦然地承认了,“这一回,就让你选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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