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酒楼谈话

轮椅上不了台阶,何解意是走上来的,受伤的腿原本隐隐作痛,进入雅间后痛感却神奇地消失了。

他冲屏风后的人行礼,张口却不知如何称呼。

那人察觉他的困窘,主动道:“我姓白,名沽云。”

“白先生。”何解意打过招呼,直起身,“不知先生寻我所为何事?”

“受人之托,也为我自己的私心,想请教何先生一些事。”白沽云缓缓站起,衣袖白发如云水倾泻,微一抬手,隔在两人中间的屏风便从中分开,滑向两侧,隐入墙壁中。

“白先生但问无妨,看在那桌好菜的份上,在下必定知无不言。”

何解意说着,抬眸看他,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美丽的脸——他从来不用美丽形容男子,今日算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白沽云唇角微扬,容光耀盛,何解意的眼神闪了闪,晃眼。

“何先生请坐。”他广袖一摆,率先坐回窗下的长几旁,“我的问题有些多,你腿伤未愈,不宜久站。”

“多谢。”何解意也不说客套话,确实站得难受,大大方方坐到他对面。

有人进来上茶,何解意面前的是茶,给白沽云的却是酒。

“沽云酒,与我同名,不醉人,要来一杯吗?”白沽云笑眯眯地朝他摇晃酒壶。

何解意拍拍膝盖,摇头:“不了,腿伤,大夫让我忌酒。”

白沽云道了声“可惜”,就着壶口痛饮半壶,清越的声线低哑了几分:“据我拿到的资料来看,何先生的腿伤是第二次遇到鬼怪时留下的,自受伤以后,便一直住在杏风医馆。”

“昨日你与医馆的坐堂大夫一起去了百晓巷,不久后那位大夫押着李姓犯人到衙门投案自首,之后又返回李家,待到今早将李家父子下葬,方回医馆。何先生,你能从这番话中听出什么异样吗?”

何解意不了解白沽云,因而在来的路上没有考虑他会询问什么问题,也不打腹稿,以免在遇到未曾设想的状况时出现不够妥当的反应。

如今看来,他的决定是正确的,至少这一刻他的愣怔与茫然足够真实和自然。

“异样?我不明白。”何解意苦笑,“您也知道我是流民出身,有些话您不说清楚,我是听不懂的。”

白沽云颔首:“好,那我摊开了说。我拿到的情报里,何先生昨日进入李家后就再没有出来过。夜晚是活人禁区,城内几乎无人盯梢,少有的几双‘眼睛’都集中在皇宫与国师府附近。倘若你是那时回的医馆,我的情报上没有这条消息就合理了。”

何解意心生寒意,面上却不以为然地一笑:“白先生的意思是,我一个半瘸的普通人,能在鬼怪横行的夜晚独自穿过几条街,从百晓巷回到医馆?这个玩笑很荒诞。”

“现实一向荒诞。”白沽云身体前倾,语调低柔,循循善诱:“平常或许不行,但昨天晚上有位高人一举清除了整座城的黄级鬼怪,如此一来,何先生不就能平安通行了?”

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何解意坦白昨天夜里独自回医馆的事,并且主动告诉他本该保密的鬼怪之事,给他一种说实话也没关系,反正有合理解释的感觉。

何解意却在心内冷笑,果然来者不善,这言语陷阱如果踏进去,他的下一个问题就该是——你曾被鬼怪所伤,怎么敢在夜间出行?难道是早已料到,或者亲眼看到城中鬼怪被人杀了个干净?

一个谎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补,一半的真相同样如此。

思绪虽多,转瞬即逝,何解意满脸错愕:“白先生的意思是,全城的黄级鬼怪现在都变成尸体,就堆在刑场任由焚烧,而做成此事是一个……人?”

白沽云斜睨他一眼,侧身喝酒:“你当真不知道?”

“我怎么可能知道?”何解意不假思索地反问,旋即表演了一个恍然大悟,“白先生找我过来,不会是怀疑曾经救过我的神使为了让我顺利回医馆,便屠了整座城的鬼吧?恕我不敬,这笑话更荒诞了。”

“咳、咳咳……”白沽云呛了一下,露出些许尴尬,“之前不觉得,让何先生这么一说,还真是。”

何解意无奈笑道:“我的答案兴许会让白先生失望,我是在黄昏三声钟响以后回的医馆,那个时候皇城里‘盯梢’的人应该已经离开,能在夜间‘盯梢’的‘人’也还来不及换班,您的情报里没有这条消息不奇怪。”

白沽云瞥向他的腿:“你跑回去的?”

“坐轮椅。”何解意微笑,“观寻……就是杏风医馆的大夫改造的轮椅装有自动前行的机关,速度很快,风驰电掣,比我跑着快。”

白沽云试图想象轮椅飙车的画面:“轮椅……风驰电掣?”

