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瑶将眼光从窗外转回来,注视着眼前坐着这女孩,却丝毫没发现两个人眼睛的相似之处,她有点犹疑,但她很确定眼前这女孩说起池城时眼中的爱意,和自己何其相似。
叶青握着粗糙的塑料杯,低头啜了一口已经没什么味儿了的山楂茶。她很清楚王瑶并没有和盘托出,也明白她在怀疑什么,而自己能不能在王瑶身上完全赌一把,她多少都有点犹豫。她能信任王瑶吗?她能得到王瑶的信任吗?自己做的事何其凶险,真的要把这个脱离苦海不久的女孩又重新卷入这漩涡之中吗?
正当叶青举棋不定的时候,王瑶开口了:“你比我想象中要漂亮多了,难怪七哥对你念念不忘。”她轻轻把筷子放下,话锋一转,把自己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但我们两个真的一点儿都不像,可我又相信七哥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叶青没想到她会单刀直入,愣怔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翻到自己以前和池城的合照,递了过去。
王瑶疑惑地看向手机屏幕,那是十七八岁的年轻池城,穿着警服揽着一个身着运动服的女孩儿,两人冲着镜头笑得神采飞扬。王瑶贪恋地摩挲着池城的脸,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七哥,她认识的七哥总是肃着面容,偶尔的笑容也只是扯着嘴角微微弯个弧度,笑意难达眼底。而照片中的七哥却是阳光绚烂的少年样子。
叶青如果之前还有点下不了决心,那么在王瑶现在的表情让她松了口气。她赌的就是王瑶的爱情。
叶青把手机拿回来,放大照片中池妤的脸,让王瑶看清池妤的眼睛。其实两人的眼形确实相似,丹凤眼,眼角斜飞,只不过池妤仍带着少女的天真,而王瑶却有女人的妩媚,但最相似的,是两人眼睛里藏着的倔强。
王瑶看着那女孩子的照片惊疑不定,这个照片上的女孩子如果是池城的青梅竹马,那眼前这个女人又是谁?叶青拍拍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便叫老板来结账。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快餐店,叶青把王瑶带到河边栈道,问她:“我呆会要跟你说的话,请你一定要相信我说的是开诚布公的实话,也请你保守秘密。但是,无论你能不能帮我,或者说帮池城,我都希望你能把你所知道的全部信息告诉我。”
王瑶郑重地点点头。
随着太阳的余热渐渐消散,叶青在王瑶越来越惊异地表情中讲完了所有的故事,包括她现在的职业和计划。王瑶有点不敢相信,但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对面这个女孩所说的都是事实,而且她对池城的描述正好把自己原来存着的疑点全解开了。
王瑶沉默了很久,这个故事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看着叶青,又把目光转回那张合照,不由地佩服这个女孩子坚韧的生命力和过人的胆识,也为七哥这对鸳鸯所遭遇的一切感到心疼与不舍,原来一直郁结在心中的不甘与委屈也渐渐抚平。
她知道整个事情很危险,那帮人她是打过交道的,完全就是一帮丧心病狂的疯子和瘾君子,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坠入深渊。但是,她闭闭眼,脑子里都能勾绘出他坐在花店窗旁修建枝叶的样子,她早就坠入过深渊,是七哥把她一点一点拉上了河岸,对她无所求,却让自己遭了殃,一想起七哥的死状,王瑶猛地揪着衣领,悲从心来。
那个男人把她当做一个人来尊重,是她从小到大从未感受过得尊重。
王瑶张开眼,望着叶青点点头,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一一道出。她跟了江珩施三年,他只当她是个可以随意发泄的夜店女,做事也没太避着她。她把自己所到过的江珩施的几处巢穴在地图上标注起来。末了,她从自己的钥匙圈里拿出一个小吊坠,轻轻一拧,分成两瓣,递给叶青。
