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大金的江山都是拼了命在外头打回来的,里头难道没有我流的血?咱们都是父汗的儿子,凭什么叫我让就让?”
攻明宁远城已然退兵,又是这样要命的事情,众人自是回来得极快,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兄弟们,目光一一从阿敏到莽古尔泰,再到阿济格多尔衮和多铎,皇太极只如从前般坐在代善对面笑而不语,只由着一脸不甘的莽古尔泰在眼前蹦跶。
“叫我说父汗既是没有留下话叫谁继承汗位,便是人人都有机会,总不能趁着我们在外头拼命,回来这大汗的位子就换了人吧?”
莽古尔泰本就是个刺头儿,当年既是能为了讨好努尔哈赤亲手杀母便可见心中对权势看得多重,说白了,这大汗的位子除了他自己个儿之外,便是任谁继了他都是心里头不服气的,更别说如今显然还未尘埃落定,他自是觉得自己有着可争之地,正是说着觉得分外有理的时候,却听身后一声嗤笑。
“你?你还想做大汗?”
原本实在是没人想理这蠢货的,不说旁的,就说莽古尔泰这时不时抽一把的脑子,就实在叫大家有些看不上眼,若不是战力出众有点子领兵之才,当初这四大贝勒怎么着也没有他的份儿,更别说以后要掌一部之事,谁也不会由着他带着刚雄起的大金发疯,可眼瞧着这家伙一副越说越在理的样子,皇太极还能老神在在,却自是有人懒得叫他在这浪费时间了。
首先出声的便是皇太极的坚实同盟额亦都,瞪大了眼看着莽古尔泰,“你莫不是忘了天命五年那桩子事吧?汉人本就迂腐至极,若咱们大金出了个亲手弑母的大汗,便是叫咱们入了关也是要跟咱们拼命的!”
五大臣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莽古尔泰不欲得罪得太死,把到了嘴边的骂咧吞了回去,却仍是不以为然,“拼命又如何?大不了全杀了!”
立在额亦都身侧原不欲站队的费英东,听了这话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强吞下一口老血才中气十足吼出声,“全杀了?全杀了你治下治谁去?要是只管统领咱们部的这些人咱们辛辛苦苦打入关作甚?”
说着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莽古尔泰,“关内中原那般富庶为何?因他们有大好的耕田大好的矿脉大好的资源,这些东西难道不用人去种去开采,叫你手下的骑兵去种田去挖矿他们去吗?全杀了咱们怎么不干脆在沈阳窝着算了?”
莽古尔泰一介莽夫,大字不认得几个哪里知道这些,听了这话心中憋闷得要命却张口半天都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气愤的转过头,看到坐在一旁一副神游天外的代善,和仿佛在看猴戏一样的皇太极,到底心中不服气,破天荒的脑子好使了一回,眼带狐疑的从牙缝里憋出一句——
“汗阿玛从宁远城回转的时候可还好好的呢,怎么回来没多久竟是突然撒手去了?我弑母如何,保不齐还有人弑父呢!”
跟着皇太极一条道走了这么多年的额亦都,当然深知他都做了什么,听得莽古尔泰一语正中红心眼中不由得一缩,转而却又没了负担,这世道原本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历朝历代为了夺位什么荒唐的事情没有过,可你什么都做到明面上叫人指着你鼻子说就是蠢,能背地里做得无声无息就是有本事,你没这个本事又什么好说的?
转过眼看着皇太极仍是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额亦都垂下了眼,由得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淡淡道,“这大金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大金,我可没有那样通天的手段,当日之事如何可多的是眼睛看,也是三贝勒当年下手下得早,若不然就凭着富察氏对乌拉氏唯命是从的模样儿,说不定今日后头绑着的人就得多上一个。”
“你!”
莽古尔泰最不耐烦听这样绵里带针的话,又向来跟皇太极不对付,听了这话就要翻脸,说不出太多有条有理的话,却是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皇太极看都懒得看他,只抬眼看向代善,“大哥当日可是在场的。”
代善仍是垂着眼,口中却不得不配合,“当日确实是乌拉氏意图对父汗不轨,这才使父汗急怒而崩。”
“汗阿玛和额娘感情极深,这不可能!”
