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市局刑侦队的法医姓薛,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大叔,个头不高,三人一开门就看到薛医生锃光瓦亮的脑袋顶上挂着摇摇欲坠的几根发丝,高寸晖门开的太快,险些撞到正准备出门的薛医生。
高寸晖一阵手忙脚乱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在后面。”说完,又小心翼翼回头看了一眼修少钧,那闪烁的目光生怕修继云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与十年后眼角常含戏谑不屑的高检判若两人。
“没事,正打算去找你们呢。”薛医生抬手用白大褂的袖子擦了一下额头上渗出来的汗,手肘推了一下门示意三人进来说话。
也不知是冷气开得太足还是心理因素,解剖室里几乎和室外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温档,关上门,苏鉴就感觉脚底下阴风阵阵,脊背发凉。解剖的尸体停放在里面的解剖间里,位置不大,隔着玻璃能看到里面只摆了三张床。此时似乎已经解剖完毕,白布盖住了尸身,为死者守住了最后一丝尊严。
“有什么新的发现?”时间紧迫,苏鉴耐不住性子率先发问。
薛医生:“此次案件死伤太多,警局根本查验不过来,有一部分在医院,另外一部分已经运去了殡仪馆,这里停放的三具尸体是刘厅的儿子、儿媳,还有一具是那日演奏乐团的指挥。有许多家属都不同意解剖,只有刘厅是主动要求的,一定要查出异常暴乱的原因,这位乐团指挥也是妻子同意的,他妻子是个医生,多少可以理解这方面。”
修少钧点点头,示意薛医生继续说。
“这三位死者体内都没有任何药物、毒品的痕迹,说明死者生前并没有服用可能影响精神的药物,基本可以排除毒品药物致幻发狂的可能。”薛医生轻叹了一声说:“但问题出在显而易见的地方,刘厅的儿子儿媳,他们的眼球和耳朵都不见了。”
修少钧一怔,立刻追问:“乐团指挥呢?”
薛医生摇摇头说:“他只有暴力外伤,遗体是完整的。”
“会不会是暴乱打斗间,不小心……”一直站在一旁默默无闻的高寸晖突然开口道。
苏鉴却摇摇头:“那样失去理智的无差别攻击,发狂者很小可能会去做割耳朵和戳眼睛这种目的明确且精细的动作,如果双眼双耳都不见了,大概率是被意识清醒的人故意割掉了。”
薛医生道:“宋队说的不错,眼睛被整颗挖掉,耳朵切面整齐,很显然是有人慢慢切掉的。”
修少钧眉头深锁,思索片刻,他问:“医院和殡仪馆那边有没有类似的受害者?”
薛医生:“我已经安排人去查验了,应该很快就能得到消息。”
话音刚落,薛医生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
薛医生接起电话,不到一分钟就挂断了,他放下手机的那一刻冲修少钧和苏鉴点了点头。
“殡仪馆和医院一共查到七名类似的受害者。”薛医生说着点开手机上刚刚收到的名单递给修少钧:“这是相关者名单,每个人残缺的部位也都标注出来了。”
名单上的七名受害者中,有六位和躺在这里的刘厅儿子一样,是被人拿去了双眼和双耳;剩下的一位,居然是被齐齐砍掉了四根手指,其余六根手指上的指甲也被拔掉了。
薛医生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表情复杂道:“修队长,作为法医多年的经验,我只能说,这桩惨案可能是一起仇杀。只是作案手法……抱歉,从尸检上我无法得出有用的信息。”
从解剖室出来,三人心情都略显沉重,修少钧已经把得到的名单发给了修继云和宋志,不到两分钟,就得到了修继云肯定的回答——都是当年绑架案的相关人员,除了那位手指被切掉的受害者。因为那名受害者,是更早之前,不小心暴露卧底女警身份的警察。
“被拔掉指甲盖,切掉手指……”高寸晖声音低低的:“光想想就觉得好疼,也不知道死者遭遇这些是生前还是死后。”
苏鉴走在略前面些,开口说:“□□和毒贩惯常的做法,通常用来惩罚背叛者或者……”说到这里苏鉴故意停顿了一下,回头看向高寸晖放低了声音说:“或者拷问卧底警察。”
高寸晖被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往修少钧背后躲,修少钧专注想着手头的线索完全没有注意到高寸晖的动作,两步就走开了,把高寸晖晾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苏鉴看到高寸晖这副模样就觉得好笑,他虽然还没见过身为检察官的高寸晖,可眼前胆小怯懦的小高警官却是很有趣。苏鉴本想再逗高寸晖几句,却听前面的修少钧突然停下脚步说:“有点奇怪……”
苏鉴紧走几步到修少钧身边,与高寸晖拉开些许距离,低声问:“怎么?”
“他这样做实在有些明目张胆,警局里知道当年那两起案件的人不在少数,只要拿到我手里这份名单,看一眼立刻就能联想到旧案,怀疑到他身上也是自然而然……”修少钧转过身来,皱眉看向苏鉴:“难道他就不怕被发现么?”
