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带着盛夏白日里的暑气,将湖面吹出一圈圈涟漪,钟塔倒影被涂乱了轮廓,变得模糊不清。
修继云熄了烟,下车将装着烟蒂的烟盒丢进垃圾桶,回到车上系好安全带说:“证据……你们找到证据之后打算怎么做?现在就揭发他?”
关于这一点修少钧并不打算隐瞒:“现在不行,我们需要可以在十年后给他定罪的证据。”
听罢,修继云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然后他回头看了眼苏鉴,又看向修少钧:“十年后……2050年?跑到十年前来找十年后给人定罪的证据,可真有你们的,为什么不是现在?”
修少钧斟酌片刻,说:“因为这桩案子现在确实没能侦破,十年后也依然是桩悬案。”
修继云听罢,脸上流露出了片刻疑惑,旋即恍然,自嘲般笑着说:“时间太久,我都险些忘了那些规则。”他颓然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原来是既定历史,但我很好奇,作为本案的主要负责人,我都已经知道了嫌疑人是谁,又怎么能放任不管,让这桩血案变成悬案空挂多年?”
车厢内又是一阵寂静,修继云和苏鉴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也对,你们又怎么知道呢,毕竟这个时候你们都还是十几岁大的孩子。”修继云如此自问自答道:“十年……太久了,许多证据都会随着时间湮没,也给了嫌疑人太多时间和机会去抹除掉线索和证据。”
苏鉴说:“所以,修总队,我们需要现场近距离调查这桩案子的机会,一定还有什么是大家都忽略了的。”
修继云抬手摸了摸已经冒出胡茬的下巴,半晌后说:“我无法给你们全新的身份把你们带在身边查案,但我可以给你们一天时间,像今天这样假扮成我和宋志混进专案组。但只有一天时间,且必须要和我们保持实时通讯,有什么发现也必须和我汇报。”
苏鉴大喜过望,恨不能起立鞠躬道谢,连声道:“多谢修总队,一天时间我有把握找到证据!”
修继云回头看向苏鉴,银白月光落在青年俊美的面容上,眉间眼底坚定不移表达着自己的信念与决心。
“叫苏鉴是吧。”修继云收回目光,语气突然变得柔软下来:“怪不得少钧会喜欢你。”
冷不防提起这茬,前一秒还冷静如松的修少钧立刻就炸了毛,提高声音道:“爸!这事儿我之后和你说。”
“好好好,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修继云语气里尽是对自家儿子的宠溺与无奈:“只要你自己过得好,老爸不管你,法律都认同了的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依云呢?她从生下你就开始念叨着孙子,她也同意了?”
修少钧如实相告:“她很喜欢苏鉴。”
“嗯……”修继云就像是完全预测到了未来的事情:“这个长相她能不喜欢么,你妈她就是这样,年纪越来越大喜好倒是一直没变。”
说完,修继云又重新看向苏鉴继续说:“既然是这样,苏鉴,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很期待你明天的成果。不过,你们的身份也就得和宋志坦白。”
修少钧和苏鉴略作犹豫,还是选择了答应。
修继云点点头:“好,那就明天。”
玉轮越过乌云,银光倾洒落入眼眸,修少钧就像是第一次出警的新人,怀揣着紧张又期待的心情转头去看苏鉴,这一眼便仿佛坠入万千星河,点点荧光照亮前路。
修继云把他们安顿在佟叔名下的一所住宅里,很普通的高层电梯房,标准的三室一厅,日常用品也算齐全。因为抵达时已经很晚了,修继云也就顺势住在了这里,有修继云在,哪怕是已经公开了关系,修少钧和苏鉴也不好睡在同一间房里,只能万般不情愿的听从了父亲大人有意无意的安排,隔了一堵墙各自安眠。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修少钧就被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惊醒了。
电话铃声是属于修继云的,从来没变过,修少钧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尤其是上高中的时候。那个时候修夫人还没完全回国,大部分时间都是修继云带着他,也就是从那个时候,他早上上学就不需要闹钟了,修继云的电话铃声就是最准时的闹钟,总会有电话在清晨七点之前打进来,也不知道有多少大案在等着修继云亲自去处理。
直到后来,修少钧也担起了非防局刑侦队队长的重担,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父亲当年的辛苦。
所以当修少钧乍一听到这久违的铃声时,朦朦胧胧间他居然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回忆,可当神志渐渐清晰,他发现耳畔熟悉的铃声真切存在,只是这份真切的现实并不属于现在的他,一瞬间巨大的空洞与失落感席卷了整颗心脏,呼吸间都觉得刺痛不已。
电话大概响了两三声就被接了起来,隔着门,修少钧听到修继云简单说了两句话,而后声音就远去了,只听得一声轻轻的门响,声音被彻底隔绝在了门板后。
修少钧仰面躺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听见自己房间的门被人非常小心地推开了,然后他就看到一颗睡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
“醒啦?”苏鉴见他已经醒了便‘呲溜’一下从门缝里滑进来,效仿古时候的青烟女鬼,趁着书生还未清醒时钻进对方的被窝。
