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算起来,修少钧和他的父亲修继云共同度过的时间其实并不多,刑警的职业就注定了修继云并没有多少时间陪伴家人。哪怕是修夫人不在国内留下年幼的自己独自在家时,修继云也很难空出时间来好好陪陪他。
虽然相处时间并不算长,但修少钧从小就对他的父亲格外崇拜,不善言辞的他面对父亲却毫不吝啬表达爱意,两人关系十分融洽,修继云经常教儿子一些防身小技巧,甚至最开始的格斗术修少钧就是跟着父亲学的。在修少钧看来他们不仅仅是父子,更是师生、是朋友。
有这样一位强大可靠的父亲,修少钧一直以他为榜样,从小立志成为警察,直到那一天……
烂尾楼高空风夹着尘灰的味道,修少钧至今都忘不了。还有修继云最后宛若诅咒一般的遗言——“不要为我报仇,不要当警察。”
脑海里的声音反复回荡,直到与方才听到的声线重合,修少钧怔怔的抬起头看向雨幕中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妄图从这陌生的外貌和气场中寻出些许曾经熟悉的模样。
苏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修少钧的异常,他没有回答杀手的提问,上前一步挡在修少钧面前。而就当他警惕杀手的时候,修少钧突然轻轻抓住了他的手,他回头就见修少钧双眼发红,冲他微微摇了摇头。
旧巷破败,大雨冲刷也洗不掉这里的沉积已久的灰。
修少钧上前一步,杀手也走近一步;修少钧抬手按在了耳朵的金属扣环上,只要稍微用力,脸上的虚影假面就会散去,露出他真实的样貌。而与此同时,杀手也抬手按在了帽檐上。
可就在他们要以真实面目相见之前,一颗小球突然从什么地方被抛了过来,叮叮当当落在了对峙的三人中间。
“躲开!”苏鉴脱口大喊,一把拉着修少钧朝巷道一侧跑开。就在他们跑了十来步的时候,‘嘭’一声,炸弹爆开,浓浓的白烟弥散开来霎时填满了整个巷道,是个小范围爆炸的烟雾弹。
不是那个狙击手的位置,是谁?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们!
苏鉴立刻用honey开启红外搜索,四处搜寻,可什么都看不到,几秒之后苏鉴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忙低头去看手腕上的定测仪,果然上面的红色指针正在疯狂旋转,昭示着方才又有白色大门开启过。
等白烟散去,意料之内的,那个戴着鸭舌帽疑似是老紫的杀手,包括还藏在暗处的狙击手,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修少钧低斥一声,抬腿就跑,他像疯了一样在这破旧的巷道里奔跑,看得出他根本没有方向感,只是一味的去追逐发泄。苏鉴就跟在他身后追,直到前面的人累了,气喘吁吁的停在了巷子的尽头,他才终于赶了上去。
“别追了,他们是开‘门’走的……”苏鉴话音未落,就见眼帘里的人双肩在微微颤抖。未说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苏鉴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苏鉴站的腿都有些麻了,他浑身湿透,热意退下后就有些发冷,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准备开口喊一声,就见如雕塑一般的修少钧终于动了。
他回头朝苏鉴走过来,抬手摘掉了左耳上的金属耳扣,面部虚影立散,露出被雨水淋湿模糊了的双眼。那双暗淡的琥珀瞳里除了激战过后的疲惫,更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悲伤无助,他走近后垂头轻轻靠在了苏鉴左肩上,继续沉默着。
修少钧突然表现出的软弱姿态,一时让苏鉴有些不知所措,他抬起手想拍拍修少钧的后背,却又觉得这样哄小孩的态度对他的修队长而言太没大没小了,于是抬起的右手又垂下去,不安的在一侧晃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放在了修少钧后颈上,拂去了滴落的雨水。
须臾,苏鉴轻轻问:“少钧哥,怎么了……”
闻言,修少钧动了动身子,微微站直了身体抬手轻轻抱住了苏鉴。他声音闷闷的从苏鉴耳边传来:“是我父亲,那是我父亲的声音……”
这天晚上,两人没有返回太平路的高级别墅,说到底那里是属于BLACK的基地,谁都不知道有谁在什么地方监视着他们。
出于保险,他们也没有去修少钧的两处住宅,而是去了一个此时绝对不会有人造访的地方——苏鉴的出租屋。这处住所也在太平路上,距离基地不算远,万一有事情也可以在第一时间赶回去。
进门之前,苏鉴习惯性的检查了一遍房间的情况,当他用honey扫描到房间内有针孔监控探头的时候,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随即忽然想起了什么,直接开启了honey的强制干扰,先断了信号,然后在客厅里找到了那枚监控探头,干脆利索的拆除了。
此时修少钧已经平复了下来,他看到苏鉴房间里有监控便问:“这里怎么会有监控?”
苏鉴耸了耸肩说:“对我们来说,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修少钧微微皱眉,片刻之后抬起眉说:“是你一开始因为格林被监控的那段时间?”
“嗯。”苏鉴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果然装满了码得整整齐齐的能量糕,他拿了两块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修少钧:“直接吃还是融化了喝掉?”
