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时间修正

七月云城已经彻底步入了盛夏,只要一到阴雨天便格外的闷,湿度平均能达到了百分之八十,无数水分子漂浮在高温环境中,人一旦离开空调房便能就地变成蒸笼里的包子,没几分钟身上的衣服就被汗水和空气打湿了。

这样糟糕的天气,连一向爱赖床的殷航都在床上躺不住了,一睁眼就立刻与被褥分离,尽量减少任何可能升高体温的不必要接触,掐着早上最凉爽的时段跑来局里吹空调。

修少钧生日当天天气预报说有雷阵雨,一大早天空就阴沉沉的压着厚重的积雨云,在佟叔反复确定晚上天气不能好转后,修夫人只好将原定在露台的宴会场转移到了室内,还抱怨了好一会儿说看不到天幕投影了。

惦记着晚上的宴会,刑侦队里的诸位也都无心工作,端坐在电脑前玩游戏的玩游戏,刷八卦的刷八卦。这段时间没有新案件,旧案又迟迟没有突破,一帮子人整天无所事事,只有在修少钧露脸的时候才会装模作样危襟正坐看一会儿案情材料,在看了不下十遍的文档里咬文嚼字,试图找出线索。

一直熬到快下班,修少钧办公室的门才在万众瞩目中打开,只是站在门口的人什么都没说,目光精准落定在苏鉴身上,冲他招了招手。

原本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哗啦一下散开,众人十分识趣的选择低头做事,秉持着‘眼不见为净’原则。

在下班前一分钟队长办公室的门才再次打开,修少钧走出来嘱咐了几句,让大家各自去晚宴会场,因为宾客众多他还要陪着修夫人接待那边的商业合作伙伴,可能没有精力一一照顾到大家,都是自己人去了就随意吃喝,尽兴即可。

在修少钧说话的时候,殷航十分八卦的注意到苏顾问的眼角泛着不自然的红,薄唇也仿佛沾上了血色。

他立刻想和胡彬彬宋良朝分享,一扭头却发现身旁空无一人。

殷航晃了晃神,蓦然察觉曾经的‘八卦三人组’如今只剩他一个了,就连胡彬彬,他也已经很久没见到,似乎是主动要求调去了公安刑侦队那边,开始关注起了寻常刑事案件……他们都知道,她还没有放弃寻找宋良朝。

于哥也不在局里了,虽然后来听苏鉴偷偷说过于一扬的复杂情况,修队也选择了接受,不过他终究是无法在众多同事面前‘死而复生’,回来继续上班。

不过一个转身,大家就都不在了。

“还不走?”

肩膀不知被谁拍了一下,殷航猛地回神,却没有看到人。再一扭头就看到苏鉴站在他的另一侧,手里甩着六眼魔神的车钥匙,偏头问他:“你骑它过去?”

殷航方才失落的心情没有立刻转换过来,只是低低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钥匙。

“你呢?”

“我?”苏鉴笑了笑说:“和修队一起。”

“也对。”殷航抬起头长叹一声转身朝外面走去。

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改天来我家吃火锅吧!”

殷航猛地转身,只见修少钧从苏鉴身后走出来冲他招了招手,表情是惯常的平淡没什么特别情绪。但就是这么一张脸,忽然间让殷航心头一热,眼眶竟有些酸涩。

“还要喝酒,不醉不归!”殷航眯着眼说。

修少钧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无奈摇摇头,在错肩而过的时候笑了声说:“酒庄私酿,让你喝个够。”

修夫人安排的晚宴酒店就在弗瑞斯特公司总部隔壁的大厦里,是云城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她包下了这家酒店最大的顶层宴会厅,从六点开始迎宾八点准时开宴。

等殷航停稳六眼魔神,从后备箱拿出自己唯一的西装套上时,距离宴会开始已经剩下半个小时了,刚刚好停止供应饭前小食。他暗自懊恼,若不是忘记了带西装中途回家拿了一趟,也不至于错过开宴前的精品小糕点。结果现在小食没吃到,装在后备箱里的西装也被压得皱皱巴巴。

明明要穿正装,还骑什么机车啊!苏哥怕不是故意把六眼借给他,扰乱视听,自己独占了餐前小食!

