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到了祭祖那日,扶柔盘起头发,换了身寻常衣服,跟吟香她们说自己要去上课,在丹辛那边又告了假,自己出门去了。

经过了五重门,扶柔才到了柳府门口。出门的过程很顺利,她借口说自己是小姐的贴身婢女,要为小姐采买东西,门房便不再多加盘问。她听长兄说过家庙的方位,因此叫了辆马车便过去了。

路上,扶柔心里有些犯嘀咕,因为是第一次去,不知道这路到底走得对不对。为了掩饰身份,她特意挑了件颜色深重的常服,自己又操起剪子修改了一番,是有些像男装的,总之不像女装就对了。

不知走了多久,扶柔听见一阵钟乐鼓声,恍若出自云端,越往前走,乐声越是震动。她知道自己走对了,便禁不住催促车夫快些走。

又走了一段,车夫道:“公子,再往前小人可不敢去了,前面是柳家的家庙,今天举行祀祖典礼,方圆十里就有柳家家丁站班,寻常人等不能靠近的。小人只能送你到这了。”

“车夫,你在瑨州拉了这么久的车,就不知道什么戒备疏松的地方吗?本公子给你加钱。”扶柔刻意压低声音说道。

“有钱不赚王八蛋,可小人实在不能了。柳家家庙周围是一片开阔地,连个鸟雀都藏不住,没有什么疏松的地方。公子,你是柳家的人?”

“是啊,本公子...迟到了。”

“那他们想必不会拦你的,请你下车自己走几步吧。”

扶柔跳下车,见远处确实有座森严的建筑,乐声就是从里面传来的。她也确实看到了车夫所说,站班的家丁。十步一个,均不苟言笑,还有一队人负责巡逻。

她来是想看长兄的,但从这里只能看见黑漆漆的门洞,里面的人是一个也看不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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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庙内,柳家的嫡系旁支从各地赶来,几百个人分列两旁,身着礼服,皆是垂首躬腰,神色庄重。中间的宽敞过道铺了厚重的深红色地毯,穿着玄服的大宗主柳承砚踩在上面,一步步走向前方的供桌。

供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柳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每个牌位前都点了一盏长明灯,点点灯火,照亮了牌位上刻着的一个个名字。一个个牌位,柳家的祖荫。

承砚在供桌前站定,一手举香,一手挽袖,点燃了供炉。

转过身,他俯视着柳家的徒子徒孙,出口成章,说了一片祭祖文。历数柳家历代祖先的贡献,成就,言明大家来自同一个先祖,应谨遵圣人之道行事。祖坟修葺,族谱重修,是合族大事。

一番话安抚人心,提振精神,下面的族人都山呼幸哉。

呼声震天,听得扶柔耳朵疼。她东张西望,见西边也聚了几个人,那几个人也在向家庙张望,于是朝他们走了过去,只听他们正议论:“这祭典要进行到几时?”“还早呢,怎么说也要到下午。”

他们穿着朴素,手中有拎着包袱的,有拎着篮子的。见到扶柔,有个后生说道:”好俊的小兄弟!你也是柳家的人?”

“你们也是?”

“那是自然!我是大宗主七叔伯的儿子。”

“那你怎么不进去?”

“进去的都是有声望的族人,哪儿轮得上我这个无名小卒呢?但将来,那里,”后生拿手一指家庙,“一定会有我一个位置。”

“好志气!”扶柔冲他一抱拳,“你来这儿是干什么的?我看你拎着东西呢。”

“这是我娘亲自点的豆腐,我来献给大宗主。咦,你也跟我们一样,是来答谢大宗主的吗?你怎么两手空空呢?”

“对对对,我也是来答谢...答谢大宗主的。走得匆忙,竟把准备好的礼品给忘了。”

“你在哪个族学念书?”

“很远的...说了诸位也未必知道。”

后生道:“我在玟县族学,离瑨州不很远。我父亲在族学里做饭。我家的条件,是交不起学银的,可自从大宗主下令,免除学银以外,但凡来上学的,都有资助银拿,我才能安心念书。今年放榜,我中了秀才,特意来感谢大宗主。”

另有一人插嘴道:“听说今年那榜上,姓柳的占了好几个呢。我们这些没参加考试的,也是与有荣焉。”

又有一个声音道:“大宗主对我们族人不论亲疏贵贱,一视同仁给予恩惠,真可谓圣人转世啊。”

“要说大宗主普惠族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啊!我有个同姓同村的亲戚,看我家人丁稀少,老子并孙子一起霸着我家的地,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地给了你你也忙不过来,不如给我们种’,那可是我家几代从牙缝里省出来积攒的几亩地啊!我告到衙门,衙门说柳家的事有柳家的人管,他们不管,我告到族长那里,族长也帮着他们人多的说话!是大宗主为我主持公道,是大宗主为我这个无依无靠的人主持了公道!大宗主他不是名利之徒,他讲道义,他有德行!我租不起驴,雇不起车,可就算把鞋磨破了,我今天也得来!”

