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之前只来过S市两次。除了上次拍节目在火车站打了个转,还有一次就是作为池妤的身份过来参加援救先进个人颁奖。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对于她来说还很陌生。
早晨火车的乘客并不多,稀稀拉拉地随意坐着闭目养神。叶青几乎一夜未睡,脑子里极度兴奋,走马灯似的串联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琢磨着这两天收到的邮件,一路上倒也不困。
初秋的早晨姗姗来迟,到站的时候天边才微微泛白,出站口边上的乘务员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打个呵欠,揉揉尚未完全清醒的眼睛。
她走出车站,掏出手机,打开导航,准备先到夜眠人酒吧踩点。踏上公交车,随意找了个座位,她对窗外林立的高楼大厦提不起兴致,额头斜抵着车窗玻璃,拨弄着导航实景,观察看酒吧周围的路线。
如果来者是朋友,她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细谈;如果只是个线人,她得找路堵着他,别让他跑了;但若两者皆非而是敌人的话,她得给自己找几条逃生的道。
她现在得很小心,哪怕是一点儿大意,都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一切再也不可能重新来过。
一下车,她把卫衣帽子一把兜在头上,沿着导航的指令来到了夜眠人酒吧所在的巷口。
这条巷子原本是民国时期贫民老院子聚集地,本来当地政府斟酌是否应拆迁重建,后来有人提议保留宅子原貌,重新加固房屋,利用江景和特色建筑的优势,引进商机,发展特色街道。后来慢慢就形成了这酒吧一条街的经营模式。
晚上灯红酒绿的小巷子,在清晨反而显出异样的沉静。没了霓虹灯的闪烁,这些老宅子外表看上去灰蒙蒙的,有些酒吧在门廊下悬着稀奇古怪的挂饰,风一吹还会叮叮当当作响。大多数酒吧都已结束前一晚上的营业,落了大锁。偶尔两三家没关门的,也是清洁工阿姨在整理酒瓶子,拖地打扫。夜眠人酒吧就隐在这各式各样酒吧之中。
叶青离它家大门还有十几米的地方停住了。她眯起眼睛,看了眼那个故意做旧的铜招牌上歪七扭八地写了“夜眠人”三个大字,顺便打量了几个斜靠在门边抽烟聊天的服务生,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她要找的人。这时,一个衣着花俏的男人从酒吧里面走出来,几个服务生马上立直身体,恭送他出门。他摆摆手,朝着叶青的方向走来。
她不想引人注意,闪身躲进了旁边的一处暗槽。等他走过,她才开始顺着夜眠人酒吧四周的小路绕圈。叶青虽然不太记得住人的名字,但以前救援的工作让她对人脸特别敏感。这个男人她见过,是上次饭局里起哄的一个。看服务生对他的态度,应该是这个酒吧的老板,只是希望今晚不要见到他或者是上次饭局上的任何一个公子哥儿,麻烦得很。
等叶青把酒吧街附近的小道都摸透了,已经十一点多了,太阳也半睡半醒地挂在天上,没有多少热气。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起来,她这才想起自己一早晨滴米未沾。找了家路边的馄饨店坐下,喝了碗热汤,整个人才热乎起来。
这时,店门口响起“欢迎光临”的机械声音,玻璃门被拉开,走进来一个男人,个子很高,挡住了从玻璃穿透的大半阳光。叶青刚好吃完,一抬头,和这个男人打了个照面。
男人一愣,随即笑了,“真巧!”
叶青笑笑,打了招呼:“薛队长。”
这人正是上周部队训练的队长薛行。他没穿军装,随意套了件白色短袖T恤和黑色运动裤,倒是显得年轻几岁。薛行也不见外,直接拉过叶青对面的凳子坐了下来。扫一眼叶青空了的汤碗,“刚吃完?再来点。”他没等叶青回答,直接叫了大碗馄饨、几个肉包子和两盘凉菜。
叶青本来想打完招呼就走,薛行这么一说她反倒不好意思马上离开。不过她左右也没事,随即安定下来。
“薛队长来开会?”
