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涉世拨疑云

云生嘴上说着话,手里却也没有歇着,将一个个碗碟从食盒取出来摆上,一边布菜一边提醒道:“公子先吃着,听我给您慢慢说来。”

烈如秋当然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拈起玉箸稍稍留意了一下碗盘里的菜肴,各式各样的珍馐美馔无一不是山珍海味,造型色泽美轮美奂,这哪里是入口的食物,分明是丹青圣手笔下精美的画卷,工艺匠人刀下灵动的玉雕。

他不由暗笑:只是可惜了厨师们的一番心血啊!

见烈如秋吃得津津有味,云生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平氏一脉传下来亦有数百年了,族人的修为平庸,历代家主大多是明哲保身安于现状之辈。百年前的剿魔大战,时任家主的平峻轩尚有几分心气,跟随司马文谦东征西伐,凭着一柄斩心刀将云泽族杀得狼狈不堪,直至走投无路逃进厄运沼泽。最后论起战功来,平峻轩只说一切都是听从司马文谦的调令,做了本该做的事情而已。尽管是这样,天君沐元楚仍是将他列为战神,并且授爵封地。说起来,平峻轩也算是司马文谦的心腹,他却不争不夺,主动提出叶落归根,造福乡民,也就是苍泽郡这片苦寒之地,心甘情愿地把好山好水比邻圣都的玄岭郡让给了齐焕濯。这一百年来,平家真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浑浑噩噩不思进取,偏安一隅乐不思蜀,与各门各派的关系是一团和气,要不是还有一件家传的神器,平家根本就镇不住苍泽郡的各种势力。”

烈如秋听出他言语间透出的几分鄙夷,不太认可,“至少在苍泽郡没有出什么乱子,安居乐业不正是百姓们想要的吗?齐家倒是争强好胜,他们无限风光的背后有多少无辜的人成了冤魂?”

云生立即笑道:“公子,表面上的东西说明不了什么。假如平家的人个个都是碌碌无为的,不可能维持百余年的安宁。换句话说,有才有德之辈,却给人留下平庸的印象,这里面的奥秘耐人寻味呀!据闻,在苍泽郡内,堂堂郡王平世年的名望还不如凌霄宫主凌燕归。平世年本人的修为平庸,在无念境中仅居中下等,他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交给凌燕归教导,可惜这两个孩子啊,骨子里面的怠惰是改不掉了,就巴望着能够抱着他家的神器直到天荒地老。”

“哈哈……”烈如秋被逗得大笑,不免要替凌霄宫说几句好话,“其实,凌霄宫的声名颇佳,只是在川凛镇那种地方,常年都是天寒地冻的,再加上门规极严,郡王府的富贵公子受不了那些苦也能理解。”

二人笑过少顷之后,烈如秋不经意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云生反问道:“平世年可是花费了一番心思送来礼物和拜帖,好歹是一方郡王,如此主动示好,难道公子打算对他不理不睬吗?”

烈如秋想道: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不想去招惹这样的人物。

他重新拾起玉箸,边吃边琢磨着,渐渐揣摩出一点意味,便问:“依照你的手段,没有什么东西能逃过你的眼睛,怎么会偏偏疏忽了这个食盒?你该不是故意让我看到的吧?”

云生憨憨一笑,那表情是人畜无害的天真无邪,却不答话。

烈如秋挑了挑眉,又问:“这是沐天落的意思吧?他到底要干嘛?”

云生仍是憨笑。

烈如秋瞟了一眼左手上的墨玉扳指,登时认真了,再问:“他让我把这枚天石戴在手上,是不是有特别的用意?这是象征神域圣主身份的信物,他为什么要交给我保管?今儿个你不仅是故意把这个食盒弄到我的面前来,还将平家的渊源说得这般详细,究竟有什么目的?”

一连数问,神魂亦是好一番感慨:难怪沐天落对这人另眼相待,总算还是有些头脑的,质朴单纯只是天性使然,假如认真学一学治世之道,或许真能成为一代明君……

“喂!你不要在这里跟我装聋作哑扮天真,赶紧回答我的问题!”烈如秋心火横生,言语开始有些不客气了,“我就知道,沐天落那家伙果然是有谋划的!他是不是打算像那次对付圣都一样?是欲擒故纵,还是将计就计?又或者是,他还要去考验什么人心,把天石当作鱼饵,我就是他手里的鱼竿,对吧?我跟你说,人心是经不起考验的!”