“这是我按七哥教的方法,把江珩施的指纹偷偷拓印下来。他不信任何人,所以他都是用自己的指纹落的锁。据我所知,他在S城开了个美术馆,经常有一些拍卖会,其实就是用来洗黑钱的,他在那里有个办公室,我猜记录着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账本就应该藏在那个办公室里,这两个指纹七哥托我保管着,我现在把它们交给你,你一定用得上。另外,”她沉了口气,“我知道江珩施在背后肯定搞了鬼,而且生哥也脱不了干系,这两个人早就一起狼狈为奸了,净干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她一想起那些年在江珩施身边战战兢兢过的日子就忍不住发抖,那个男人简直比魔鬼还可怕。
叶青捏着小吊坠,心中千头万绪不知道如何对王瑶说起,但王瑶好似明白她要说什么,摆摆手,递给她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便利贴,“你知道吗?以前我很嫉妒你,也很羡慕你。但是现在......”她叹口气,嘱托叶青万事小心,便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叶青心里也不好受,王瑶给她描述的七哥好似是另一个人,他好像存在于别人的世界里,于自己却无太大干系,陌生遥远又远不可及。她打了个车,把指纹吊坠拿给周崖,将王瑶这边获得的信息和他一一对接。周崖见她面色凝重也没多问,只开口询问她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她把纷乱的心思收拾好,答道:“探美术馆。”
在回家的路上,叶青有点茫然,忽然有点搞不清自己的位置在哪儿。这陌生的躯体和令人费解的际遇,让她不由地发怵:难道自己是在做梦吗?这一切看上去都那么不真实。不知不觉她走到了拳馆的附近,有个男人刚好从拳馆出来,他遥遥见到叶青就很高兴,走过来拍她的肩膀:“小叶好久没来练拳啦!”
叶青冷不丁挨了重重一拍,突然清醒过来。她抬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是她的柔术教练,正咧着嘴冲她笑。她甩甩头,把自己的胡思乱想甩开,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自己的目标不都是一样的吗?她回了对方一个笑脸,答道:“不是正好现在遇上吗?”随即跟着教练进了拳管。
半小时后,从街角渐渐走近两个男人,一个个头比较高,另一个矮上大半个头,都很健壮,身形挺得笔直。两人踱步至拳馆大门,高个子男人抬头看了下招牌,笑了声:“可以啊!涛子,都当拳术教练了!”
矮个子男人嘿嘿笑着给对方递了跟烟,点上。“薛哥笑话我,谁不知道咱们队里你是搏击冠军啊!我就是混口饭吃嘛!来来,来参观下我这简陋的地儿。”
高个子男人挑起眉,拍拍涛子的肩膀,灯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正是薛行。他这两天休假来到Z市,一是来看看去年因伤退役的老战友秦涛,二是......他脑海中浮现出那双闪亮的眼睛,轻轻笑了。
他跟着涛子进入拳馆。拳馆的招牌不大,但进到里面却发现另有乾坤。整个馆分为四个不同的区域,跆拳道区、柔道区、搏击区和器械区。这个点拳馆的人还不算多,秦涛领着薛行说说笑笑四处闲逛,突然发现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他诧异地转过头,发现薛行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柔道区正在相互博弈的两个人。
秦涛走过去看一眼,是自己的一个柔术教练和他的学员,好像还是个小姑娘。他以为薛行对柔术训练感兴趣,双手抱胸也站着旁观了一阵,嘴里还评价道:“这个教练在我这做了几年了,技术过硬,实战经验丰富。”台上那个小姑娘反身一个三角绞的招式,迫使教练双手撑地,极力挣脱她的锁扣。“嗳,这个姑娘不错啊,有点意思!”秦涛咂咂嘴,转头看向薛行,却发现老友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那个姑娘不放,一脸春情荡漾。他摸摸鼻子,嗯,有奸情的味道。
等台上的两人松开对方,秦涛把教练叫过来,那姑娘顺着声音往外一看,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她怔了怔,跟着教练一起走过来,叫了声“薛队”。薛行笑笑,答道:“好久不见,叶青。”
秦涛一乐,原来还是熟人啊!他推搡着薛行上去,冲着这个叫叶青的姑娘说:“让你们薛队陪你练练,你要是把他撂倒了,就可以出师了!”