“你没回去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话一出口,两人都笑起来。这一笑倒是把之前些许尴尬的气氛化解了。薛行先说:“不开会,我休假三天,回家。”他随手一指,“斜对面那个小区就是我家。我早上刚到,收拾好过来吃午饭。”
叶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马路对面有个小区,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不过小区门口的枇杷树很像以前公安大院里她经常爬的那棵。
她转过头,看见薛行正等着她回答。她点点头,“我来办事,之前已经回去过了。”
薛行发现这姑娘话也不多,属于比较安静的那类型。除了上次操场边上的突然失态,她基本上都是比较冷静沉着的模样,而且身上有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这是他很少在其他同龄的女孩儿身上看见的。
当然,他接触过的女孩儿也不多,常年的部队生活简单明了,日常训练和外出任务是生活的重心,自己也相过亲,处过两个女朋友,但终归是不了了之。如果不是家里老母亲催的紧,他觉得一个人过也很舒坦。
父亲去世得早,母亲一个人在工厂里做零工,辛辛苦苦把自己拉扯大,送入军校,现在他快三十了,工作也稳定,所以母亲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早日抱孙子,他实在不忍让两鬓泛白的老母亲失望。早晨到家的时候,母亲问候了几句,就开始碎碎念她的工厂小姐妹谁谁谁已经抱二孙女了,他听着确实坐不住,扯了个理由就出来了,没想到一出来就遇上叶青。
她没化妆,眉毛微弯,神色清淡,简单穿一件黑色卫衣,和第一天在部队的时候没什么不一样,低下头安安静静的吃着菜。薛行从没想过自己会和娱乐圈扯上什么关系,那圈子离他太遥远,这次的明星训练任务也是上头压下来,他也没想到在营地外还能遇上她,正正经经地坐在一起在家门口吃馄饨。
他正要再开口,叶青突然指指玻璃门,他扭头一看,吓了一跳。自己的老妈正扒拉在门边往里瞅,手上还提着一个藤编的菜篮子。薛行有点头痛地看着自己母亲对叶青不加掩饰的兴趣和快咧到两耳的嘴角,一看见他回头,还假装若无其事地理理头发,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明显是误会他“出来找朋友”的借口确实是“出来找女朋友”了。
“我妈,别介意。”他微皱着眉解释道。
“嗯,”叶青也没多问,“我猜也是,长得挺像。”
哪里长得像啊?他明明长得比较像他去世多年的老爹。薛行有点囧,摸出烟盒抽出一根,正想点,迟疑了一下看向她,她摇摇头。于是他点燃烟,吸了一口,“你事情办好了?”
叶青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擦嘴角,“还没,约了晚上。”
“那呆会准备干啥?”
“想去买点东西。”
薛行想了想,叫老板过来结了账,把叶青递过来的钱推了,“我家大门口请个馄饨不算个事儿。你要买什么,让我尽尽地主之谊,我带你去吧。”他也是没事,又不想回家,遇上叶青就正好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
叶青迟疑了一下,他看出来了,也是,人家混娱乐圈的顾虑比较多。他推开门,让叶青先出去,“不方便?那我们就下次再见了。”
叶青没想多久,就答道:“没有不方便,薛队长在正好,你可能比较熟悉,就是麻烦你了。”
薛行看一眼她,确定她没有勉强,就欣然应下。“出了部队,就是朋友,叫我名字就行。你想去买什么?”
叶青点点头,“我想买点防身的家伙。”
薛行脚步顿住,很讶异。他在部队呆久了可能不太理解外面的世界了,现在混娱乐圈这么危险吗?“你晚上要去打架?”
叶青笑笑,“不是。现在没事,就想去逛逛有没有趁手的。我在Z市一个人住,也不太安全,有点防身的东西总好过手无寸铁吧。”
这么一说,薛行倒是认同。女孩子一个人在外独居,确实得多加小心。
他问清了叶青想要什么家伙,便带着她坐了几站的地铁到了一个认识的朋友自开的户外用品店。店面不大,夹杂在一堆礼品店中并不起眼,店里来往的都是熟客,店主也很悠闲地在泡茶。老友看见他很惊喜,寒暄了一番,又看见他身旁的叶青,对着薛行挤眉弄眼笑得那个暧昧。薛行很是无奈,把他踢回内屋叫他把一些女孩子用的短刀拿出来。
薛行对叶青说,“你先看看。有些刀具是管制品,我朋友这卖的基本是户外用刀,不过你还是要注意刀的长度,刀身最好不要超过15厘米,柜边上画有尺子,你们女孩子拿,也轻便些。”叶青嗯一声,细细打量起展示柜里胡乱堆在一起的物什。
薛行退到一边,重新点了根烟,老友从内屋拎了一袋户外防身小刀招呼叶青坐着慢慢看。他看见薛行在旁边吞云吐雾,感觉自己烟瘾也犯了。他蹭过去,薛行抬眼笑笑,递烟点火,动作很娴熟。
“怎么?新交的女朋友啊?第一次见你带女孩儿到我这儿啊,还这么漂亮,隐藏得够深啊!”老友推推他。
薛行呼出一口烟圈,“别瞎说。就一朋友刚好遇见,要买刀,我正好知道你的店,就带过来看看,省得人家瞎转,容易被不良店家忽悠。”
“少来,”老友嘘他,“这种偶遇的故事我听多了,最后都偶遇回自己家当老婆了!”
“真不是!”薛行挠挠头,眼睛却不由自主的转过去看叶青。这小姑娘漂亮吗?也是,都混娱乐圈了,没几个不好看的。正午的阳光从低垂的竹编帘子透进来刚好映在她脸上,她半掩眸子,垂首认真地看着手中的小刀,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光晕形成淡淡的金色,轮廓柔和。
老友看他这神色,心知肚明地笑了。这时,叶青抬起头,扬起手中的两把刀,对着他们说:“我要这两把。”
薛行脸上有点热,别过脸吸一口烟。老友早就热情地走过去,嚷嚷:“我看看,我看看。”他拿起那两把刀,神色赞许,“姑娘,内行啊!选了我这最好的两把!”