真是想谁谁到,殷航前脚刚踏进酒店大门,抬头就看见刚刚还在心里埋怨的人西装革履的走出了电梯。

往日里除了制服,苏鉴的穿搭可谓非常拉垮。刚来的时候一直是长袖黑T配机车皮衣,天气热了便是单穿一件黑T,再配个大裤衩,趿拉着拖鞋,要不是长着张祸国殃民的脸,就活像个卖西瓜的大爷。

所以此时苏鉴人模人样的出现在殷航面前时,他还真有些认不出来。

“愣什么?没见过你苏哥倾国倾城的模样?”苏鉴凑过来一把揽过他的肩。

殷航:“……”您如果不说话还能再装一会儿。

“其他人都到了,你怎么才来?我还担心你是不是被我那六眼送上太空了。”

殷航伸手拽了拽苏鉴的衣领,没好气道:“我就想知道哥你这身多少钱?”

苏鉴表情顿时一僵,干笑了两声说:“衣服不重要,要不是哥这张脸,也体现不出它的价值不是?”

殷航冷笑了一声:“可不是嘛,就是这张脸拐带了我家根正苗红的队长!”

“哎哟,你别夸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苏鉴顿时笑得停不下来。

殷航:“……”这未来人可能真的听不懂这个时代的嘲讽。

两人打趣说闹间,电梯停到了五十二层。

‘叮咚~’电梯门打开,一名酒店工作人员推着餐车走了进来,在看到里面有人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而后还是进来了。

酒店的电梯很大,足以放下餐车还能再空出一段距离。但殷航却有些纳闷,好歹是家五星级酒店,就算是高峰时间段也不至于让员工餐车和客人共用一台电梯吧。

苏鉴见殷航盯着前面的推车小哥神情古怪,便微微侧头低声问:“怎么了,干嘛老盯着人家屁股看?”

殷航翻了个白眼,小声道:“别用死基佬的目光揣测我。”

苏鉴‘啧’了一声没接话,直到工作人员在五十九楼下电梯的时候,苏鉴眼前的空气似乎轻微扭曲了一下,转瞬即逝,快得就仿佛是他看花了眼。等他想追出去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刚才那人有些奇怪。”苏鉴说,但他又不是很确定。

殷航撇撇嘴说:“是吧,正常哪个员工敢在这个时候和客人抢电梯,这种级别的酒店,发现一个开一个。”

说话间电梯已经在六十层停稳了,苏鉴还没等电梯门彻底打开便匆匆出去,甩了句:“我去和少钧哥说一声,你先自己逛着。”

宴会安保很严格,哪怕是二次入场也需要检验入场券。苏鉴验了券匆匆走进去,跑了一圈都没有看到修少钧的影子,正郁闷时左肩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他蓦然回首,便看见修少钧一袭黑色高定西装举着香槟,正定定地望着他。

“正找你呢,渴死我了,快让我先喝一口。”说罢,苏鉴就夺过修少钧手里的香槟仰头喝了一大口。“你换好衣服啦?这身……唔,帅气!不过我还是喜欢制服款的。”

修少钧只是淡淡一笑,目光一直落在苏鉴的身上,就像是在凝望着什么难得一见的宝物。隔了很久,他才说:“你穿这套也很好看。”

“那必须。”苏鉴笑着拽了一下修少钧用领带夹打理整齐的领带说:“瞧你都看呆了。”

“因为是你。”修少钧嗓音沉沉,竟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苏鉴一贯自诩撩人于无形,可他自己却总是被修少钧这种直球撩得耳根发红。

“差点忘了,是有事情要和你说。”苏鉴微微沉下脸:“可能有‘老鼠’混进来了,刚才电梯里碰到一个服务员,我感觉应该是投影‘伪装’。”说话间他便掏出honey戴上检测会场里的光粒波动,可看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发现异常。

“难道真的是我眼花了?”苏鉴皱眉。

“你等下,我去看看。”

修少钧说罢转身就走,苏鉴还想说什么却听见有人叫他名字,回头一看是殷航从一众小朋友堆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这怎么还有孩子呢?”苏鉴惊讶。

殷航耸了耸肩一副见惯了的样子:“大概是修夫人闺蜜团的家属,年年都这样。”

两人就这么说了一嘴,再抬头去寻的时候,修少钧已经消失在人群里了。

等再见到修少钧,晚宴还有几分钟就要开始了。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苏鉴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被雨水淋湿的夜色,心口忽然有些闷,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会场里的音乐停了,人声也随着音乐渐渐消隐下去,宴会要开始了。