“或许是犯罪手法特殊,自信不会被拿住把柄,有恃无恐?”
“不对。”修少钧和耳麦里的修继云居然异口同声否定了苏鉴的说法。
修继云说话了,修少钧就没有再开口。只听耳麦里修继云说:“赵卫疆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再加上从警多年形成的习惯,做任何事情之前定会反复斟酌,设想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尽量排除潜在隐患。这样一位老警察,不可能想不到这么显而易见的漏洞。”
修少钧点头:“在我的印象里,他的性格和办案风格确是如此。”
“唔……”苏鉴抬手将垂在额前的发丝撸到脑后,说:“除非他根本不怕别人发现这件案子与旧案的关系,甚至于说,他做得如此明显,就是刻意想让人知道这是报复。”
修少钧刚想再说什么,高寸晖却突然开口道:“赵主任……”
闻言,修少钧猛地回头,就见赵卫疆夹着一叠资料从身后的办公大厅刚走出来。
气氛顿时有些凝固,苏鉴看到修少钧不动声色地抬手摸了一下耳朵,苏鉴知道他是关掉了通讯麦。
只听赵卫疆先开口道:“少钧,刚听说你去找法医了,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修少钧看着眼前年过半百的男人,他鬓边已白眼角生纹,光看面相其实比同龄的人显得更为苍老,只是常年锻炼的身体依旧强健,加上警服的修饰,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还算健朗。
“嗯,有发现。”修少钧说:“这次看似是暴乱的惨案,或许是一场承载着多年怨恨的仇杀。”
跟在后面的苏鉴听到这句开门见山的结论直接懵了,修少钧是大脑CPU过热死机了么,居然对凶手说这场他精心伪造的暴乱是一场人为制造的谋杀!就不怕打草惊蛇,功亏一篑么?!
他刚想说些什么打断两人的对话,却被修少钧伸手轻轻拦了一下。苏鉴皱眉看向修少钧,却见修少钧坚定的眼神里居然掺杂着一丝微妙的神色——他这是在给赵卫疆机会!
“噢?不是暴乱么?”只见赵卫疆眉间川字纹渐渐深刻,他双唇紧抿微微点了点头问:“发现了什么指向性线索?此案牵涉面甚广切不可武断。”
赵卫疆还是一副说教下属的领导姿态,苏鉴胸中不禁怒火丛生,他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假装出来的正义姿态,明明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关心案情进展,担心冤枉了凶手……他是笃定了修继云就算知道了什么,也拿他没办法,还是说此时此刻他已经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修继云,修少钧大胆试探他的同时,赵卫疆也在窥探他们?
修少钧回答道:“线索尚且还不明朗,不过也快了。”
“嗯,无论发现什么线索都先做好保密工作,外面的媒体各个都盯着我们,在完全确定之前绝不能有任何不实言论传出。”赵卫疆语气严厉,扮演着一位殚精竭虑的市局领导,表现出了关键时刻领导该有的样子,神情言语堪称完美。
修少钧甚至都开始怀疑,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的赵局是如何能在这个时候做到毫不动摇的,表演之真切让人觉得他好像真的对此一无所知。
“好,已经安顿过队里的人了,在彻底破案之前不接受任何采访,谁敢透露案情细节进展,直接处分。”修少钧说。
赵卫疆点点头,走了两步抬手拍拍修少钧的肩膀说:“人言可畏,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稳得住大局。”
修少钧:“明白。”
听罢赵卫疆没有再说什么,快步离开了。
等赵卫疆走进电梯,苏鉴耳边传来一声响亮的出气声,一扭头就见高寸晖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憋红了脸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你这是怎么了?”苏鉴奇道。
高寸晖一边抚摸自个儿胸口,一边朝苏鉴摆手道:“宋队,没事儿,我就是看到赵主任太紧张了。”
苏鉴:“不至于吧。”
“宋队你不知道……”高寸晖刚准备说,却见修少钧扭过头来也打算听,话到嘴边又慌忙住了口。
修少钧从不知道自己父亲在局里威压这么足,一个眼神就让小徒弟不敢说话。便调整表情尽量温和道:“你说,我也想听听。”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之前有一次在办公大厅里直接把一名实习女警给骂哭了,那可是女警啊,队里人人都保护着的警花……”高寸晖一脸疼惜:“真的凶,听说就因为女警送材料的时候不小心把茶水打翻了,弄湿了赵主任的东西,后来听那女警说,其实就是个小玩具。”
“玩具?”苏鉴隐隐感觉事有蹊跷,追问道:“什么样的玩具?”
高寸晖摸了摸下巴回忆道:“说是个什么飞碟玩具……哦对了!有个银灰色的金属片!赵主任特别宝贝,甚至不顾电脑手机,立刻就捡起了那个东西,当时有人说那是他夫人的遗物……”
后来高寸晖说了什么,修少钧和苏鉴都没有再听了,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已经读到了答案——海马缩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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