“他是我族人的福星。”

扶柔暗暗压住嘴角的笑容,若无其事地混在人群中听他们谈论大宗主,长兄原来默默做了这么多济世利民的好事,她从来没听长兄夸耀过自己。这么多人翘首以盼,想见长兄,可他们不知道,自己经常能见到他的面,还能和他说上许多话。

家庙内的祭典尚未结束,李彦是外姓人,不能进家庙,因此他领着几个家丁在外圈巡逻。扶柔那边聚集的几个人早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巡完一圈,巡逻路线又靠近了那群人,只听议论声越来越嘈杂,李彦正欲上前盘问,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顿觉晴天霹雳。

扶柔看见李彦,向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李彦向她使了个眼色,扶柔会意,与他走到了远离人群的一处。

“今天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在家主那也不要说。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扶柔正要说话,只听号角响了三声,家丁们在前小步跑着清场,后面,从家庙的门口,承砚捧着玉器郑重地走出来了,在身后一群族人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高大了。

扶柔可算看到长兄了,李彦忙挡住她的视线,也是防止大宗主发现这边的扶柔。

“你闯大祸了。”李彦道,“赶紧回去。”

“我回去也进不去大门,门房们不认识我,不会放我进去的。”

李彦皱着眉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递给她,“给他们看这个,他们会放你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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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礼毕,承砚乘坐马车回府更换衣服。礼服复杂,脱下来要不少时间,趁着这个时候,李彦将扶柔扮成男装私自出府的事情回了话。

“有谁看见过她?”

李彦说起在家庙外围观的几个前来还恩的族人,“还有,小姐是乘车前往,那么驾车的马车夫也一定看见了。”

李彦见他不说话,劝道:“小姐实在太不守规矩了,将来只恐怕要辜负家主的一片苦心。”

承砚瞥了他一眼,今天主持了一天的典礼,他有些疲惫:“圣上的喜好,谁也摸不准。别家只管培养大家闺秀,我再养一个规行矩步的世家小姐,即便进宫做了娘娘,也就那个样子。再者,她自小无人教导,背女训能有别人流利么?”

李彦有些惴惴的。家主没有为这件事生气,但他隐隐感到那种平静之下蕴含着的是更巨大的疯狂。一旦发作,便要搅动风云。也是,没有这股子劲,家主如何从绝境里挣脱出来,坐上如今的位子?只是...

李彦想到了某些欠租不交的佃户,不是因为收成差,而是每每有点闲钱便到赌桌上豪掷一空,每次输了就指望一次翻盘,连妻女都押上。

扶柔屋内,吟香在用软布擦拭扶柔的项圈,见噙霜望着窗外愣愣的,手中的绣活都忘了做,便叫了她一声:“好姐姐,你望着什么出神呢?”

噙霜收回视线,“没什么...”

下午她去书斋给扶柔送点心,里面根本没人。扶柔换下的鞋子上沾了那么些泥,她一定是偷着出去了,也许,就是去了家庙。这是要丢命的事,下人的劝阻,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然而这会儿家主也回来了,竟然没有发落任何人,看扶柔的样子,竟是连训斥也没受过。

越想,噙霜越是蹙眉。“家主对小姐的宠爱,简直超出常理。”

吟香接话道:“那可不是,旁的不说,谁家小姐打赏下人能像我们小姐这样大方?但凡替她办一点子小事,她就一把把碎银子赏下去,花销早就超过月例不知多少。府内谁不想上我们院里做事。况且小姐长得那么好看,性子又宽和,跟我们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别说家主爱她是理所当然,下人们哪个见了她不眉开眼笑的?”

噙霜抿了抿唇,咬断了一截绣线。

下人眼里的宠爱偏袒,在扶柔眼里是亲情浓厚温暖。在有求必应,千娇万宠的生活里,扶柔迎来了自己的及笄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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