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七月的清晨,只要太阳一露面天气就开始变得炎热起来。修少钧伸手打开车内的空调,这辆车是修继云的,由于修夫人的关系也是刚上市的新款,空调冷气刚一打开,车内温度就降低了不少。
“关了吧。”苏鉴突然开口说。
修少钧略微一怔,旋即明白了苏鉴的意思,将才打开不到五分钟的空调给关了,然后摁开了车窗,霎时间带着清晨露水的风灌进车厢,吹乱了苏鉴还未来得及扎整齐的发丝。
“趁着现在还可以,好好享受一下自然的气息吧。”苏鉴说:“现在我们该谈谈如何行动了。”
修少钧车速并不快,按照这个时间差不多还有半个小时可以抵达市局,够他们整理一下思路。于是修少钧开口道:“以苏顾问的聪明才智,还以为你已经都想好了,我静听指挥就行了呢。”
苏鉴手肘撑在车窗处看向外面,低笑了一声:“现在队长大人怎么变得这么……”
“什么?”修少钧饶有兴趣地瞄了他一眼。
“没什么。”苏鉴抿着唇摇摇头,眼角却尽是戏谑的笑意。“好了,说正事,知道了赵卫疆的过往,来,让我们猜测一下他二百多年苦心经营究竟是想做什么?只有知道了动机目的,才好抓他的破绽。”
苏鉴这样询问,意味着他已经排除了一种可能——复仇。
并不是说,赵卫疆此次犯下歌剧院大案,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他组建虹组织,最终成为‘先生’,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复仇。如果只是复仇,歌剧院群杀案后,所有间接直接害死他妻儿的人都已经死在了他手里,复仇的目的已经达成,不必再继续走上组建虹组织的血路,去残害后来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
转弯上高速,修少钧一脚油门踩下去,新能良好的SUV瞬间提速。“他想改变历史。”修少钧说。
苏鉴点头表示认同:“显而易见的目的。”
“他……大概是想通过改变历史来复活妻儿。”修少钧又接着道。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这般惊世骇俗逆天改命的事情,只是一件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其实,我可以理解他的动机,只是他实现目的的方式太过于残忍自私。”
苏鉴没有说话,望向前方公路的目光却染上了淡淡的萧瑟,眉间眼角流露出些许悲凉。
苏鉴和修少钧都可以理解赵卫疆,因为他们都做过、甚至正在做与他目的相似的事情。
他们可以理解,却并不代表认同甚至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无论什么,都不该成为残害无辜的理由。你有你的苦衷、你的哀痛、你的希望与继续活下去的精神支柱,那么别人呢?这个世界并不公平,但唯有生存的权利人人平等享有,同活在一片青空之下,谁都没有剥夺他人活下去的权利。为了一己私因,祸及他人,就是违法犯罪。
“二百多年为了扭转历史复活妻儿,他才成立了虹,虽然只是猜测,我却觉得你的猜测离真相不远了。”苏鉴说:“歌剧院案,大概是他跨出的第一步,是最初的复仇。从罪犯心理的变化进程来推想,第一步多半掺杂着强烈的情绪动因,通常是愤怒、急躁且犯罪成功后会获得前所未有的快感。”
修少钧接着说:“或许他原本就只是想复仇,复仇结束后,大多数罪犯会出现心理空洞,一部分罪犯会继续实施犯罪填补内心的空虚;而另一部分则会寻找其他心理寄托的出口,从底层动因上寻找慰藉。比如受虐后的复仇者,成功复仇后,会追寻极致无私的爱;至亲之人丧生的,会更加珍惜还留在身边的亲人……”
苏鉴点点头:“而赵先生更加像是这两种的结合,继续实施犯罪填补内心空虚的同时,想出了复活妻儿这种更极致的追求。”
“赵先生……”修少钧摇着头轻笑:“很好的称呼。”
不同于苏鉴,修少钧对赵卫疆的情感其实相当复杂。哪怕已经看到了先生假面下属于赵卫疆的脸,他却依然称呼赵卫疆为赵局或者直呼其名,称呼那个十恶不赦的虹组织首领为‘先生’。不是他不想承认两者的关系,而是他依然因为赵卫疆曾经对他的关照而心存感怀。
这就像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幼稚行为,可在证据和线索渐渐浮出水面时,就不得不面对板上钉钉的残酷事实。
不知不觉间,车速已经快接近一百二,窗户早已被苏鉴在上高速之前就关上了,他抬手拍拍修少钧扶着方向盘的手,低声提醒:“超速了。”
“嗯。”修少钧点点头,一两秒之后强行拉回自己的思绪,轻轻踩下刹车。
车速渐渐降下来,车内广播突然自动播放起来,似乎是修继云设置的自动播报。广播里女声播音员播报着早间新闻:“……市歌剧院门前发生的命案,警方正在积极侦破中,请各位市民不要恐慌,不要轻信网络上各类谣言,以谣传谣……”
是警方给广播电视台的报道指示,意在安抚现场目击群众,遏止谣言流传,尽量在谣言舆论发酵起来之前就将其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修队长,这样一种心理状态下,他会在哪里犯错?”苏鉴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猜想,但他更想听听修少钧的想法。
修少钧静默了一两秒后,反问苏鉴:“复仇之人,如何能真正体会到复仇成功的快感?”
