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滋长,人声嘈杂。
太阳落山以后,避暑的大爷大妈们纷纷从家里出来,在广场里头溜达消食。牵着狗的大爷还在路灯下看其他几位大爷搓麻将,忽然手里的绳子一紧,只见绳子那头的萨摩耶突然疯了似的朝一个方向狂叫,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四爪并用使劲儿刨地,疯狂朝广场里面跑,大爷竟一时有些拉不住,被生生拖拽着朝那边走去。
等到了近前,才发现那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了。广场里是云城市歌剧院,此时歌剧院大门外的台阶上躺了一个人,面朝下一动不动,距离有些远天色又暗,实在看不清具体状况,可看周遭围观者的表情就知道多半情况很糟糕。萨摩耶还在吠叫着,也是在这时大爷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时咋了啊?”大爷放低声音问旁边的一个小伙子。
小伙子摇摇头:“我也是听着人说才过来,没亲眼看见,听说是这个人突然从歌剧院里冲出来,然后就摔倒在了台阶上。”
“怎么没人去近前看看情况,给人扶起来?”
小伙子道:“怎么没有,刚才几个人过去看了,但看完之后脸色很难看,当即就报警了。”
大爷一惊:“已经死了?!”
小伙子面色凝重的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
歌剧院里管风琴高亢悠扬的乐声还在响,穿过缝隙淌过夜色流入围观者的耳朵,修继云接到报案带人赶到现场已经是半个小时以后了。因为报警人声称是命案,所以召集了当时能赶过来的所有刑警队警员,刚一抵达就立刻封锁了现场。
法医就地迅速验尸,片刻后抬起头对修继云说:“修队,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1~2个小时,前胸多处被利器刺中,其他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创伤,不能确定哪一处是致命伤……”说到这里法医朝死者投去沉痛的目光,继续说:“但说实话,他身上的每一处伤都是致死他的助推器。”
修继云点点头表示明白,他就算不是法医,光看死者残破不堪的遗体,他生前遭遇的暴力情形便可见一斑。
宋志刚刚对报案者问过话,凑过来就听到法医的结论,脸色也不太好看。他转而对修继云说:“现场目击者声称受害者是从歌剧院里跑出来的,网上查了市歌剧院的演出表,今天这个时候应该有演出,要到九点才结束。”
其实不用宋志讲,他们站在外面都能听到悠扬的管风琴乐,音符伴着潮热的夜风盘旋而上,将踟蹰于地面上的灵魂也一同推上了无垠的宇宙星空。
修继云站在歌剧院外的一点猩红里,皱眉望着这座恢弘的老式建筑,他深色的瞳仁幽深而明亮,恍若仲夏夜里的萤火。
“歌剧院各个出口立即封锁……”修继云话音未落,就听到不远处歌剧院的侧门方向传来凄厉叫声。
然后宋志的手机就响了,他接起电话里面是他刚刚派去查看歌剧院周围情况的小警员。
宋志直接开了免提:“喂?怎么……”
通过电波稍微有些变音的男声,颤抖着从手机里传来:“宋、宋队……都死了!这里面…这里面的人……都死了…啊……”
明明是夏日几十度的高温,宋志站在炎炎烈日下后背却出了一层冷汗。
他和其他刑侦大队的同事一样,从昨夜出警到现在就没过合眼。昨天夜里出了那样的惊天大案,别说是睡觉,连一口饭都吃不下。更有一些去过现场的同事,直接把昨夜的饭都呕了出来,只能靠喝红牛补劲儿。
云城市歌剧院,昨天的最后一场演出,演出者连同观众共二百八十人,其中二百七十四人当场死亡,五人重伤,一人轻伤。在送往医院救治途中,其中一人因出血过多而亡,最终的幸存者就只有五人……
市里领导出面,调用了各方力量,才堪堪赶在天亮前将场馆里的尸体运走,警队里的同事逐一调查受害者的社会背景,确定身份。
同时,案件侦查也连夜进行。修继云在第一时间调取了监控,可是,他们看了监控听了法医的初步尸检报告,却都不敢相信,这样一桩血淋淋的大案,到头来他们竟然没有凶手可抓!因为,歌剧院里的人们,既是受害者也统统都是凶手!
宋志与修继云简单复原了昨夜歌剧院院里的情况:
八点演出正式开始,一切都正常,到了八点十四分,后排几人突然就暴起,攻击起了周围的人,很快几人就扭打起来。
看到这里,仿佛就只是因为某些口角而引起的小型斗殴,可渐渐的,事情诡异起来。原本,安静坐着的观众突然暴起伤人仿佛成了某种疫病,开始人传人,从后排往前排宛若浪潮奔涌,将所有人都推至暴力巅峰,最后所有的人都疯狂撕打着目及所至的人,拳打脚踢无所不用其极。
看监控画面,歌剧院里的人们就像是在某个时间点集体疯魔了一般,完全丧失了理智,嗜血又狂暴。
观众里不乏老弱妇孺,他们本就弱势的体能,很快就在这场诡异的暴乱中受伤倒下,那时的倒下就意味着死亡。
无声的画面,宋志却听到了最撕心裂肺的惨叫。
从第一滴血流下,到最后血染全场,长达四十多分钟,世界上最残忍暴力的影片都不如这无声的监控视频。
这段监控视频,今天早上的案情分析大会上,几乎所有警局高层领导都看过了。内容太过诡异骇人,以至于案情分析大会最后,也没有一位领导对这桩案子发表指导意见。
“有发现吗?”宋志见修继云从场馆里走出来,便开口问。
修继云摇摇头:“暂时没有其他发现,就是暴力血腥现场。”
宋志沉默了半晌,说:“会不会是集体催眠?”
