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柳家少了一个天真莽撞的小姐,多了一个心如枯木的主母。

承砚和扶柔相敬如宾地过了几年,扶柔眼看着承砚生辰时,前来恭贺的车马越来越多,宴会办得越来越热闹,收到的礼单一年比一年长,柳府门外的栓马环不够用,马车将府门口的长街堵得水泄不通。

大门檐下的铜铃声,淹没在一片道贺声、马鸣声、车轮声中,那串清脆的铃响,再也传不进内院了。

承砚在前厅摆宴接受恭贺,扶柔在后厅招待来客的内眷们。

贵妇人们各自谦让着入了席,仔细一看,各人都心中有数地按丈夫的品级入座了,扶柔居于上首,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各位夫人开口说话,变着法地恭维扶柔,其实是在替丈夫向承砚说话。

有人夸赞扶柔端庄持重,有人做出羡慕的样子说扶柔和承砚有夫妻相。

这样的谈话少有真情,内容更是虚伪,即便是恭维,也让扶柔应对疲惫,然而她还是坚持着一一做出得体的回答。在这样的交际里,扶柔奉行的原则是一碗水端平,不因某位夫人地位高就多笑一笑,也不因某位夫人地位低些就让话落在地上。

有位夫人第一次赴宴,注意到扶柔穿的衣裳还是五六年前流行的衣料,笑道:“柳夫人真是勤俭,家业这样大,一件衣裳还要穿两回,我家里那些女儿,刚做好的衣裳过了一遍水,便不肯穿了,还说和好友讲起来丢脸面,小小年纪,识字不多,倒爱攀比。”

其他夫人听了,神情都有些不自在,有几个忙打开口圆场,将这个话题撂了过去。

夫人们的宴会结束得早些,扶柔回到卧房,涂蕊她们已经将桌子移到了房间正中,上面摆好了几样简单的点心小菜,瓷壶内的茶被吟香换过,尚是温热的。

扶柔在桌边落了座,打起精神对吟香她们笑道:“每次都是这样,在宴上要留神这个,注意那个,生怕错了规矩,只有回来才能放松下来正经吃点东西。”

吟香道:“小姐受累了。”

涂蕊道:“夫人今天怎么不动筷?想是菜凉了或者不合胃口?”

扶柔摇了摇头:“我等他回来一起。”

承砚送完宾客,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回到房里,他身上照旧没有一丝酒气。承砚是很少饮酒的。

扶柔在桌边起身迎接,下人很自动地为承砚换下了外衣,并不需要扶柔插手。扶柔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承砚屏退所有下人,顾自走到桌边坐下。他面前已经放好了一杯茶,扶柔又为自己倒了一杯,举起道:“我也陪你喝一杯吧。”

这么多年,扶柔脸上难得对他有表情。扶柔对他,没有皱过一回眉毛,也没有露出过一丝笑容。二人说话,也从不用任何称呼唤他。如今,承砚想她大约是想通了,他对下属一向有功必赏,更何况对扶柔。

饮了口茶,他注视着扶柔道:“今年生辰,你给的,是最好的贺礼。”

炭火的热量熏得人心里暖烘烘的,看着扶柔,承砚笑微微:“下个月休沐,我带你去郊外踏青,好不好?咱们也许久没有一块出去了。”

“叫人瞧见了又生是非。我不想拖累你。”

“过几日的庙会,你要些什么不要?你以前最爱那些小玩意儿。”

“长兄,你诚心想送,我有一个请求,望你可以答应。”

承砚的目光中带着坚持,“但说无妨。”

“吟香、噙霜、涂蕊三人都到了嫁人的年纪,做奴才的万事不由己,主家心情不好了,便可随意发卖,主家的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哪怕生了孩子,孩子依然在奴籍,重复父母的命运。她们照顾我这么多年,没有一处地方不周到,我想请长兄替她们除了奴籍,让她们可以自由成婚。”

“这不难,只是换了别人伺候你,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合。”

听得承砚松了口风,扶柔趁热打铁道:“长兄打算什么时候做这件事?”

承砚笑道:“三日后,如何?她们总要时间收拾行李,也要时间和你好好道别。”

“还有一件事,府内在奴籍的下人,希望长兄能允许他们侍奉满一定年限以后,想出府去的,准许他们为自己赎身,恢复良民身份,并且要形成定例。”

承砚将扶柔的手拢在掌中,眼神是格外的柔和:“柔儿,只要你能高兴,我都答应你。”

扶柔露出一个几年来弧度最大的笑容,内心很冷静地在想,有的事,你永远不会同意。

“长兄,柔儿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君子。”

承砚望着她,笑着,只听她说:“最后一件事,不管我做了什么,都不要牵连旁人。”

扶柔起身,看承砚力不能支,伏倒在了桌上,吹灭蜡烛换上早就准备好的窄袖上衣和裤子,扶柔从床底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逃到了后院的一片林子里。到了围墙脚下,扶柔踩着几块碎砖翻过墙头,一拧身便奔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待承砚醒转,已是天光大亮。他手边躺着一封信。

柳府年资最高,办事最稳妥的人都出动了,他们的眼线以瑨州城为中心,蛛网一样向四面八方蔓延开来。这次的差事,最要紧的是找到人,其次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李彦犯了头疼,要是铺张开找,不愁找不到人,可过于大张旗鼓,怕会闹得满城风雨;要是低调地找,可信的人手有限不说,时间一长,谁知道夫人会遭遇什么?不幸身故,也未可知。

出于私心,李彦并不觉得扶柔回来是件好事。倒不如说,他暗暗地希望柳府可以换一个女主人。二嫁的女人会受世人唾弃,可男子续弦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不管怎么说,香火有继是人一生最重要的几件大事之一。

李彦想自己在家主手下也干了这么久了,他就算再恼怒,不至于真砍了自己的头。

三天过后,李彦去回话,说是没找到人。

他做好了准备,仍是没想到家主会发这么大的火。

“找不到?你说,没有路引火牌,她能上哪去?!”

冷汗滴到地上,李彦行了礼就想退下:“属下再去找。”

踩着小碎步退出房间,李彦关门,从门缝中瞥见承砚双手撑着桌案,头低得那样深,身上颓唐的气息犹如玉山倾倒。

关紧了门,李彦想道:“再过段时间就会忘记的。”

没有路引证明身份就无法出城,或许扶柔尚未出城,或许抄了小路出城,也或许买通了城门守卫从而得以出城。

还得再找,不然交不了差。可找回来干什么呢?家主成亲这几年里,扶柔莫说诞育子嗣,就连身孕也不曾有过。有她在,家主也从没提过纳妾的事。她回来了,只会继续耽误家主。

找不回来也就罢了,若是找回来了...

李彦做了决定,他这为了家主打算的满腔忠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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