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宋志聊完已经接近中午,两人走出冷气十足的茶馆,顶着烈日先给宋志叫了辆车,目送人离开,修少钧戴上墨镜终于将这刺目的日光遮去了大半,他眯了眯眼,掏出手机拨通了苏鉴的电话。
“你结束了?”苏鉴似乎是在睡觉,声音有些迷蒙。
“嗯,刚结束。”
哪怕是神思还未彻底清醒,苏鉴却还是敏锐的从修少钧的语气中听出了端倪:“你怎么了?”
修少钧被太阳晒得额头渗出了细汗,四处看了一眼,找了处树荫躲了进去。“宋局和我聊了一桩旧案,回来和你细说,我都有点饿了马上回来做饭吃。”这件事,修少钧想了想还是决定不瞒他。
那头苏鉴略停顿了一瞬,然后说:“好,中午吃排骨焖饭吧,昨天阿姨买的排骨还有剩的,正好可以用上,我现在就开始准备你回来就可以吃现成的了。”
修少钧仿佛从苏鉴轻松的语气中获得了力量,暂时从方才的阴霾中走了出来,说:“你别乱发挥,我马上回来。”
“哦对了,刚才佟叔来了,给我送了一张你生日晚宴的请柬。啧啧啧,不愧是知名企业的大少爷,生日晚宴这种场合我还没参加过呢……”
修少钧哭笑不得:“年年都一样,就吃顿饭,队里的同事都会邀请。”
“也就是说,有很多很多好吃的?!”苏鉴终于发现了华点。
修少钧随着他那激动的调子,不自觉扬起了唇角:“是,管饱。”
日光耀眼,树影婆娑。
早上还在巷子里闲拉家常的大爷大妈也都回空调房避暑了,修少钧挂了电话,在手机上叫了辆车。
等车的时候他忽然想起苏鉴似乎挺爱喝可乐的,便想着给他带几瓶,正好拐角有家便利店。拿了六瓶听装可乐,刚结了账车就到了,修少钧一边接电话一边匆匆忙忙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
不巧遇到有人进来,两人便撞了个正着,刚刚装进袋子里的可乐滚落一地。
“……对不起,没事吧。”修少钧和司机说了稍等便挂了电话,先对撞上的人说了抱歉。
“我的错,开门没注意。”说着,青年忙蹲下帮他捡可乐。
修少钧一愣,抬眼打量起眼前的人来。大热天,青年却穿着黑色长袖衬衫,还带着棒球帽和口罩,只有衬衫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过分苍白的皮肤。其实从外貌上看不出来他的年龄,只是方才说话的声音听着应该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修少钧惊讶于这道声音,莫名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青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修少钧的打量,将捡起的可乐一一装到他手中的袋子里,修少钧的目光就跟随着对方的手,看到骨节修长的双手时心中那股熟悉感更甚。在青年收回手的瞬间修少钧注意到他左小臂内侧有一抹灰蓝色的刺青纹样,那形状似乎是某种鸟类的翅膀。
“好了……咳咳,实在抱歉。”
青年直起身子再度道歉,修少钧仰起头终于看到了帽檐下口罩上方青年的眉眼,这一瞬间,修少钧那种熟悉的既视感达到了顶峰。
只是,还未等他从这股突如其来的既视感中回神,青年就已经推开便利店的门离开了。修少钧立刻追出去,前后不过短短十几秒,便利店左右的街道上就已经看不见青年的身影了。
这人来便利店是干什么呢?最后什么东西都没买……修少钧皱眉想。
生日晚宴前两天,修少钧突然提出要去给父亲扫墓。苏鉴问他为什么,修少钧却笑了笑说是该给父亲道个歉,求他原谅这断子绝孙大逆不道的儿子。
苏鉴失笑,说:“还不一定断子绝孙。”
修少钧侧头,一脸震惊:“难道你能生?”