云生依然憨笑,应道:“公子想多啦!有什么谋划不谋划的,沐天落不是已经说过了吗?一切都依着公子的意愿,公子想怎样就怎样。”

“你少来!”烈如秋是一百个不信,“我想直接去幻冥川寻找神兽,你能依我的吗?哼!”

“当然可以!”云生回得那叫一个干脆,“是现在就走吗?那我得去多买些裘衣绒毯,还有火炭……不知道目前采买的吃的喝的够不够,看来我还是要多备一些。幸好公子的藏霜足够容纳这些东西,一旦进入幻冥川地界,那离音石和断舍石就用不上了。不过,幻冥川冰原方圆数千里,根本没有生命能够在那里停留,就连仙鹤也无法靠近,更别说凡兽缇鹿了。公子现在的身子尚未康复,不晓得在幻冥川能走多远呢……”

“行了行了行了!你可打住吧!”烈如秋算是听明白了,那混蛋不是不让他去,而是他现在去不了。

云生“嘿嘿”笑了几声,终于正儿八经地提起了建议:“公子,您这几日修习医道,化解灵丹的灵气收效显著,心力应该很快就可以恢复了。不过,在这里少说还要住上十来天,完全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嘛。从阆丘一路北行,公子遭人陷害,无端背负上几桩命案,公子难道不想早日洗脱罪名吗?平世年身为四大郡王之一,手握生杀大权,辖制文臣武将无数,公子可以委托他令属下查明真凶,还公子一个公道。”

“哦?”烈如秋不由心生佩服:这个妖孽真就是把人心拿捏得准准的!就算明知是被他利用了,还是会觉得这是自己的意愿,当作棋子鱼竿什么的,那不都是浮云嘛!

见烈如秋似是犹疑不定,云生换了个语气,“沐天落尚未恢复修为,君临天下治世安政,于他而言着实力不从心。公子,您总说着辅佐天君,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为什么还要犹豫呢?查明真凶不仅仅是为您自己洗脱罪名,更是维护天道律法的义举。难道公子任由罪魁祸首逍遥法外吗?”

是啊!我这是在犹豫什么呢?

这话说得烈如秋骤生愧意,曾经的豪言壮语犹在耳边,眼下却在这里瞻前顾后……

哪知云生没完没了,继续言道:“公子完全不用担心,就算惹出什么乱子,自有天道昭昭。”

烈如秋“哼”了一声,斥道:“你够了!我知道应该怎么做!”说罢,他摸着墨玉扳指就要取下来。

云生急忙问道:“公子,您为何要摘下扳指?您究竟在害怕什么?”

“明知故问!”

哪知云生突然现出神魂原型,用那个让人无比生厌的语气嘲讽道:“亏得他一直认为你是一个坦荡的君子,呵!终是上不得台面的凡夫俗子!”

“靠!”烈如秋怒了,爆了句粗,骂道:“你他妈的混蛋!这是天石!是会让全天下人都眼红的圣物!你让我戴着它招摇过市,是嫌这世道还不够乱吗?我可没有疯到这种地步!”

一声怒吼振聋发聩,神魂目光游离怔了半晌,重新幻化成云生,进而低声下气地说道:“请公子不要动怒,是小的口不择言,胡言乱语冲撞了公子,罪该万死!公子可别气坏了身子,不然小的就……就万死难赎了!”

“啊?”两极反转,快得让烈如秋猝不及防,怒火去了大半,“你!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云生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我?我是小伙计云生呀!”

烈如秋扶额,决定不再跟神魂胡扯了。待平复心绪,他慎重地斟酌盘算再三,仍是将墨玉扳指戴上:权当是陪那个家伙疯一回吧!

及至夜深,他取出帷帽稍作装扮,穿过海松林来到庄园的临水小楼,找到茫冬庄主如此这般地表述一番,意欲让茫冬出面,邀请平郡王前来面谈。

茫冬欣然应允,立即写下拜帖,笔下约定翌日戌时在川凌庄茶室沏香品茗。

离开临水小楼,烈如秋特意绕到庄园的大门旁悄悄地瞧了瞧。此刻已过子时,门外依然灯火通明,风雪中仍有车马来往送货。竹亭下的锦盒木箱堆积如山,两个小伙计虽是满面倦色,收货登记做得一丝不苟。

这番景象大大出乎烈如秋的意料,不免又是一阵感慨:在圣都收的礼到现在还烫着手呢,又来?这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吗?

