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醒来
乌宵一觉醒来,已过了晌午。
他缓缓舒展身体,慢悠悠地摆尾,准备浮上水面呼吸点新鲜空气。这几天连连下雨,水里憋闷,他时不时就要上去透透气。
还没浮出水面,就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在岸边。
是人。
很讨厌。
乌宵躲了躲,一条乌鱼吐着泡泡往水里沉了沉。他可不像青江那条鲤鱼一样喜欢跟人打交道。他离得远远的,藏在水草里吃了好几条鱼。
吃饱喝足,他动作更加缓慢,懒洋洋地挥动鱼鳍,半天才游动一点儿。
有点想上岸了。
平日里要是下雨,他就会跳到岸边的石板上待一会儿。石板凹凸不平,小坑里有些积水,加上空气中水汽充沛。更何况乌鱼天生体表附有黏液,离水三四日都还能活,他就享受这么一小会儿,根本没什么大碍。
这样好的条件下,呼吸点岸上的空气,实在是很舒服的事情。只可惜,今日他的风水宝地被人占了。
不知这人还要待多久。乌宵有些不高兴,把头趴在水面浮起的几根枯枝上,聊以慰藉。
盯着岸上的人半天,好不容易等那人站起来,却又赖着不走,对着棵老桃树发呆。三四朵花,稀稀拉拉,半掉不掉的,也不知哪里值得看这么久。
终于等那人转头,乌宵按捺不住,动了下尾巴,想靠近一点,却不小心推开一根枯木,发出了点动静。
见对方看了过来,他不想被发现,赶紧下沉游了游。
然后就听到树枝划过布料的刺啦声,接着就是扑通一声,仿佛有什么重物落入水中。
那边水里动静很大,它在挣扎,乌宵在水里见过的许多人都会这样,他有些迟钝地想着:反正过一会儿它就会停下。
他慢慢等着,水里的动静逐渐变小了。他缓缓游过去,准备重新占领青石板。
游到石板前,看着上面的东西,他顿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人是聚居的动物。就像水里那些长得好看的小鱼群一样,热热闹闹的一大群,实际上在水中并没有什么自保能力。不过也没什么大鱼愿意吃它们,起码他就不愿意,一口还不够塞牙缝的……
好吧,偶尔当做饭后小零食也不错。
不对,他刚刚想的好像不是这个?
是什么来着?他缓缓动了动胸鳍,金色圆眼里有些疑惑。
太久没思考,脑子一时间有些不听使唤。
对了,人是聚居的。一般这种自己独自落进水里的人,都会有别的人来找。到时候可麻烦了,许多人叽叽喳喳,还会有吵闹的奇怪声音,好像是叫唢呐来着?反正很刺耳,他在水里都能听见,很影响他的食欲。
湖这边还挺安静隐蔽,水里鱼又多,刚过完一冬,他急需弥补消耗,暂时还不想离开这里。
看它没动静,想必是死了,他就偶尔发发善心,把它扔上去。
乌宵游到那人边上,试探地咬了一口。
有点好吃,想再来一口。不过他是一条讲究食物品质的鱼,坚定地认为只有活物最美味,于是想想还是算了。
这样都没动,肯定是死了,他放心用尾巴用力抽了一下。
太沉了,抽不动。
乌宵只好化出人身,双手抓着那人的腰身,准备把人丢上去。
他的姿势跟人抓着一条鱼没什么区别,但水中身形高大的男子,双手环着人类女子纤细的腰肢,简直像把她拥在怀里。怀中的女子双目紧闭,面容宁静安详,裙边一条长长的鱼尾来回摆动,上面蛇形的网纹若隐若现,这场景看起来竟有几分旖旎。
他靠近的时候,余年的意识已逐渐涣散了。她失足落水,猝不及防,惊慌之下呛了好几口湖水,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地涌入她的口鼻。她一边提防未知的浑浊水底,一边又出于求生的本能不断挣扎。
春日气温虽有些回暖,可还是有些寒意,更何况连着几日的阴雨,湖水更是冰冷,余年只觉得身上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流失。湿透的衣裙拖着她下沉,耳朵嗡嗡作响,四肢渐渐无力。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不知何时将她紧紧包围起来。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她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祥和与宁静。头脑里什么念头都没有,仿佛所有重量都消失了,身体轻盈得像一朵云。竹林、桃花、湖底黑色的怪物,都是上一场梦遗留的幻觉。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还未出门,只是躺在舒适的床上,准备陷入下一场沉沉的美梦。
余年逐渐放弃挣扎,任自己一点点下沉。
乌宵拖着人往上游。
心道还是死人好,不说话也不会动,省他许多力气。
余年觉得自己似乎睡了个好觉,就是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凉意,她熟练地伸手去摸被子。先是摸了个空,然后碰到身下冰冷坚硬的垫被。奇怪,她的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硬,都睡一晚上了,还一点热气也没有?