薛行也没推辞,嗖地踏上了柔道场。刚好今天穿了身黑色的运动服,他把鞋子脱到一边放好,摆出招式准备迎战。两人一交手,叶青才知道上次薛行是完全没什么防备才着了她的道,他的实力确实强她太多。和陆则烜豁出命去的打法所不同的是,薛行的每一招都留有后手,完全扼制住了她的反击。
这边的薛行也暗暗心惊,这姑娘的一招一式都沉着敏捷,除了力量稍稍欠缺外,她起码积累了十几年的柔术基础,实战反应也很快,根本不是入门级的柔术水平。
两人痛快淋漓的较量了一番,叶青虽然远不是薛行的对手,但薛行出手都有指点她的意思,她受益匪浅。一身大汗冲走了不少她心中的郁闷和纠结,快速冲了澡,她换上了储物柜里备着的衣服走出来。薛行早在拳馆大门口等着,他早就冲好澡,拿了件秦涛的T恤换上,见她一出来,就笑了:“走吧!送你回去!”
叶青忙说不用,薛行却没理会,拿过她的双肩包甩上肩膀,率先踏出拳馆。叶青只能跟上他出了拳馆。两人并肩走着,昏黄的灯光摇曳在道路的两旁,影影绰绰地映着两个影子。
薛行看着身边安静走着的女孩儿,想说点什么,又觉着这样和心里惦念着的姑娘静静地散步也是种淡淡的幸福。
两人经过一家便利店的时候,同时开口了:
“你要不要喝点水?”
“你饿了吗?”
两人同时停下脚步,都笑了。他们都不是讲究的人,便转进便利店,买了两瓶矿泉水和一些简陋的关东煮,坐在街边的石凳上吃串串。
叶青望着薛行那有点熟悉的侧脸,一个问题脱口而出:“薛行,你为什么会当兵?是因为有英雄情结吗?”
薛行有点诧异于她会这么问,他思索了一下,答道:“也不算是英雄情结吧。我读书不好,也不会做生意,唯一的优点就是身体素质好,就去部队了。我没想当英雄,但是进部队后,出任务救险救灾的时候,我知道肩上的责任,所以我履行的是我作为军人的职责。”
叶青踢了下脚下的小石子,喃喃地说:“但是你的职责可能会让你丧命,你不怕你妈妈伤心吗?”
薛行靠在长凳上,仰头喝了一口水,顺手一抹下巴,把滴落的水珠擦掉。“怕,怎么会不怕。有一次我救了个女孩,脱力,差点被洪水冲走了,抱着根木桩子才扑腾到对岸,那么热的天我愣是背脊发凉。”他转头看向叶青,“但是,我知道,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去救她的,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样做,我即便长命百岁,也会夜夜不安。”
叶青望着他的眼睛,那里并没有惊涛骇浪,只有一种坚定的力量,这种力量也曾经闪耀在池城眼里,让她有点熟悉,又有点亲切。
她倏地笑起来,舒了口气:“我服了。”
这是薛行第一次见她这样眉眼弯弯地笑得自在,让她整张脸都舒展开来,在黑夜里竟然有一种明媚阳光的味道。他不自觉捏了下拳头,暗暗鼓起勇气开口:“你明天有空吗?要不要做一下我的向导陪我逛逛Z市?我后天就要归队了。”
叶青没有任何迟疑地点点头。
和薛行在一起,她感觉很自如,也贪恋他身上和池城相似的味道,同样的信念用相似的口气说出来,有时都会让她想起曾经的时刻。她知道这样有点像饮鸩止渴,但是她想,一天时间而已,就让她保留一点私心,多一天时间来怀念曾经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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