次日。

烈如秋胡吃海饮一顿,暂缓了饥渴,对着铜镜整了整衣衫与束发,瞅着镜中人的气色已经恢复了六七成,不禁心起涟漪,暗想灵丹果然不凡,那家伙还是那般无所不能呀!

临近戌时,烈如秋没有乔装打扮,光明磊落地走出海松林,在无数惊诧的目光中来到临水小楼。

未过多时,茫冬领着平世年走入茶室,烈如秋连忙起身揖手示礼,十分客气地言道:“晚生烈如秋,拜见郡王。”

平世年却是大惊,伸臂虚托,低声呼道:“竟然是烈公子!这真是出乎本王的意料啊!”言罢,他转头冲着茫冬问道:“这里安全吗?”

茫冬恰好关上房门,设下一道禁制,答道:“郡王请安心,没有人敢在川凌庄乱来。”

烈如秋则是笑了笑,暗想这个平郡王倒是心细,也会体贴人……

正想着,平世年像是长辈一般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摇着头叹道:“看样子烈公子是吃了不少苦啊!你怎么不回师门去静养呢?咱这苍泽郡天寒地冻的,可不是一个养身子的好地方。来!先坐下吧!”

平世年一面在主位坐下,一面招呼着烈如秋坐在近前,眼里仍在左右端详,“本王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好好的安稳日子不过,偏要四处漂泊,招惹是非……”说到此处,平世年的目光扫到某处,不经意地顿了顿,紧接着问道:“今日烈公子见本王,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其实,烈如秋亦在暗暗观察这位郡王。举手投足间不见丝毫威严与霸气,更像是一位来自某个大家族的长者,温和,慈祥,带着几分老派,还透着一丝倚老卖老的任性。

这样的气度,让人很难与掌理一方疆土的领主联系起来。

烈如秋仅是简单地看了看,并未把此人往深处探究,开门见山地说道:“晚生此番请郡王前来,确实有一件事。此前,路家的大公子遇害,御风堂的数名弟子罹难,晚生遭人栽赃陷害,凶手却是逍遥法外,不知所踪。素闻苍泽郡在郡王的掌理下,民风质朴,安居乐业,足见郡王治世有方。故而晚生唐突,恳请郡王力查此案,还晚生一个清白。”

“哦?”平世年拈须沉吟,“你说的这几件公案,本王有所耳闻。只是,案子发生在黛渊郡与玄岭郡,属于晏王和……”提起辖地,本是推脱之辞,但是,刚吐出“晏王”两个字他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黛渊郡已经没有郡王了。早在暮宗山失去神器残魂矛的时候,晏智成被降爵为伯,表面上是暂理郡府,实权却是在御心族的公子慨手上。而玄岭郡,那就更不用多说了,齐家正在祖籍戴罪禁居呢!

人族正儿八经的郡王,只剩他平世年一个了。

要烈如秋去圣都告御状?

平世年暗笑:去求助杀父之仇,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嘛!

那天君圣主呢?

平世年又笑:圣主的信物他都戴在自己手上了,再去哪里找什么圣主?

目前的形势如何权衡?平世年觉得根本不需要作什么艰难的抉择。

慷慨应下,就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恰是身体羸弱仇敌环伺的时候,还能让他飞上天去吗?

于是,平世年轻咳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此案,本王接下了,一定会尽快把真凶找出来!不过,在案情未明之前,你还是应该小心谨慎为妙。虽说住在川凌庄的后院肯定是安全的,但是你让你的仆从在街头招摇,太不妥当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烈如秋含笑称是,乖巧地答应今后多多注意。

正事谈罢,三人煮茶品茗,闲聊相谈甚欢。

这一方其乐融融不必赘述,另一方却有人眉头紧锁。

前些天,凌燕归来到设在郡都的分支,正是因为听到一些有关烈如秋的传闻,与至交好友平世年彼此分享消息,共同分析推算,尚无头绪。

这天夜里,凌燕归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信中所言洋洋洒洒,字字句句让人震惊,总结成一句话:烈如秋与妖族合谋,夺到了黑色天石!

而另一方面,凌燕归听说平世年在戌时离开郡王府,亲往川凌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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