何解意眼神清澈,纯良无害:“您若不信,可以一会儿下楼亲自试试,我教您。”

“好。”白沽云欣然起身,“我们现在就去。”

片刻后,白沽云坐着轮椅在街上飙了几个来回,停在山月筑门口时一个潇洒的甩尾,狂风将他的头发都吹乱了。

“不错。”他满意点头,估计是玩高兴了,“以这个速度,你的确可以在三声钟响之后,五声钟响之前从百晓巷回到医馆。”

“所以,您相信我的话了?”何解意揣着手问。

“证据充分,无法证伪,不信不行。”白沽云跳下轮椅,理了理长发,“只是黄昏后出行太过危险,何先生下次出门记得早点回去,千万不要再像昨夜那般拖到三声钟响才动身。”

何解意心里一凛,这个破绽不好补,也不能补,李家出的事与鬼怪有关,无论如何他一个普通人都不该牵涉进去,当时立刻转身离开才是最合适、最正常的做法。

如果他强行解释,便有可能留下更多纰漏,纰漏多了,就会让白沽云对他的怀疑沿着它们无限发散、放大,更难收场。

思及至此,何解意拱手道:“多谢白先生提醒,我一定铭记于心。”

白沽云摆摆手:“时间不早了,我让人送你回去吧。之后若是再有疑惑,我可能还会去找你,何先生不要嫌我多事才是。”

“岂敢。”何解意坐回轮椅,按在左边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不过,待过几日我的腿伤再恢复一些,我便要回布善堂继续工作,白先生再寻我,可往那里去。”

“好。”

两人礼貌地相视一笑,何解意转动轮椅离开,白沽云则向侍立在旁的张蓬低声道:“盯紧他。”

“明白。”

……

“你要回布善堂?”医长天刚解开何解意腿上的绷带,闻言,语气有些许诧异的上扬。

“嗯,我在那里有事没做完。”布善堂的玄级鬼怪还有八块等着我去找。

后半句话何解意放在了心里。

他又问:“我的伤恢复得如何?”

医长天的表情显示他不赞同何解意的决定,但也没有劝说和追问。

朝夕相处这些日子,足够让他了解何解意是个怎样的人,他们有一点很像,那就是决定的事绝不更改,劝也白劝。

医长天认真为他检查伤口,良久,重新上药包扎,而后边洗手边说:“行走无碍,但不能久站和剧烈跑跳,否则伤口依然有崩裂的风险。如果你要做危险的事,最好再等一个月。”

何解意笑了笑:“放心,我不是鲁莽的人。”

关于如何对付布善堂中的那头鬼怪,他自有计划,诉诸武力是最后一个环节,前中期主要是调查和寻找。

假如真到了最糟糕的境地,他亦有反杀的底牌,只要克服被家乡的传统文化强行培养出的恐惧,这个世界有实体,无操作的鬼怪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昨夜系统帮他清掉了城里所有黄级鬼怪,虽然会有新的补上,但起码也要一两个月之后,正好方便他夜间行动。

目前的线索很明朗,基本集中在管事身上,从他入手事半功倍。

脑海中百转千回,何解意半个字都没有说,只道:“白沽云的人估计会盯我一段时间,你这里也会被盯着。我知道你有秘密,我不问,你自己当心。”

“嗯。”

医长天点头,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干手,从袖兜里掏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团递过去。

“这是十种简单易上手的香方,既然跟我学了制香,便不要荒废,抽空多练手,有了成品送些过来让我检查。”

何解意忍俊不禁:“知道了医先生,你不仅是个好大夫,也很适合去教书。”

医长天眼睛浅浅一弯,端着水盆走出房间。

房门轻轻合上,何解意收起香方,脸上的笑容也卸了个干净。

他很快就会把那只玄级鬼怪挫骨扬灰,届时再慢慢练习调香。

……

钱常——布善堂管事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仿佛有猛兽盘踞于此,正用尖锐的牙撕开活生生的血肉,嚼碎、吞咽。

分明是青天白日,雨也停了,房中却仍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靠床的位置立着一座高高的烛台,烛火伶仃,与熄灭无异。

钱常跪在浓稠的黑暗里,以人族的双目只能看见一道模糊残缺的轮廓,轮廓主体类人形,上身趴在床头,下身却似细长的蛇尾盘绕垂挂在床架上,烦躁地甩动。

毫无能见度可言的环境中只有一只精致纤细的手清晰可见,那只手紧紧抓住重伤的童鬼,将它的肢体、躯干折下,送入口中,如同品鉴美食般缓慢地咀嚼。

“一夜之间,城内所有黄级鬼怪都被屠得一干二净,尸体也烧成了灰,用国师府的净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手的主人不疾不徐地说道,“你说,是不是有人发现了我,故意用这种手段釜底抽薪,断我苟延残喘的活路?”

钱常瑟缩着用力磕头:“大人,小人绝对没有泄露您的行踪!请您明察!请您明察!”

“我没说是你,紧张什么?”它冷冷一笑,“也罢,不让我吃鬼,那我就要吃/人了。你布善堂不是有一位有福之人吗?既然人族如此相信在鬼怪手下死里逃生的人可以自身福缘反哺人族气运,那我就从他开始吃好了。”

钱常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得不到回答,手的主人看过去,同时吃掉童鬼最后的部位,在咯吱咯吱的嚼咬声中懒懒地问:“怎么?你舍不得?那换你女儿做第一个好不好啊?”

“大人恕罪!大人恕罪!”钱常惊恐地摇头,“小人明白了,等他……回来……小人立刻为您安排!”

它轻轻笑道:“记得去催。我可没有什么耐性,倘若等急了,不介意在正餐开始之前,先尝一口小甜点。”

“……是!是……”

玄级鬼:有人找死,但我不知道是谁。

何解意:有人找死,我懒得说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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