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雨的春季，山间水汽弥漫，刚长出来的新叶嫩芽，正缓缓舒展的弯曲藤蔓，还有深红浅红的花树，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山洞里也是湿漉漉的，冰冷的石壁上渗出水珠，汇成一道水流滴下，然后“刺啦”一声，被突然冒出来的火苗烤干。

狐狸讨厌这样的天气。

它烦躁地走出洞穴，迎面撞上一团坚硬的雾气。

准确地说，是一条白色的雾气，上面排布着精致的鳞片，顶上还有柔软的鬃毛。

雾龙的身躯缓缓游动，它很快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大而明亮的金色眼瞳缓缓眨了一下。

“啊，小狐狸，你都长这么大了。”黑歧大人惊讶地开口。

无逢山的山主，是舅舅皓的友人。封印解开后，白简也找回了之前的记忆。

“山主大人，之前承蒙您的照拂，简感激不尽。”对于这位还算亲切的长辈，白简还是很有礼貌的。

而且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的能力是有些相似的。

“呀，小事一桩了，要不是皓那家伙哭着跪着求我。”

呃，白简回忆了一下那位平时只喝各种仙露灵酿，只挑食物最鲜嫩部位食用，其余全部弃之不用的舅舅，断然想象不出黑歧大人所说的场景。

“哈哈，我开玩笑的，其实是为了还皓一个人情罢了。”看到白简狐疑的眼神，黑歧大人笑呵呵地说道。

白简：……果然

“你还不去找她吗？”雾龙一脸好奇地凑近。

“找……谁？”白简僵硬地开口，心中竟然平白生出一丝希望。

“当然是你的伴侣了，”黑歧大人很随意地说道，“难道你们吵架了吗？怎么我没看到。”

“我看不到她的转世，也找不到她的灵魂。” 白简有些老实巴交的颓丧低头。

“你不是食用了我的血肉吗？”雾龙难得认真起来，定睛看了看他身上的力量流动。

“竟然还是红狐的天赋占了上风吗？这可是真不爽。”黑歧大人嘀嘀咕咕道。

“你有考虑换一个身体吗？”雾龙略加思索问道。

白简：？

“换成什么？”虽然好像隐隐约约猜到，但他还是问了。

“比如说，黑蛇？”黑歧大人笑眯眯地问道。

白简礼节性地考虑了一秒钟，然后果断拒绝，“不了，多谢您的好意。”

黑歧大人露出一副遗憾的表情，“唉，我就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你都不知道要是成功了，皓的表情会有多搞笑。”

白简：知道走不通，那你还问……

“尝试的过程总是有趣的嘛。”雾龙愉悦地晃了晃胡须。

“好了，让我来帮你一把。”

雾龙伸出爪子，替他梳理了一下身上的力量，“只要抵消一点就好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皮肤痒痒的，不用担心，那是鳞片就快要长出来了！”

白简：……真是完全没感觉呢。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我可不想被皓那家伙追杀。”雾龙在空中翻腾了几圈，“好了，你现在应该可以感受到大概方位了，快下山去吧！你们玩够了记得给山里带些特产回来。”

长长的龙躯在雾中游走，然后缓缓融入远处的浓雾中不见踪迹。徒留被搅散的一团团云雾，渐渐汇入周围白茫茫的雾带之中。

“感激的话就不必说了。烟树，我要12棵，记得种在山上显眼的地方。”隐隐约约的声音隔着云雾传来。

白简复杂的心情完全被它这一出搅乱了，他沉默了一瞬，无奈应道：“好，我会记得的。”

山间云雾轻移，露出青绿的山林，还有掩映其中的小小村落，又过一座山，遥遥望见远处一座城池。

天色渐晚，于冬看了看前方黑压压的阴云，决定今晚不赶路，在城中修整一番，等雨停后再出发。

她脚下一转，放慢了剑速，在城郊的林间缓缓降落。

林下潮湿，草丛间有许多爬虫，正忙碌地挥动足肢穿行。于冬低头看了一会儿，一条圆润的山蛩路过她脚边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踢了一脚。黄黑相间的山蛩受到惊吓，连忙把自己长长的身体蜷成一团，一动不动地试图装死。

果然很好玩。

于冬挨个踢着胆小的山蛩，一边往官道上走。她现在应该是到了云州，还要再过三个州才能进入北境。

此地名为涌金城，是云州南部的一座大城，此地商贸繁荣，盛产黄金与各种珍奇宝石，市列珠玑，商贾云集。

不过，“涌金城”城名的由来，却并不与黄金有关。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涌金城还只是一个不知名小村庄的时候，村子里有个叫黄娥的女子，十分勤劳孝顺，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

母亲年老病重后，常常食不下咽，黄娥就四处寻觅食材，每天变着花样做饭菜给母亲食用。

有一天，黄娥的母亲突然精神大好，说自己很想吃莲子。可那时已经是冬天，冰冻三尺，河面都冻住了，连荷花都没有，哪里来的莲子呢。

黄娥没有办法，回家后忍不住伏在井边大哭一场。

可就在此时，井中突然长出了三朵金色的莲花。黄娥十分惊喜，连忙采了莲子给母亲吃，母亲吃完这些金色的莲子，身体果然痊愈了。

后来黄娥得道成仙，成为了一方保护神，人们都尊称她为金圣娘娘。她有点石成金的法术，常常帮助贫困艰难的女子。为了感念金圣娘娘的恩德，人们为她塑身建庙，并把地名改为“涌金”。

