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我很想你。”多么稀松平常,简单得好似故友重逢。
开门之前苏鉴平静沉稳的心情被这一句轻轻的问候彻底搅乱,刹那间掀起滔天巨浪,心绪震荡翻腾难以自控。他不自觉踉跄着退后了几步,抬手扶住额头试图缓解过度震惊所带来的眩晕感,而短暂的眩晕过后,他才明白此时该安抚的不是头脑而是疯狂跳动的心脏。
三年,整整三年,他游荡在不论晨昏分秒难辨的时间洪流里,试图从时间铁则里找一个漏洞出来,瞒着整个宇宙世界救回他的爱人。他一次又一次回溯,一次又一次失败,再不服输的爬起来,就像是和时间杠上了,非要在冰冷的规则里讨一个任性的说法。
他也曾幻想过重逢的那刻,几经波折终得见故人,他泪眼朦胧朝着修少钧奔跑而去,再紧紧相拥,倾诉心中相思执念,然后终于可以像所有普通人一样安生地活在光阴里,顺从时间流淌,牵着爱人实实在在走完这一生……修少钧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他做过什么,他也会好好瞒着,那些苦累折磨只留给他一个人就好。
只是,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仿佛一把重锤,将曾经在脑海中预设过几千遍几万遍的幻想尽数砸了个粉碎。
苏鉴在混乱的思绪中缓缓抬头,望向站在窗边的那个人,而那人始终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背着光隐在暗处,狡猾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修…少钧?”苏鉴下意识想开启honey检测那人是否为虚拟模影,刚抬起手就想起来在楼下honey就已经被扣下了。
修少钧似乎看到了他下意识的动作,提步走过来伸手抓住了他即将要放下的手。
“真的,不是幻影。”他将苏鉴的手拉向自己的胸口,让他切实感受到胸腔中正热烈跳动的心脏,说:“是我。”
修少钧低沉温柔的声音近在咫尺,可苏鉴此时却耳畔轰鸣什么也听不见,除了胸腔中如擂鼓般咚咚作响的心跳。
人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叫做‘近乡情怯’,苏鉴此刻大抵就是如此。他花了足足几分钟时间才从怔愣中回过神来,这场相逢像一支冷箭,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将心射了个对穿。
苏鉴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在发问又仿佛只是含混的自言自语:“怎么会是你,怎么可能是你?!”
而在他一遍又一遍的发问后,他终于也想起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反应过来的霎时,苏鉴猛地将手抽回,身体在一瞬间紧绷起来,他后退几步与眼前的人拉开安全距离,眼神已经由方才的怔愣惊讶变成了显而易见的警惕,他质问道:“你到底是谁?是BLACK还是修少钧?!”
闻言修少钧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身捻灭了手中自己燃尽的香烟。背对着苏鉴说:“你是来见谁的,那我就是谁。”
这句回答让苏鉴疯狂颤动的心脏顿时凝固,他方才因为过于激动而泛红的双颊也在转瞬之间血色褪尽。
修少钧亲口说出的答案让苏鉴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之中,他感觉到修少钧拉了拉他,他没有反抗,于是下一秒就被揽入了一个混合着冷冽烟草味的怀抱中。修少钧抱得很轻,与其说是久别重逢的拥抱不如说是小心翼翼捧着一枚易碎的琉璃珍宝。
这个拥抱没有很久,在苏鉴清醒过来之前,修少钧就适时地放开了他。
窗外树枝摇曳,风遣疏云将清冷月光收起。
屋内的光线一下子就暗了,苏鉴抬眼看向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暂且压制住了胸中肆意疯长的情绪,冷冷淡淡的问他:“所以,你就是BLACK?”