莽古尔泰还没说话,憋了大半天的阿济格却是忍不住了,死死的瞪着皇太极,一副恨不得扑上来吃了他的模样儿,可还没等他多做动作,却被一旁面有忍耐的多尔衮死死拉住了,皇太极饶有兴致的看了眼后者,脑中却是不由得想起当日和阿巴亥简短的对话。
“我真是后悔,真是后悔当初叶赫氏去世的时候没有斩草除根,若不然又哪会今日被你逼迫至此……”
“呵,那便看在当年你放我一马的份上,如今我也多给你个选择如何?”
看着面前扑在努尔哈赤尸身上愣愣的女子,听闻自己的话陡然回头的模样儿,皇太极的唇边带着残忍的笑意。
“大妃与汗阿玛真是恩爱啊,一连三个儿子是任谁也没有的福分,只是如今爱妻爱子皆不在身边独有汗阿玛一人去了,我心中却实在是不落忍,如今便由得你自己来选,你死你儿子就活,你活……那我便只能送他们三个下去陪汗阿玛了。”
“……你真是好狠。”阿巴亥霍然抬头,“你就不怕今日你逼迫我至此,来日风水轮流转到你身上,你子孙身上吗?”
“没有汗阿玛,你又算什么呢?”皇太极不在意的一笑,“至于他们,今日是我的手下败将便永远是我的手下败将,便是来日等他们长成又如何?若我皇太极的子孙叫掣肘住了只能说是他们没用,青草尚要忍受破土而出之磨,不遭受点磨砺又怎能成为猛虎?”
阿巴亥颓然一笑,“你竟如此狠决,对旁人狠,对自己狠甚至对子孙都狠,我不如你,是我不如你,若我当初狠一点再狠一点,又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将思绪里抽回来,皇太极目光炯炯的看着多尔衮,只见后者竟是同样不知道是思绪飘到了哪里——
“你兄长性子太过刚直,你弟弟却是还未定性,只有你,幼时便不一般,以后额娘不在了,便只能叫你多看顾着你这些兄弟了……”
“你不要为额娘出头,心里再恨也不要为额娘出头,额娘这辈子什么荣光也有了,什么富贵也都享过了,跟着你汗阿玛也从来没受过什么苦楚,只要你们好好的,额娘便是什么遗憾都没有了……”
“皇太极此人不同于代善宽厚,也不同于莽古尔泰率性,他心思极深却也藏得极深,轻易你不要漏出任何把柄到他手上,却也不可太过于圆滑叫他把不住你,否则便是这一时不会动你,来日也必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汉人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只听额娘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切记不可心急……”
抬眼对上皇太极看向自己的目光,多尔衮心中恨意滚滚,然而不闪不避的目光中却不带任何旁的感情,只手中死死拉住阿济格和多铎,终是含着血一个字一个字道,“我等……无异议。”
代善早已被拿捏住,阿敏不是努尔哈赤的亲生儿子此时没他说话的份儿,甚至于赔上了亲妈的多尔衮一干也都表了态,再看不愿多看自己一眼的五大臣,莽古尔泰心知大势已去,心中犹恨,出口便是格外尖锐。
“说得比我多强似的,不也是些卖母求荣的东西!”
莽古尔泰拂袖而去,皇太极却并不放在眼里,比起一个翻手就能收拾的没脑子蠢货,俨然还是让他耿耿于怀多年的阿巴亥一脉更叫他在意,掸了掸衣服上看不到的灰尘,看向皆垂眼默认了自己继位事实的重任和此刻正死死隐忍着的多尔衮,皇太极从没有过的灿然一笑。
“乌拉氏是罪无可赦,然你等实在无辜,念及咱们兄弟一场便叫你们去送她上路吧。”
看着多尔衮霍然抬起头看向自己终于有了感情波动的皇太极,面上仍旧带着笑意。
“等乌拉氏上路我也算是叫汗阿玛瞑目了,就择翌日举行继位大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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