他将视线拉回,扭头看向灯光聚焦的水晶演讲台,一个身影随着人们的视线走了上去。那人身姿挺拔高挑,烟灰色手工定制西装将他的双腿修饰得愈加笔直修长,常年锻炼的肩背身形堪比模特的黄金比例,一举一动都在昭示着他才是今夜万众瞩目的焦点。

焦点自己似乎毫无知觉,面无表情的走上演讲台,灯光落在他栗色发顶好似加了一层柔光,苏鉴站在台下微微眯了眯眼。

这人原来这么耀眼,苏鉴默默的想,他还真是了不得,悄悄独占了这么一个光芒万丈的人。

也是在这时,台上人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环视了一圈台下众人,在看到苏鉴的时候目光倏然一亮,露出了上台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紧接着舒缓的音乐悠悠响起,修少钧开始了他的晚宴致辞。

一直到很久以后,苏鉴再回想起那个瞬间,都觉得自己好似落入了一片不真实的美梦中,那里是一片阳光普照的花海,花海里站着一个人冲他微笑,伸出手问他要不要和他永远在一起。那个声音就像是一泓温柔的泉水,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令他不可自拔,周身血液都暖了起来,仿佛只要牵住那只手就可以真的永远幸福下去。

“……最后,我要感谢一个人,感谢他为我怒发冲冠,感谢他为我挡住灾祸,感谢他在荒野里不顾一切的拯救我……非常感谢他出现在我的生命中。”修少钧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颔首轻轻笑了,那神情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

“说了这么多感谢,却都不是我真正想要表达的。我想说的话都在这里……”说罢,修少钧手中突然亮出一只深蓝色丝绒盒子,朝着苏鉴的方向递了出去:“苏鉴,苏顾问,你自己上来看好么?”

到了这时,如果在场的人还看不出来其中内涵,那就真是白瞎了眼。好些个盛装出席妆容精致的姑娘此时都黑了脸,她们有的是修少钧曾经的相亲对象,被修少钧生人勿进的气场和敏感职业吓走的,有的是还想知难而上,借这个机会套近乎的。无论是哪一种,她们此时的心情都很糟糕,并且迫不及待想看到这位名叫‘苏鉴’的姑娘是何方神圣。

修少钧应该一早就给灯光师安顿好了,他话音刚落一束温黄的光线就落在了苏鉴头顶。

而在同一时间苏鉴却看到修少钧的额头上,落下了一粒不甚明显的红色光点。

那粒红色光点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落在他额上的时候没有丝毫抖动,稳得好似下一秒就能取修少钧的命!

而修少钧本人毫无所察,脸上依旧是饱含期待的温柔笑意。

苏鉴心脏重重一跳脸上血色褪尽,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一句话,那是他曾和胡彬彬说过的——“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这就叫做‘时间修正’。”

这些想法在苏鉴脑内掠过只用了不到零点一秒,几乎在看到红点锁定的同时,他脚尖就已经做出了反应,仿生机械腿助力瞬间启动,苏鉴整个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修少钧冲了过去。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苏鉴以这样的速度冲过去甚至不需要一秒,只听得人群中传来几道的惊呼,修少钧便被人重重撞倒在地,手中的深蓝色丝绒盒滚落台下。

他甚至没有看清苏鉴的动作,肉眼视觉只捕捉到苏鉴冲过来的残影。

“苏鉴……这是怎么了?”修少钧被撞得有些痛,但他只是轻轻皱了皱眉,先伸手去扶撞进自己怀里的苏鉴。

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他将苏鉴彻底扶起来看到他面容的时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看到苏鉴双眼睁得大大的,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恐万分的事情。

“怎么了这是……”话音未落,修少钧心头忽的一跳,他发现苏鉴好像凝固了,他就这样歪倒在他的臂弯里眼睛一眨不眨,四肢一动不动,愣愣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瞳孔甚至有些涣散失神。

“苏鉴?”修少钧抬手拍了拍他的脸颊:“苏鉴,你怎么……”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在苏鉴光洁的额头上看到了一粒红点,小小一粒,血红血红的,像是点在眉心的朱砂痣。

周遭人群嘈杂,头顶光影闪动。可修少钧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他捡起苏鉴落在身边的手抓在手里,贴在胸口,指尖压在脉搏上,反反复复找寻跳动起伏的触感,可那里却是一片静默。

窗外黑夜暴雨淅沥,电闪雷鸣。

闪电白光刺进玻璃,红色地毯铺就的生日会场里,修少钧被什么抽干了血,挖走了心。

是大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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