“嗯。”修少钧丝毫不觉得苏鉴所作所为有何不妥,顺势揽住对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说:“我刚才听到我爸打电话……”
“我也听到了。”苏鉴脑袋抵着修少钧的下巴,故意拱了两下说:“咱爸真辛苦,这么一大早就有电话,最多才睡了五个小时,虽然你也是一样。”
修少钧听到苏鉴这么自觉地称呼,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低笑了两声说:“是啊,我上学的时候就是被他电话叫起床,都不用闹钟。”
“你现在也不用闹钟。”苏鉴道。
“现在早都已经习惯了,十年生物钟比什么闹钟都管用。”修少钧说罢把苏鉴捞起来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补上昨天的晚安吻。”
苏鉴笑了笑,又凑过去亲了一下修少钧说:“这是早安吻。”
修少钧一扫方才的失落的情绪,笑着说:“好了,起来吧,一会儿我们应该就要走了,听我爸今天具体怎么安排。”
苏鉴虽然还想再抱着修少钧赖一会儿,但事有轻重缓急,今天对他们而言或许就是改变命运改变历史的一天,他也就利索的起来了。
修少钧刚洗漱完毕,就看到修继云提着包子油条走进来,冲他点点头招呼道:“想吃什么?今天买了萝卜粉丝包、豆沙包、油条豆浆还有你小时候很爱吃的豆腐脑,正好楼下有家早餐店……”
“都行。”修少钧微微一顿,然后吸了吸鼻子别过脸说:“我都很久没吃过了。”
“嘿,看把孩子可怜的,十年后难道连个包子店都没有?”修继云笑道。
“有!怎么没有。”苏鉴一听到有包子脸都顾不上擦干,胡乱抹了一把就冲出来说:“非防局附近有家包子店,他可爱吃了,我第一次吃包子就是修队带我去那家店吃的。”
修继云随手拿了一袋两个装的包子递给苏鉴,饶有兴趣问道:“嗯?是嘛……在哪里?”
苏鉴非常自来熟的自己开了一杯封装好的豆浆咕咚咕咚喝了两口,吃了一大口包子咕哝了一个路名儿。
“这不就是我常带你去的那家?”修继云颇为感慨:“十年了店铺还在,也是挺不容易。”
“是啊。”修少钧吃着包子,忽然就有股莫名的难受:“味道也没变,还是那么好吃的。”分明已经是而立之年的大人,可面对父亲的时候他就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依旧是那个有些倔强一腔热血的少年。
“那挺好的,吃包子比那些汉堡炸鸡好,平时少吃点那些。”
“没吃,从小你就说,我本来就吃的很少了。”
修继云笑着摇摇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似乎其余一些未来的事情他一点都不关心,通常人们会争相恐后询问自身未来的情况境遇,他仿佛也毫不在乎,单纯的只是和来自十年后的儿子聊了聊早餐包子,闲话家常。
苏鉴沉迷于包子豆浆,吃完了还不满足的偷喝了一口修少钧的豆腐脑,刚准备惊叹居然还有豆腐脑这样的神奇食物时,抬起头才察觉到了桌上莫名沉闷的气氛。他没有父母的任何记忆,从淘金厂出来就已经十一二岁了,苏察大他十几岁,作为哥哥带着他,该有的关心照顾不缺,可对于父母的爱与感情,苏鉴已经无法习得了。
此刻他只是隐约觉得修少钧在悲伤什么,他能猜到是因为不久之后修继云的意外死亡,却想不明白为何在这时突然悲伤。
不过,修少钧将悲伤情绪掩藏得很好,转而问起今天的安排。
修继云说:“我已经和宋志联系过了,他应该马上就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修继云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修继云去开门,来的人果然是宋志。
当宋志看到站在面前活生生的成年版修少钧时,惊得半天没合上嘴,他围着修少钧转了几圈,看着已然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干儿子’还是忍不住慨叹道:“居然真的是你小子,还以为老修又在诈我。但我真的不敢相信……你们是从十年后穿、穿越来的?!”
修继云却打断了他的感叹:“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其他的之后再聊。”他看了眼手表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两人快去局里吧,通讯麦和我们同步直连,随时沟通,有什么无法应对的事问你宋叔就行。”
“好。”修少钧答应着回卧室找了四枚通讯麦,将两颗分别递给修继云和宋志,说:“用这个通讯麦吧,我已经调试好了,直接带上就可以随时呼叫。那……我们就走了。”
“嗯,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修继云说:“你也是当了队长的人了,局里的流程什么的你也都熟,就不用我多说了,你自己注意别被发现。”
修少钧点点头:“好,那么……晚上见。”
修继云冲他缓缓挥了挥手说:“晚上见。”
修少钧走出去关上了门,此时的他心系案情,全然没有注意到父亲情绪上细微的异常。他也没有想到,那件令他最害怕的事情来得如此之快。
门里面,宋志唇角的笑容渐渐淡去,他关掉通讯麦,扭头问修继云:“你真的要一个人去吗?”
修继云握紧了通讯麦,语气平静道:“他是我儿子,我必须要去救他。”说罢他从上衣内兜里取出一枚银灰色薄片递给宋志,那赫然是一枚海马缩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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