这个问句仿佛带了刺,修少钧始终不愿正面回答。
苏鉴在这反复的沉默中得不到答案,但他对于修少钧就是BLACK这件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猜测。
无非是和自己一样走上了时间旅人的道路,无视规则来回穿梭,戏弄旁人。苏鉴只觉的胸中堵得厉害,半分苦涩半分气闷,竟然忘了思考修少钧为何也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只顾得质问发泄。他冷眼望向修少钧,说:“到头来,非防局步履维艰牺牲良多,追查的人就是你?他们拼命保护的历史传奇?非防局不可或缺的奠基人?”
太荒谬了,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苏鉴想,如果这样告诉苏察,他会不会活活被气死?那些安葬在烈士墓园里的同僚是不是要从骨灰罐里爬出来,夜半三更找他索命!
苏鉴继续说:“你一边在各个时间点制造恶**件,一边看小丑表演似的暗中观察我们如何保护你?说到底,居然是我们亲手维护了我们最大的敌人?”
苏鉴能猜到修少钧是跨过了白色大门穿越了时间,可他却不知道眼前的这位是哪一个时间段的修少钧。从面相上来看,似乎与他的少钧哥年龄不相上下,可是他也知道,就算是面相也不可信,谁知道他有没有疯狂到克隆自己,学习张明华绵延继承长命百岁。
思及此,就连张明华莫名其妙的复生,突然出现在这个时间节点为虹组织卖命都有了最恰当的理由。如果修少钧就是BLACK,他完全有能力拿到张明华的记忆数据,只要关键数据到手,再克隆一个躯壳又有何难。
“苏鉴……”修少钧仿佛看出了苏鉴心中所想,上前一步想再次抓住他。
苏鉴却猛地一退,下意识做出一个防御的动作。
修少钧的手顿在半空中,伸也不是收也不是,尴尬的晾了片刻才讪讪的收回去,失落的皱了皱眉。
这一抹混合着痛苦挣扎的失落之色落入苏鉴眼中,让他不由得止住了后退的脚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如果你真的是修少钧,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说你只是卧底?”
苏鉴当然知道,没有那个卧底能卧底到领头BOSS头上,可哪怕是这样可笑愚蠢的借口,苏鉴也还是给修少钧铺好了。
只见修少钧张了张口,仍旧什么都没说。两人之间仿佛无形中张开了一道厚厚的屏障,分明彼此就在方寸之间,却无法触碰,甚至不能推心置腹的说说话。
突然之间,苏鉴非常非常想念他的金主爸爸,永远可以包容他、信任他,可以并肩作战的少钧哥。
“不说吗?”苏鉴喉间苦涩:“不能说还是不想说?”
修少钧依旧沉默。
苏鉴从来没有觉得修少钧健谈,但也从没认为他寡言少语。
他们已经无法坦诚的交流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鉴开口说:“BLACK,我们见也见过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过了,所以,我可以加入你们么?”即使事逢惊变,苏鉴也没有忘记他来这里的初衷,甚至在确认对方身份后也依然认为原计划要继续进行,甚至态度更加坚定。
对于苏鉴改变的冰冷称呼,修少钧终究也只是皱了皱眉,至少在此时他没有办法作出太多解释。顿了半晌后,他淡淡道:“从此以后你便是青鸟……愿好运常伴。”
“哼……”苏鉴冷笑一声:“借你吉言。”
苏鉴转身离去,只给修少钧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在跨出房门的最后一瞬,苏鉴停下脚步微微侧首,低声问:“那些案子都是你做的?”
修少钧没有回答。
苏鉴不死心,压抑着胸中浊气低吼道:“难道修总队…你父亲的案子……”
“不是!”这一次修少钧直接开口打断:“我在你心目中已经变得如此不堪了吗?就因为我是BLACK?”
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他总是不愿意静下来睁开眼好好看看他,好好听听他说的话!
“那你能亲口告诉我,七一八集体洗脑操纵案与你无关?七一四群杀案与你无关?那些被冷冻在地窖里的二十一具尸体、被黄蝎绑架残忍杀害的孩子们统统都与你无关?!”