苏鉴被问得半晌说不出话,深深觉得修队长是近墨者黑了。
其实,生日过后没几天就是修继云的忌日了,原本修少钧自己没什么心情过生日,但修夫人却说如果你爸爸还在身边,他不会希望你因为这些事情就毁了自己的人生。
离去的人已经离去,活下来的人就应该好好活下去。所以,除了前三年,往后修夫人每年都会对儿子的生日大操大办,宴请好友亲朋,高高兴兴的过完这一天。然后到忌日的时候,再带着修少钧两个人默默去给修继云扫墓。
今年修少钧却不想等到忌日,毕竟带着爱人去见父亲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修继云没能入烈士园,被修夫人安葬在云城西暮山的私人墓园里。
他们去的这天,前来扫墓的人很少,他和苏鉴在门口表明身份做了登记。苏鉴买了一大束白菊,夜里下过一场薄雨,白菊似乎是刚摘下来,上面还沾着清澈的雨水。
从墓园门口步行进去还需要一段时间,修少钧捧着苏鉴买的白菊走在他身侧,两人没有说话,只是默然并肩,白菊的清香萦绕在两人鼻尖,营造出平静悠然的氛围来。
这段时间,修少钧读完了从宋志哪里得到的所有案情材料,可遗憾的是并没有得出什么值得追查的线索来,无论是七一四群杀案的幕后主使,还是一直未明的作案方式,都没有新的发现。想来也是,这些材料在过去的十年里被宋志翻来覆去研究了不下二十遍,都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换做是修少钧同样也找不到突破。
就宛如前段时间的案件,所有线索都随着黄蝎死亡而烟消云散,十年前的群杀案也一样,当年宋志带领行动小组包围关押修继云的烂尾楼,继而将绑匪一网打尽后,绑匪一行共五人全部吞药自尽,没有泄露一丝一毫他们背后的神秘力量。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自尽,让宋志更加笃定群杀案必然是某个组织有规划有目的恐怖行动。
这些材料,修少钧也给苏鉴看了。苏鉴最后只是得出一种猜测,和他头一次听修少钧说起群杀案时的猜测一样,那些突然发疯的人群,应该是被操控了,和他曾经历的国立音乐厅集体操控案一样,用某种十年前绝对不会有的技术手段,实现了对人们的精神操控。
多半是未来人穿越时间犯下的案子,甚至于说,群杀案是一次试验,这次试验就是为国立音乐厅案做准备。
至于幕后操手是不是BLACK,他不得而知,虽然下意识认为和BLACK脱不开关系,但作为一名警察的理智告诉他,如果把每一个时间穿越犯犯下的罪行都归在BLACK头上,他们非防局难免有偷懒之嫌。
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一切都只是猜测。
“到了。”修少钧打破沉默,在一块墓碑前将白菊放下。
墓碑上的电子屏里,修继云微笑的看着来人,时不时眨眨眼,还是十年前的模样,英俊立体的五官让他看起来比真实年岁还要更年轻一些。修少钧的眉眼和父亲像极了,只是琥珀瞳和发色遗传了母亲,苏鉴乍一看屏幕里的人竟然有那么一瞬的恍惚。
修少钧蹲下抬手碰了碰屏幕说:“爸,我来看你了。”
屏幕里的修继云点了点头。
“今年提前来看你是想和你介绍一个人。”修少钧拉了苏鉴的手说:“这位是苏鉴,是局里的推演顾问,专业能力很强帮着我们破了几桩大案……”
修少钧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苏鉴的光辉事迹,苏鉴就默默在旁边看着修少钧夸自己。忽然觉得,这人真心称赞一个人的时候一本正经的,那表情严肃得就像是在做案情汇报,一字一句都仿佛先放在心里斟酌了一遍,才稳稳道出,出口即是确定,带了不悔的定语。
“……他救过我好几次,很勇敢,我觉得他是个英雄。”
苏鉴猛然怔住,先前还带着笑意的唇角僵了僵,摇头想要改正修少钧的说辞,却在开口之前被修少钧先口截断:“他也是我的爱人,已经认定了就带他来给你看看。对不起,让你抱不到孙子了。”
修少钧话语落毕,苏鉴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英雄’两个字落在耳中太过沉重,他瘦削的肩头扛不起这么重的名。
清风带着白菊淡雅的芬芳扫过墓碑,拂过修继云微笑的面容,只见他慈爱的点了点头。
虽然知道这是早就设定好的影像效果,修少钧还是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喜悦攀上眉梢,就像是修继云真的同意了这桩姻缘,他的父亲也终于认同了他们的结合。
在反应了那么几十秒之后,苏鉴终于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于是看向墓碑上那个英俊的警官低声说:“修总队,我没少钧哥说得那么伟大,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警员,干着自己职责之内的事情。我本是过客,却不小心落下了一颗真心,偏巧真心落处有回音,便生出了一点期待与奢望。是我太过幸运……”
修少钧心头震荡,怔怔凝视着苏鉴,眼帘之中,青年眉眼深邃,迎着初晨的天光,说遇见他是自己此生最大的幸运。
这一刻,修少钧觉得自己爱惨了这个人。
他们之间隔着两个世纪的时间鸿沟,如此天堑,却还是相遇了。而后的相互吸引,一步步走近,如今回想仿佛就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你是羁绊是唯一,是我一生不想挣脱的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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