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十三节|夺嫡前奏
承炎殿上,钟鼓三十三响方歇,宫门沉重阖上,将外界嘈杂的风声隔绝。殿中烛火摇曳,映得满殿文武百官的面孔明暗不定。
今晨的朝会,本是例行议政,却因一封急报,转瞬成为风暴。
内侍颤声展开战报,高声宣读:「启奏陛下——黑林守战,三日三夜血战不休,终溃!
我军五万,折损三万七千余;副将战死七人,偏将折损十六人,粮械焚尽,营垒皆毁。余军狼狈退守,百姓逃散,沿途哭号不绝……」
字字如锤,击得殿宇沉重如铁。
顷刻间,一名御史已叩首出班,声如雷霆:「陛下!黑林溃败,责在监军!太子镇军有失,致使军心溃散,百姓受难,罪不可赦!」
满殿哗然。
「是极!」
「太子怯战,无颜再居东宫!」
「国本不可一日摇动!」
声浪此起彼伏,犹如山呼海啸。
凤辰昀静静立于龙阶之下。年少的面容清俊,却被灯火映照得极其苍白。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那是焰痕在烈焰洗礼后留下的灼伤,每一次心跳都如火锋切割。
他明白,这痛楚若被旁人察觉,便是「不堪承重」的证据,因此只能将指节死死扣进衣袖,强自挺直。
又有将领冷声斥道:「前线军士传言,太子临阵犹豫,不敢亲赴!若非偏将拼死掩护,恐怕连残军也无以回返!」
「此言属实!」
「太子无勇,何以服众!」
「废之,另立贤者!」
武将声浪如雷霆交叠,满殿似都在震颤。
凤辰昀的耳中却浮现另一种声音——那是黑林夜里的嘶吼。
烈焰如海啸般翻涌,妖影撕裂天幕,将士撑起残阵,高喊着「殿下快退!」而他分明是带伤冲阵,剑上血未干,却依然咬牙斩杀。
那一夜的血与火,他记得太清楚。
可如今,所有真相被抹去,只剩下一句「怯战」。
他唇角紧抿,眼底浮起一抹荒冷。原来,真相在这座殿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的声音更响,谁能占住道理的高位。
「若你不是太子,你会死在黑林吧?」幻听似的低语在脑海响起,像是对他最深的嘲讽。
他几乎咬破唇,血腥味漫上舌尖。作为东宫,他承受的不是荣光,而是枷锁。若不是太子,或许他能以将军之名战死疆场,留下忠烈之名;可偏偏,他必须站在这里,任由万箭齐射。
这时,一名白须老相缓缓出列,沉声奏道:「陛下!黑林之变,乃妖焰突袭,非人力可控。太子虽有失,然其心可鉴。国本不宜因一败而动摇。若废嫡,实乃自乱根基!」
「偏护!」一名年轻御史立刻冷笑,「战场上,唯有胜与败!败即无能,何辩之有!」
「太子若再掌东宫,将来人族必亡!」武将厉声。
文臣护太子,武将攻太子,声音交错,如潮水激撞。满殿的烛火被逼得颤颤摇曳,似随时要熄灭。
凤辰昀缓缓抬首,声音低沉却清晰:「黑林溃败之责,辰昀不辞。」
殿内一瞬静止。
「然若因辰昀一人之过,便动摇国本,则是自毁人族根基。」
这话,如同一柄长剑,横斩满殿。有人愕然,有人冷哼,却无人能立刻反驳。
「太子竟敢自辩!」
「是辩,还是直言?」一位老臣冷声回击。
嘈杂再起,争锋愈烈。
凤辰昀垂下眼帘,掩住胸口焰痕的灼痛。他忽然生出一种孤绝的感觉——这满殿千人,没有一个真正站在他身旁。
他甚至不知,父皇是否还在看他。
他抬眼。龙座之上,凤元焱神情冷沉,从头到尾未发一语,像在观望一场棋局。
他是父亲,却更是帝王。辰昀胸口一窒,心底涌起一股几乎要令他跪倒的压抑。
——原来,他真的只能一人承受。
「若国本动摇,便因为我。」他在心底喃喃,像对自己宣判。焰痕灼痛至极,他却将痛压进更深的沉默里。
终于,凤元焱开口,声音沉重如铁:「朕,知晓了。」
四字落下,既无赦也无罚。比起任何责责与惩治,都更叫人心寒。
百官齐齐伏首,不敢再言。殿宇瞬间死寂。
辰昀却明白,这一刻之后,他的东宫之位,已不再稳固。
承炎殿内,争辩声犹未散去,沉重的气息仍压在每个人心头。
文臣与武将的唇舌之争,像是两股洪流,彼此冲击,谁也不肯退让。就在这时,一道明艳的身影缓缓出列,打断了这场近乎失控的喧哗。
容妃.容婉凝。
她一袭玄红凤袍,金线绣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步伐轻缓却稳定。
她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妖冶的雍容之姿,像是带着火焰的流光,瞬间吸引了众人目光。
她的声音并不高昂,却自带穿透力,像是静水之下暗暗升起的潮涌,将百官的声浪压下:「诸位大人所言,皆是为社稷着想。黑林之败,固然痛心,但战事当前,当务之急,不在追责,而在补救。」
殿中沉寂数息,终于有御史出列,声音凌厉:「娘娘身居六宫,理应专于奉侍,岂可议及军政!后宫干政,自古为戒!」
