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十一节|平安之名
——玄霄之上。
九重云海如银灰的潮,万卷光简浮沉其间,像无数无字的目光,冷冷俯瞰人间。
神帝容溯宸立于云端,身后风不起,衣袂却自动,仿佛整个天穹都因他一息一息的呼吸而收放。
他的眸子极冷,冷得像从不为任何人事停留,可这一刻,冷里有一道极细的暗纹,像被什么不愿承认的情绪划过。
他看见了——婴儿额心那一缕几乎不可见的光。像被谁以极细极细的火在皮下轻轻画了个点,点下去便引出深处隐伏的纹理;若顺着它去摸,便会摸到一条他刻意从天简上抽掉的线。
容溯宸掌中,有半枚玉在沉沉地呼吸。光不耀,却深;深得像把千百年的烈焰与清霜一同镕进石中。
焚界玉——南半。它原是另一件故事的残片,如今却被他握成这件故事的起点。
他不是今晚才知晓这场异象;当紫雷将天幕劈开之时,他已在玄霄之上凝望了三息。
三息,对凡人是眨眼;对天,是漫长的权衡。第一息,他看见了「显」——焰痕欲现;第二息,他看见了「乱」——宫心将震;第三息,他选择了「藏」。
神帝不能救?他当然能。只要他伸手,额心之焰即刻被抚平,紫雷可倒转成夜雨,星环可折为灯影,所有人眼中的恐惧在一瞬之间化作「误会」。
但那一瞬之后会发生什么?天简会为他补下那一笔——神帝干预凡命。
这一笔落下,便如掷石入湖,三界的水纹一圈圈地扩散:灵官要议,天监要问,古老的条款会被自沉睡中唤醒,掣肘会像枷锁一环一环落到他与她的身上。她将再无藏身之地。
「救,恰是害。」容溯宸在心底无声地说。冰冷的字句像自他骨缝里泛起,随即又沉回去。
他掌心一沉,焚界玉南半轻轻震动。赤金与冷白两色光在玉中交错一息,随即被他以目光按住。云海受了他极轻的一拂,裂开一道细到不能再细的缝,
他的身影便从缝隙中落下——不惊风,不动尘。
他入殿的时候,凤鸾殿所有的烛焰同时向内收了半寸,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罩住。
御医只觉眼角余光有影掠过,待细看时,影子已与窗格的暗部叠在一处;慕明屿笔尖一顿,以为自己恍惚;接生嬷嬷想要抬头,又在本能里先跪下——她不知道自己跪的是谁,只知道这一跪不是跪给人。
容溯宸立在帷帐之阴,视线越过一切嘈声,落在那团裹得紧紧的小小襁褓上。婴儿正睡,睡得很深很沉,像刚刚哭耗的力气都被母亲的气息补回去。
额心洁白如雪,什么也没有;只有他知道,那一点「什么也没有」,是被他上一息远远按下的结果。
他没有靠得太近。离她三尺,已是极限;再近半寸,神力便可能惊动她体内尚未稳定的那点火。那火不是凡火,不应在此刻被唤醒。
他垂眸看向沈翎璇。皇后的脸色仍旧苍白,却比方才平安了一些。她在昏昏沉沉中似乎感到了什么,手指本能地往枕边摸去,却无所获。
她的眉心微蹙,像梦里走失的人想起了路,却又被一阵风吹散了方向。
容溯宸抬起左手,掌中的焚界玉在他指腹之下缓缓旋了半圈。那是他熟悉的动作:将一件「会说话的东西」调到最安静的频率,让它在新的地方睡下,不惊动屋里的人,也不惊动屋外的天。
他伸出两指,像把一枚露珠放回叶尖那样轻,将焚界玉送入枕畔的凤绣锦囊。
锦囊是旧物,绣线因长年抚触而有了油光;凤羽的针脚收得很紧,银线在暗处不显,唯在烛焰轻微颤动的间隙露出一点点冷。
玉入囊的那一刹,囊口的银锁线自行一扣,无声,却稳。
「借你一个名字。」容溯宸心里一动,没有发声,神念如落尘:「平安。」
从此以后,这半枚玉会以一个凡俗得不能再凡俗的名义留在她身边;所有问的人都会得到同一个答案:皇后产前求来的护身玉。
没有谁会追问是哪位灵师,因为追问即不敬;也没有谁会想到,这平安二字,是神帝亲手给的。
他没有为玉立印,也没有在婴儿额心留下任何可以被识别的痕迹。他所做的,不过是以焚界玉内自带的「证」去抵住她体内那道将要张目的光。
光对光,焰对焰,以物自证,以物自镇。这样做的好处是:谁也说不清为什么今夜的异象忽然停了,谁也说不清孩子身上的那抹「不一样」去了哪里——于是,没有史,没有案,没有罪。
他转向殿外一眼。帘外的凤元焱还在,像一把被按在鞘口、刀未出却已见锋的剑。
容溯宸的视线掠过他,没有停留。人间父子之情,他看得懂,也不打算碰——天若碰了,情就不纯;情若不纯,便护不久。
至于太后,她已远。她的命令落下,如一张紧密的网扣住了这一夜所有可能外泄的缝隙。容溯宸对这一点并不反感。
压口,是另一种护。哪怕这护里带着权势的寒,他也知道,这寒能替他挡住许多倾斜过来的目光。
我终于通过实名制啦??
这是昭芸诞生那夜的真相,也是神帝第一次出手。
希望有人能看见这段——那句「救,还是害?你们觉得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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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三章|第十一节|平安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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