“别听他胡扯,”薛行走过来,“谁在他这买东西,他都这么说。”
他没理老友在旁边抗议他拆台子,拿起叶青挑中的两把刀仔细看了下,嗯,老友也不算拍马屁,这两把刀确实选的不错,一把钨钢小弯刀,一把仿军用折叠刀,没有花俏的款式,但刀身不长不薄,掂在手里有点分量。
他把刀递回给叶青,盯着她说,“我带你过来,不是鼓励你用刀,你也知道刀剑无眼,容易伤人伤己,所以这个只是防身,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随意拿出来用的。”
叶青点点头,“我知道。”
老友在一边很不耐烦,他一把推开薛行,笑嘻嘻地对着叶青说,“这个人最爱说教了,别理他!你就记着刀口对着别人,刀柄朝着自己,别把自己伤着就对了!这个世道可危险了,特别是你这种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看见色狼废个啥话,狠狠削他!”
叶青笑起来,这是薛行第一次看她笑得眉眼舒展,以前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现在倒有点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娇俏的模样。所以他也不再扫兴,陪她继续挑了一些专业户外用具,说是回头下周出任务的时候用得上。
结了账,老友送到门口,趁叶青去旁边商店买水,揪着薛行说:“老薛,我看着这姑娘不错,人实在,又长得好看,你可别错过了!”
薛行笑,“你这眼里看谁不漂亮啊!”
老友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可长点心行不?人家姑娘可陪你来我这儿看刀啊!还不要你付钱!哪个姑娘不是看珠宝买衣服刷爆你的卡啊!”
薛行扶额,明明是他作陪好吗?这哪儿跟哪儿啊!他刚想反驳,抬头看见叶青返回来的身影,便把话咽了回去。
于是,两人在老友热烈的欢送中出了店。叶青看看表,差一刻四点。她思索了一会儿,把背包提上左肩,问薛行:“薛队,哦,薛行,我本来该请你吃饭,感谢你下午带我过来买东西,但刚好晚上有事,那我想请你喝杯饮料,行吗?”
薛行正在想接下来怎么安排,听她这么一说,自然没问题了。他顺手拉过叶青肩上的背包单手拎着,催促她小跑跟上去追快要到站的公车。
叶青看看自己空着的肩膀,是不是有着相似轮廓的人都这样爱照顾人?以前池城和她上学的时候,都是一手拎两个书包带着她追公交车。她问池城为啥不让她自己背,池城笑嘻嘻地说:“我怕你老是单边背书包,回头把肩膀压得不对称可难看了。”
薛行看她在愣神,有点着急,扯着她,“哎,你快点儿,不然得等二十分钟。”
叶青甩甩头,抛开思绪快跑起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公车,坐到最后一排,微微喘气。
薛行拧开一瓶水递给她,自己再开一瓶喝了几大口。转过头,发现叶青又盯着自己发愣了。他被看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别过眼看向另一侧的窗外,实在忍不住,又转回个头,“那个,我上次就想问,你为什么会老看着我走神儿?”
叶青眨眨眼,回过神,也有点不好意思。她确实表现得太过分了点,上次还抓着人家大哭:“对不起。”
薛行更不自在了,他用衣领蹭了蹭下巴,擦掉汗珠,“不用道歉啊。”
叶青握着塑料水瓶,手指无意识地扯着包装纸。沉吟了一会儿,她开口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朋友。”
薛行摸了下鼻尖,他原来也是这么猜想的。“哦。”
叶青望向他,侧脸真的很像。
薛行有点局促,他确实感受得到她的凝视,但又好像不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这个想法多少让他有点挫败。
“我觉得你其实可以挽留一下,如果你这么喜欢他,就不要轻易分开吧,年轻人吵个架也没什么的。”他觉得自己有点多管闲事,但又不想她老是这样睹他思别人,大家都不自在。
叶青很久没有说话,他有点无趣,又有点气恼,便低着头盯着公车地面的铁皮条,手有点痒,想抽烟。
“他去世了。”旁边那姑娘突然开口。
薛行愣了一下,猛地扭头看向她,只看见她的侧脸和微红的眼眶。
“对不起,我唐突了。”他低声道歉。
叶青摇摇头,“没事,总是要面对的。”
薛行多少能理解她的愣神和那些眼泪。父亲刚去世的那几年,母亲几乎每天晚上以泪洗面,半夜他偷偷从床上爬起来,靠着半掩的房门束手无策,他更怕母亲看见他与父亲相似的相貌而更加难过。人生最挽回不了的,就是生命的流逝。
他迟疑地拍拍她的肩膀,笨拙地安慰:“别伤心,都会过去的。”
叶青看他一眼,微微笑:“薛队长,你的样子真的不适合安慰人。”
她眼角还盈着点点泪光,衬着黑眼珠格外剔透。这泪中带笑的样子却让薛行心中砰地一跳,心想完了,这丫头片子还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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