这话立刻引来几声附和:「正是!宫闱之内,不宜论朝堂大事!」
「若开此例,恐将来后宫人人可言军国!」
一时间,气氛再度紧绷。
凤元焱却抬手,声音不疾不徐:「容妃不过一片心意,诸卿何必如此紧逼。她既是宫中听闻百官争执之人,不妨让她说说解法。」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有人面色惊疑,却不敢再多言;有人心底暗自记下:皇帝竟当众许容妃开口议政。
容妃盈盈一笑,复又俯首,姿态谦和却丝毫不慌:「臣妾岂敢妄言?不过见国难当头,忍不住进一言。若有不妥,还望诸臣海涵。」
她的话既避开了「干政」的指责,又成功将话题引回「二皇子领兵」的提案。
「如今军心动摇,若再迟疑,恐北境防线不保。」容妃略一顿,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龙阶之下,那个沉稳立着的少年身影——二皇子凤渊霆。
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渊霆自幼勤习武艺,胆识果决。若能由他率兵,或可振军心,雪耻于一役。」
殿内顿时一静,所有目光都顺着她的声音转向凤渊霆。
武将中立刻有人振声附和:「二皇子勇武果敢,正当用之!」
「是啊,若让二皇子领兵,必能重振军心!」
「太子专责东宫政务,军务不若交由二皇子更妥!」
声音像星火一般自武将一侧烧起,迅速蔓延。许多人心里都明白,这其实就是另一种「夺嫡」的试探。
文臣一派神情复杂,有人低声劝阻:「东宫尚在,岂能轻议更换领军?」
但这些声音很快被湮没在武将的呼喊之下。
凤渊霆在殿中央缓缓上前一步,动作不急不躁,却显得格外沉稳。少年眉目刚毅,声线清朗:「儿臣愚钝,不敢言能,唯知人族疆土不可失。若父皇与诸位大人真觉儿臣有用处,愿效犬马之劳!」
话语谦卑,却字字如锋。既没有直接挑衅太子之意,也没有半分推诿。
这一瞬,满殿臣子心思各异:太子刚才的沉默与冷忍,与二皇子此刻的谦和果敢,形成鲜明对照。
就算容妃未再多言,这场「比较」也已悄然在众人心中落下。
凤辰昀站在原地,目光沉如铁。他看似不动声色,胸口却因焰痕灼痛而起伏。
他清楚弟弟的话外表谦卑,实则早已在众臣心里立下「可堪重任」的形象。他没有一句僭越之辞,却让朝堂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将他与东宫对立起来。
——这就是容妃的手段。
辰昀抬眼,恰与渊霆视线交锋。那一瞬,两人之间没有言语,却有无声的火光划过。
凤渊霆的眼里带着掩不住的锐意,那是一种「终有一日会与你争锋」的光。
容妃立于殿侧,眸底笑意若有若无。她没有再说什么,却在袖底缓缓收回一只指尖轻动的符纸。
那是她方才开口之前暗暗燃起的焰息,无声却带着妖力的微光。没有人看见,她如何以这点妖焰催动武将们的心弦,让声浪迅速倾斜。
龙座之上,凤元焱目光深沉,眉头微蹙。他没有立刻打断这场风向的转变,像是在冷眼旁观,让局势自行发酵。
凤辰昀心口一紧,指节在袖中死死攥紧,直到掌心渗血。他明白,这场朝堂之辩,已不再只是「黑林溃败」的追责,而是第一次明面上的夺嫡前奏。
殿中声浪愈来愈高,武将呼喊几乎要震破屋瓦。有人甚至高声直言:「二皇子可领兵北伐,挽回军心!」
文臣们脸色大变,却无法压制。因为此刻的二皇子,正站在光芒中央,背后有母妃的推动,有将士的附和。
凤辰昀抬头,冷冷望着弟弟,胸口的焰痕疼得像要裂开。这是他与渊霆第一次真正的殿上对峙,没有兵刃,却比任何一场厮杀都来得凶险。
在无声的角力里,太子与二皇子的身影,已然分立于朝堂两端。
就在武将的呼喊愈演愈烈时,一名翰林学士跌跪出班,声音颤抖却坚定:「不可!太子乃国本,二皇子虽勇,却仍年少,何以当此重任?若此时摇东宫根基,岂非正中妖族之计!」
他的话如孤舟逆流,立刻被怒喝淹没。
「迂腐!战事如火,哪还顾得传统!」
「太子无能,人族已危,再不立决,恐怕北境一夕沦陷!」
承炎殿上,声浪翻滚,几乎要将金梁震断。
容妃垂眸掩去唇角的笑,她袖中符焰渐渐熄灭,只余一缕青烟盘旋,随着气流无声散去。这场声势,她已经点燃,再无需多言。
凤辰昀静静望着这一切,胸口的焰痕灼痛到几乎令他窒息。他想开口,却知此刻任何言语都会被曲解为「无能的辩解」。
父皇仍旧沉默,龙座上的影子冰冷如铁,没有一丝庇护。
他忽然生出一种清醒的绝望:这场争锋,不是妖族在逼宫,而是来自他身边至亲的第一道试探。
声浪可以塑造真相,但真相不会永远沉底。
下一节:皇帝落子,局势暂收或再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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