这一问,苏鉴就知道修少钧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于是他唇角微微勾起,回答道:“案发时,他就在现场。”
车内电台广播结束,换上了一首轻柔的老歌作为结尾,婉转悠扬的曲调好似前夜歌剧院里管风琴乐手最后弹奏的尾章。
修少钧瞥了他一眼,点点头:“苏顾问这几年功夫没有荒废。”
苏鉴摇头晃脑道:“我的‘功夫’有没有荒废,修队长难道不清楚?”
论脸皮厚,还是苏顾问天下无敌,流氓起来修队长还是功力太浅顶不住。只听修少钧低咳了两声,勉强压下去耳根处泛上来的红晕,一本正经道:“那作案手法呢?你怎么想。”
本以为苏鉴会立刻说出答案,没想到听到此话苏鉴居然沉思了半晌才皱眉道:“原本我以为是致幻仪……”
修少钧疑惑道:“2050年案件卷宗记载的确是在现场发现了致幻仪,存放证据的档案室里还有那个小飞碟状的东西,难道不是?”
“有致幻仪的作用。”苏鉴微微皱眉说:“但不仅仅是致幻仪。如果只是对单一目标致,幻仪效果卓越,对多个就不那么好用了。对群,通常需要像蓝伽宁在幻世里那样的长期精神暗示,和关键诱因激发。可是从歌剧院的现场监控来看,就算是多个致幻仪也做不到全员致幻,至于长期精神暗示,就要看受害者的社会背景调查了,但我感觉这次应该不是蓝伽宁那样的精密手法……”
“或许,不需要全员催眠。”修少钧缓缓减慢了速度,准备拐弯下匝道,他说:“举个例子,如果我突然暴起死命地揍你,你会不会反击挣扎?”
苏鉴一愣,瞬间明白了修少钧的意思:“你的意思是他利用了人性本能?只激化诱导其中几个人或者几十个人,然后辅以致幻仪制造不实的场景,即便剩下的人没有中招,也会因为自保本能而反抗攻击者。”
修少钧说:“或许有这个可能性,但还需要再进一步的验证。”
苏鉴面色难得的有些凝重:“你说,他当时就在现场,怎么能保证自己不被误伤呢?局面那么混乱……”
“应该也不算难,不是有几个人最后也没受重伤……”修少钧突然话音一顿,脑海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闪过。修继云说过,歌剧院里,的确有一人最后几乎毫发无损,甚至还专心弹奏仿佛对一切都毫无所知。这个人既满足方才推理出来的赵卫疆本人就在现场的推论,又满足了祸不伤己的前提。
“那个盲人管风琴手!”修少钧道。
歌剧院案死亡人数空前绝后,怪异残暴的案发经过令这桩案子性质极其恶劣,加之受害者中有公安高层领导亲属,市局刑侦总队担负着前所未有的压力。从案发至今,警员各个眼下都挂着一团青黑,大家都几乎没怎么合眼。
其实修继云按理来说也应该留在市局,驻守第一线,要不是在歌剧院现场看穿了苏鉴,反追踪过去发现了二人,有再多理由他都不能离开。
修少钧和苏鉴戴着虚影假面先后走进市局,如果不出所料,那个管风琴乐手或许就是赵卫疆利用虚影假面伪装的,他当时弹奏的管风琴大概率应该也不是简单的管风琴,或许上面就有操作致幻仪的遥控盘。
盲人受到致幻仪的影响的确会大大小于视觉正常的人,可盲人乐手看不见,并不代表他听不见,那样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哭嚎,哪怕是有乐声掩盖,近在耳边的声音怎么会听不到。
除非他只是假装听不到。
只可惜当时他们并没有想到这一层,管风琴手做完笔录,简单包扎伤口后就离开了,此时再去找恐怕早已经人去楼空。
他需要完整的证据链,可以在十年后将赵卫疆定罪。如今作案动机、手法都已渐渐浮出水面,还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两人眉头紧皱心事重重地走进办公室,走廊里的每一个人都脸色阴郁如丧考妣,与他们擦肩而过都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连打招呼的声音都没有,除了匆匆脚步声,市局办公大楼安静得可怕。
“修总队,宋副队!”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刺破了这凝重的静默。两人回头,就见一名年轻人快步朝他们走来。修少钧看了一眼,觉得眼前的小伙有些熟悉,仔细端详发现这人居然是十年后的检察官高寸晖。
修少钧知道父亲和高寸晖算是师徒,于是道:“小高?怎么…”
高寸晖快走几步来到两人面前,压低了声音说:“法医那边有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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