她翻了个身继续找被子,突然摸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然后觉得手背一凉。
所有的感官都逐渐苏醒,像是已经褪色的年画又重新恢复了色彩。空气中水汽开始弥漫,一股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涌入她的鼻腔,林子里的鸟开始鸣叫,岸边湖水开始涨落,一下一下在耳边拍击着石板……
余年迅速缩回手,缓缓睁开了眼睛。
被昏迷屏蔽的痛意争先恐后地向她涌来,还没等大脑开始思考,她就猛地咳嗽起来。肺里积了水,烧灼一般的痛,余年觉得自己都几乎要咳出血了。终于咳过劲,她猛地又打了几个喷嚏。
好冷,头好痛,腰也好痛,手上也痛。
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气,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水,瞬时间眼前水雾氤氲成一片。刚抬手准备擦掉眼泪,就看见手掌破了,上面有点点的咬痕,与手背上的伤口连在一起,构成一个渗血的牙印。
她被咬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她动作小心地伸手给自己擦掉眼泪,用另一只手撑着把自己扶起来,一下跟石板上一条巨型蝌蚪对上了眼睛。
说蝌蚪其实也不太像,一条干瘪的大头蝌蚪倒形象些。余年仔细看了看这条瘦骨嶙峋的长条怪鱼,心里暗自比较了一番,觉得手背上的牙印跟它的嘴型很像。
另一只手上到没有伤口,只不过手背也有些痛,她抬手一看——上面一大片红痕,肯定是刚才被它用尾巴扇的,余年盯着怪鱼圆圆的尾鳍。
头发和衣服上都是水,随着她动作,正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余年小心抹了一下脸上的水,低着眼睫也不说话,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木木的。
她好像被一条鱼咬了,还被打了,余年木木地想。她面无表情地又抹了一把脸,盯着鱼背上的花纹,想起自己落水前看到好像就是这东西。
她被一条鱼吓得落水,余年自闭了。她动作艰难地抱着膝盖,埋头坐了一会儿。脑后还是隐隐作痛,怎么办,她不会要变成傻子吧?
她伸出那一只完好但红肿的手,小心给自己揉了揉。一抬手腰就会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真是流年不利,她身体有些迟钝,思绪却转的飞快,她一下子想到待会下山,也许会碰到人,她不想湿哒哒狼狈的样子被别人看见。反正回去也逃不过感冒,不如在这等衣服干一点,趁天黑了人少再回去。
反正等着也是等着,她看着边上撑着胸鳍想回到水里的怪鱼,一把抓住了扔到空荡荡的背篓里。
真是滑得要命,幸好她动作快,不行一动手身上又痛了。
乌宵正美滋滋地呼吸充足新鲜的空气,忽然感觉自己尾巴被人摸了一把,他反射性地一尾巴扇了回去,接着就近距离欣赏了一次“死而复生”。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正准备挣扎地溜回水里,就被那女子抓起来扔进了一个容器里。
没错,女子,根据他对人类的了解,长得好看,打扮精致的一般都是雌性,这习性与跟许多妖怪都相反。
余年在边上找了根树枝,伸进去戳了戳它。虽然感觉这条鱼这么丑,应该没有毒,但还是小心些为妙。
“鱼……妖?”这大陆上是有妖魔鬼怪的,还据说还人能修仙,只不过她这地方偏僻,连只黄鼠狼精都没出现过,就算有,也是大人骗孩子不许上山玩水编出来的。
乌宵不想理她,甩了甩尾巴刚准备跳走,就被她用树枝按住了脑袋。虽然力道不重,但他还是不耐烦地甩开,一口咬住了树枝。
这是生气了?余年抽了抽枝条,拉不动,索性松了手。
恩将仇报的可恶人类,早知道叫她烂水里了,乌宵吐出树枝,忿忿不平地想着。
“你会说话么?”余年看着有些气鼓鼓的怪鱼,出声问道。
“不会!”乌宵气愤地回答。
余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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