修少钧刚脱掉湿透了的外套和衬衫,此时光裸着上身露出方才打斗时留下的多处伤痕。听到苏鉴问他,忙用衬衣拿起来挡了一下,说:“加热融化了喝,正好暖暖。”
话音刚落就被一条浴巾给盖住了,苏鉴趁着人还没反应过来顺手抱了抱他,只是安慰一般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便松开了。
“我没事儿。”这个时候的修队长就表现得格外倔强要强,明明只是触碰他都疼得缩了一下肩,还非要嘴硬说自己没事。
“别挡,一会儿我给你上药。”苏鉴的声音很低,是小心翼翼极尽温柔的关心。“疼不疼我比你清楚。”
修少钧身子微微一顿,才不情不愿的“嗯”了一声。
融化以后的能量糕有多难喝,就仿佛奶酪融化拌了盐以后的味道,黏腻的口感令苏鉴不悦的皱了皱眉,才喝了一口就放在旁边,猛灌了一大口白水,硬生生冲了下去。刚想吐槽两句,扭头就见修少钧的满满一杯已经干了。
“你……”苏鉴瞪大了眼睛。
话还没开口就见修少钧居然往杯子里又倒了些热水,将黏在杯壁上的能量糕液体都涮干净一口闷了。
“怎么?”修少钧扭头看向目瞪口呆的苏鉴。
“你居然一口干了,不难喝么?”在苏鉴看来融化了的能量糕简直不能列为人类食物的范畴,他记得曾经的修少钧也对于这等反人类食物难以接受,为何如今……忽然他话音顿住,恍然明白过来。
只听修少钧举着杯子看了一眼,无奈笑道:“习惯了。”
苏鉴顿时心头一酸,夺过修少钧手中的玻璃杯说:“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就在家里做饭吃,虽然我还不是很会,但我可以学。修夫人手艺很好,我就去找她拜师学艺,她那么喜欢我肯定会教的。”
修少钧扭头看着苏鉴,冷了一晚上的目光终于有所回温,他点点头目光坚定道:“好。”
修少钧想,等一切结束,如果他们还能回到正常的时间线上,就去找修夫人道歉,然后向苏鉴求婚,两个人找个不怎么热闹的海岛,邀请两三同事好友举办一场温馨的婚礼,从此携手相伴,共度余生。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不能等到这一天,还能不能走出这绝望的时间轮回。
“过来,我给你处理伤。”苏鉴拉着修少钧来到卧室的床上,一把揭开遮灰用的床单,苏鉴打开柜子取出一个医药箱,打开里面尽是一些修少钧不认识的药品,苏鉴挑了一小罐膏体药品,用棉签一点一点给修少钧上药。
修少钧身上的伤多半是擦伤和碰撞产生的淤青,苏鉴大致按了一下凭经验判断应该没有骨裂,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他涂着药,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修少钧:“现在和我说说吧,那个人……老紫,你说他的声音和修总队一样?”苏鉴十分谨慎的用了这种说法,没有直接说老紫就是修总队。
修少钧显而易见的肌肉紧绷了一下,片刻后他轻轻道:“嗯,我基本可以肯定,那就是我父亲的声音。”
苏鉴:“不是变声器模仿?”
修少钧轻轻摇头:“不太像。”说罢他又皱眉道:“但这个声音似乎要更年轻一些,我不敢确定。”
苏鉴沉吟了一下也不敢轻易下定论,只是回想起那个杀手最后的反应,他似乎对‘修少钧’这个名字非常敏感。
“那个人就是老紫吗?”苏鉴又问。
“……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声音的关系,修少钧多半会认为这个杀手就是色标成员之一的老紫,可有了和修继云声音雷同这个特性,修少钧心底便不自觉的想否认他是老紫。
修少钧细想起来,到目前为止,这一切都过于巧合与荒谬,似乎那些他后悔不曾救下的人,都接二连三的卷进了这条奇迹般的时间线里。可他们是否都还真的活着,修少钧又不得不打下一个问号。
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真的是修继云,那么他到底是什么时间点的修继云?
未来已然分裂成诸多时间线,可世界依然是同一个世界,此时此刻他们的相遇是否又会影响到多变的未来?
修少钧一时竟有些理不清头绪,诸多纷乱复杂的线都在此刻冒出头来,个个看起来都很重要,可每一个都无从抓起。
“如果,我是说如果……”苏鉴微微皱眉,神情有些复杂。“那个人是年轻时候的修总队呢?”
修少钧愣了一下,没有品味出苏鉴的言外之意。
苏鉴继续道:“他对你的名字很敏感,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出生了。你印象中,修总队他有没有长期一个人生活过?”
经苏鉴这么一提醒,修少钧蓦然想起来,确实有那么一段日子他和修夫人都在国外,大概有快一年的时间,没有一起生活过。那个时候他才四五岁,年纪太小详细的也都记不清了,如果去问问修夫人,或许会得到更清晰的答案。
修少钧:“那个时候我太小了,记不得太多,只知道我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我和我妈一直在国外,后来任务结束才团聚。”
苏鉴想了想说:“或许可以问问修夫人。”
修少钧却摇了摇头,他现在不能去见修夫人,凭修夫人对他的了解定然会看出些许端倪,认出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修少钧。
苏鉴明白修少钧的顾虑,便道:“还有一个人也可以问。”
修少钧其实也想到了这个人,许是远处的人有所感应,两人还没来得及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修少钧手机就响了。
凌晨三点五十,修少钧接通了来自红哥的电话。
电话那头,红哥的声音很急促:“你在哪里?我们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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