“不会。”修继云说得斩钉截铁:“你可以去问问公大最权威的心理学专家,催眠能让人互殴致死?”
“不是也有催眠让人自杀的案例?”
“那需要催眠师长期近身影响,需要数十年之久。像这样一群人突然失去理智的暴乱,若非邪教组织,我想不到其他可能。”
宋志点点头,他知道修继云的意思,虽然还没看到这些人的社会背景调查报告,宋志就直觉这些人多半就是普通民众,不会是什么邪教组织。
“那就只有药物的可能了。”宋志摸了摸冒出胡茬的下巴,沉思道:“要等具体尸检结果。”
修继云没有回应宋志,常年皱眉的习惯已经给他的眉间刻下一道深痕,此时这道深痕就宛若一把刺刀从印堂刺下,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冷冽气场。宋志了解他,知道这位队长大人又陷入了自己的思维空境里出不来了,便没有开口打扰他,可下一秒就听到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请问……是刑侦大队的警察吗?我们是时闻传媒的记者,想就此次案件采访一下二位。”
宋志猛地回头,就见记者小哥眼疾手快立马将麦克风递到了自己眼前,另一位高个的拍摄师傅已经打开手持录像机对准他就是一通拍。
宋志瞬间就拉下了脸,板起脸冷冷道:“别拍!你们怎么进来的?非办案人员不得入内!”
记者小哥立刻挤出一个笑脸说:“别这么说,我们是警局特许的特别来跟踪这桩案子的。”说罢,他抬手先按下摄像师傅的拍摄的手说:“您不知道网上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警方再不发出官方通告,流言蜚语都要满天飞了。”
宋志顿时语塞,昨天剧院广场里遛弯散步的人不在少数,看到台阶上死者的人更是数不清有多少,在警方接到报警到场控制局面之前,肯定有不少人已经拍了视频。剧院广场里有命案发生这件事肯定已经在网上传开了,按照网络的特性,这会儿谣言恐怕已经呈几何倍的增长。制止谣言最好的方式就是真相,官方必须要发声。
只不过这一次,甚至不用请示上级领导,他就能猜到上面的意思——真相一定不能公布。
宋志正愁如何打发走这俩糟心记者,修继云突然回头说:“你们如果再不出去,我立马以妨碍警方办案将你们拘留!”
此话一出,宋志就知道大事不妙,这俩记者一定会对着他俩一通拍,说不定还会实时直播,抢占新闻头条。哪怕事后警方施压,媒体也一定会以民众享有知情权为由,对警方遮遮掩掩的态度口诛笔伐,挑起更多怀疑和猜测。
毕竟这年头,媒体最爱的就是这样暧昧不清的案件,越是模糊可疑越是能引发舆论热潮。
可预想之中的逼问和追拍并没有出现,只听记者小哥说:“这位警官别上头,我们马上就走,可是在走之间能不能回答我们一个问题,就一个问题,我们保证绝不乱写乱说。”
修继云没说话,转了过去,宋志见状便道:“好,就一个问题,你们问吧。”
记者小哥拿起话麦凑近了宋志,下一秒他突然手一松,话麦直接掉落。宋志下意识伸手去接,与同样去捞话麦的记者小哥撞在了一起。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记者小哥比宋志更快捞起了话筒,一只手拿着话筒另一只手扶了一把宋志。“哎哟…不好意思,警官先生,您没事儿吧?”
宋志直起身子摆摆手说:“没事,你拿好东西。”
记者小哥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实在抱歉。”
宋志:“你什么问题,问吧。”
记者小哥微微一愣,随即红了脸,憋了半晌才抬起头憨憨一笑说:“刚才一撞我给忘了……”
宋志:“……”
两人尴尬地对视了几秒,这时宋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摸出手机接了电话,记者二人组见良机已失,便灰溜溜的离开了。等宋志接完电话,回头过来却见修继云望着记者二人的背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喂!”宋志伸手在修继云面前挥了一下:“看什么呢?”
修继云回过神来,不答反问:“有什么进展?”
宋志瞬间脸色冷了一个度,他道:“所有受害人的身份背景都调查清楚了……”
见宋志欲言又止神色复杂,修继云立刻察觉到了异常。“受害人中有谁?!”
宋志一时感觉喉咙有些干涩,他舔了舔唇压低了声音说:“有刘厅的儿子和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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