一模一样,修少钧看着苏鉴近乎歇斯底里的质问,不禁感叹时间规则的强大,无论再来多少次,他们依旧无法摆脱命运的安排。
苏鉴看着修少钧麻木不仁的表情,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他想冲过去揪住修少钧的领子,凑近了仔细看看昔日爱人的面容底下究竟藏了怎样一副残忍狡猾的灵魂。
“如果你能对着最后一次行动中被黄蝎害死的同僚英魂说出‘与我无关’四个字,哪怕你是BLACK我也会义无反顾站在你身旁。”
修少钧被这一句叩击灵魂的质问逼得什么都说不出,那些事不是他所做,亦不是他所主导,但确实不能说与他无关。
在修少钧的又一次无言以对中,苏鉴似乎彻底失望了,他‘嘭’的摔上门扬长而去,将修少钧即将要说出的话冷漠地关在了门后。
他想说:“你能不能不要去救我,我想要你好好活着。”
彼时,蓝伽宁已经和红哥交谈完毕,正坐在楼下喝咖啡。突然听得楼上一声惊天动地的摔门声,惊得他手里咖啡直接洒了一半,然后抬眼就看到苏鉴黑着脸风一般的卷下了楼,一把从门口管家手里抢走自己的物件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红哥在旁看着面露不悦,刚想追上去却被一道声音阻止了。
“别拦他。”
蓝伽宁闻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陌生男人从台阶上走了下来,他黑发黑眼纯正的华国人长相,约莫三十岁上下,模样普普通通毫无特色,但周身却散发着一种让人难以忽略的气场,看一眼就觉出了某种压迫的威势。他虽未与BLACK谋面,却在这一瞬认出了这个男人,甚至敏锐的察觉到这个男人的相貌大概是做了伪装,并不想让旁人看到真容。
苏鉴究竟和BLACK说了什么,他到底有没有成功加入?蓝伽宁一方面觉得苏鉴刚才这架势显然两人是没谈拢,一方面又觉得苏鉴这样憋着一股子气冲出来完全无视BLACK和红哥两位组织顶头人物的行为很不合理。换做是他,先别说他们的图谋,就算是为了自己往后的生命安全着想也不会这样当面甩脸色作死。
苏鉴那神情仔细回想起来,竟有些像是小情侣吵架,仗着偏爱有恃无恐的赌气。
这个荒谬的念头方起就被蓝伽宁甩甩头压下去了,多半是这位苏大哥胸有城府,还有底牌傍身,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蓝伽宁脸上变化莫测,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应对BLACK和红哥,BLACK就已经站在他身前了。
“您好,我是蓝字色标,蓝伽宁。”蓝伽宁抢在BLACK开口前先做了个多此一举的自我介绍。
BLACK似乎有些走神,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嗯”了一声。
蓝伽宁只觉得空气仿佛凝固了,他尴尬又紧张,甚至开始担心他和苏鉴的计划是不是已经败露了。
“林子,青鸟以后就是‘信使’了,你安排一下。”
信使!蓝伽宁几乎被这两个字砸晕了。信使是什么角色,说他是虹组织的中心枢纽也不为过。所有来自BLACK的命令全部由信使传达,组织从上到下几乎所有人都要听从信使口中的指令,除非BLACK亲自发话。就连BLACK最亲近的左膀右臂红哥,也未必拥有这样的权力。
如果说色标成员中红哥是众所周知的头座,那么信使就是藏在暗处的领头人,凌驾于所有色标之上。
原本他们计划只是拿到一个末尾色标,却一不小心拿了个更大的。
蓝伽宁也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忧,庆幸的是往后行事调查他们会更加方便,担忧的是BLACK怪异的行为,将这么大一个头衔安在一个刚加入的成员身上,用奇怪形容都浅薄了,说他被人操控了似乎更容易信服。
有句古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蓝伽宁在惴惴然离开别墅的时候忽然觉得,或许苏鉴就是那只迷了人眼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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