大概是受传说的影响，后来建起的涌金城，形状也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莲花。生活在这座城里的人们也非常喜爱莲花的元素，从各种荷花、荷叶样式纹样的香囊小物，到几乎家家户户门前屋后放置的大水缸，再到闻名的全荷宴，还有夏日与荷花相关的各种宴会节日。

于冬在街边的摊子旁挑挑选选，最终选中了一对荷包，一个是粉色的荷花，另一个是青色的荷叶。

入住客栈的当晚就下起雨来了，推开窗，能看到后院中一方小小的荷塘。这个时候还没有荷花，不过青青的荷叶已经亭亭而立，舒展开了。

雨下的很大，很快荷叶中央就聚起了晶莹的水珠，像一汪小小的水潭。

于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随后关上了窗子，转身回到床榻。

在听着模糊的雨声入睡前，她心想：看来要在这个地方多待一会儿了。

头天夜里下过雨，街上还是湿漉漉的，凉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清早的街市人来人往，掎裳连袂。

涌金城人爱荷，也爱赏荷，故而培育出了许多新的荷花品种。现在还是春末，某些早早盛开的荷花，已然出现在了卖花郎的背篓里，与茉莉、蔷薇、芍药一道挨挨挤挤，送来淡淡清香。

于冬漫无目的，一路上边走边逛，不自觉来到了街市的最中央。今日是廿九，她碰巧赶上了一次规模较大的市集。

临近中午，日头渐晒，在客栈随便吃的一碗汤面早已消化完毕，于冬找了个了热闹的摊位坐下，吃了一份荷叶烧麦，两条荷尖肉卷。桌上的茶水里泡着荷叶与莲子芯，倒出一杯，荷叶的清香萦绕于鼻尖，入口微苦，消渴解腻，回味清新甘甜。

睡了一个好觉，吃到一餐好饭，喝完一杯好茶，连日御剑赶路的疲惫已经消除大半，于冬的心情难得回升了一些。

稍作休息，又简单清点了一番上午买到的东西，于冬继续往集市深处走去。

远远就能听到鸡鸣犬吠、牛哞马嘶，越往里走，空气中禽畜羽毛、皮毛和粪便的气味越明显。

大约正是饭点，日头又晒，光顾这里的人并不如前头那么多，商户们也各自吃饭歇息，给自家动物添水喂食，打理笼舍。

于冬来这里本没有目的，她走几日、停几日，有时候到了有趣的地方，就走走停停，住上几日，如果听闻周边有感兴趣的美景，偶尔绕路一观也是有的，涌金是一座大城，她正巧途经，便在此修整一番，顺带见识见识。

前面都是一些普通家畜，有专门卖鸡仔、鸭仔的，嫩黄色的挤成一堆，还有卖公鸡、母鸡、鸭子的，一只大鹅被商贩掐着脖子，正愤怒地嘎嘎叫唤。

还有提着篮子卖小猫、小狗的几个孩童，聚在一块儿说话，看样子是相识的。见到有人经过，几个活泼外向的孩子赶紧抬头推销。

“姐姐，要卖猫吗？很乖的。”

“没过多久就能抓耗子的。”

几只花色各异的猫崽挤在一起，蜷缩在干草上呼呼大睡，毛绒绒的，可爱极了。

面对几个孩子期待的目光，于冬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只能对他们笑着摇摇头，然后快步走过。

他们大概也习惯了这样的结果，没有失落，很快又低头小声说起话来。

再往前，则是一些山间的野物，比如鳝蛇甲鱼、雉鸡野兔、鸿雁獐鹿之类，还有山上采来的一些菌菇、野菜、草药。有的商家为了招揽顾客，故意将一些品相非凡的珍宝作为噱头，摆在引人注目的位置，吸引人气。

于冬看到有一株乌黑发紫的灵芝，状如祥云，约面盆大小，安放在一红木架上，油光发亮，路过的人几乎都要凑过去看一看。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山上那棵嘴巴很坏的灵芝。它其实傻得很，随便给两根湿木头就高兴得不得了。她摘木头上的灵芝换了不少钱，给狐狸空荡荡的山洞添置了不少东西。

一想到狐狸，她心神恍惚了一瞬。

在观中随师父修道时，为了保证心境平稳，她很少刻意去回想过去的事情，但又不能让自己忘记。触景生情这种事，实在是难以控制。

她的卜卦学的并不算好，临行前，一个人在房里反反复复算了很多次，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每一卦都翻来覆去抽了个遍。

她知道自己期望过重，又太焦虑担心，会侵扰卦象，也知道重复卜卦得出的结果没有意义，可还是这么做了。

其实没必要的，就算全都是空亡，她也还是会去北境。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去了可能会后悔，但不去一定会后悔。

道法讲究随心自然，这既是一件命中必做之事，那她便去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