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强撑着送走潘越后,又打电话叫了个代驾,高廉安静地趴在驾驶座上。
离开嘈杂的人群,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过量酒精的麻痹也无法制止幻觉再临,胃肠痉挛的感觉不绝,继而连心脏也开始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往躯体外用力撕扯,高廉不得不用全身地力气抵住方向盘,镇压神经刺痛。
嘭,嘭,嘭,高廉被车窗巨大的敲击声惊醒,原来是代驾到了,看他头朝下趴着不动,吓了一跳,连忙敲窗户叫醒高廉,‘先生,您没事吧?需要送您去医院么?’
‘没事,没事,不用去医院,’高廉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只是酒喝多了,想睡,你送我回去就行。’
在高廉的坚持下,代驾驾车送他回家。
一路上,高廉歪在后座,头抵着车窗,呼吸急促,万家灯火从他眼里掠过,一闪而逝,而他大睁双眼,盯着路旁的高楼一言不发,像什么都不在意,又像是在意到了极致。
代驾将车泊好,高廉恢复了一点清明,付完钱打发他离开了。他跌跌撞撞地走进电梯,连滚带爬地挪回家,卢兴伟还没睡,正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他,听见开门的声音,回过头来发现高廉瘫在地上。
卢兴伟快步冲过来,抱起高廉放到沙发上,鼻息间充斥着醉酒的酸臭,不由得气闷在心,‘怎么喝这么多,醉成这样也不知道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高廉的神经在酒精的浸泡下高度延迟,他像是听到了卢兴伟的话不想理他,又像是没听到卢兴伟的话所以没回答。他只是在卢兴伟映入眼帘后,魔怔般地瞪着双眼盯着卢兴伟看,一眨不眨,卢兴伟去哪儿,他的视线跟到哪儿,不让卢兴伟从他的视线里消失一秒。
卢兴伟还在继续唠唠叨叨,‘你今晚跟谁一起呀,陪哪个要你这么拿命填啊。’他喂了高廉两颗解酒药,抬起高廉的下巴帮他吞下去,又转身去卫生间端盆热水,先用热毛巾给高廉敷脸,又解开高廉的衣服,另拿块毛巾给他擦身体。
今天晚上的高廉安静又听话,卢兴伟让他抬手,他就抬手,卢兴伟让他翻身,他就翻身,老实的让卢兴伟好气又好笑,‘喝醉了就这么老实,以为这样就没事了,我告诉你,不可能。’
酒精随着血液循环到高廉的四肢百骸,完全消除了他对外界的反应,卢兴伟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失了真,忽大忽小,大如雷霆,低如密语。
他想抬手去碰卢兴伟开阖的嘴唇,想阻止卢兴伟继续说话,想要一个人安静地醉一会儿,睡一会儿,暂时把现实与卢兴伟抛在脑后,眼不见心不烦。
可他什么也动不了,他抬不起手,他阻止不了卢兴伟,如同他无法放弃卢兴伟,如同无法阻止现实。
他哀伤地闭上双眼,卢兴伟是他的劫,而他自己已渡成了魔,情关难过,苦关亦难过。
卢兴伟将他收拾妥当后,抱到了楼上,他仰垂着头倚在卢兴伟臂弯间,被轻轻放在床上。
卢兴伟将他照顾得很好,好到胜过他自己。
可是这又能怎样呢?
整夜的昏昏沉沉之间,一个梦接着另一个梦的不停轮转之中,在他的心底一直翻滚着一句话,
‘为什么一直都是你,始终都是你,为什么你的弃之敝履与毫不在意,却是我的梦寐以求?’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高廉头疼欲裂,不仅因为昨晚酒喝得太猛太急,也因为整夜睡不踏实,多思多梦。
醒来五分钟,肠胃的蠕动逼迫食物上行,高廉猛地从床上冲到了卫生间,将胃袋清空。
卢兴伟在高廉冲下床的时候被惊醒,匆忙下床跟了过来,看着高廉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等高廉吐完之后,卢兴伟扶抱着他又拖回了床上。
安顿好高廉,卢兴伟进了厨房倒了一杯热水,又拿着胃药回到床边。高廉无力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惟有嘴唇红艳,带着黯淡。
他扶起高廉,先喂他喝了几口水,又喂了他一颗胃药,‘先喝点热水缓一缓,空口吃药伤胃,你先吃一颗镇一下,我马上去楼下买粥,待会儿喝完粥,再把剩下一颗吃了。’
高廉不说话,安静地就着卢兴伟的手喝下温水跟药,又闭眼躺回床上,像是大病一场后的元气大伤。
卢兴伟见他这么难受,就没有逼问原因,准备秋后再算账,现在先把人养好了再说。
早上卢兴伟先安顿好了高廉,又给宋孟打电话请假后,才急急忙忙去上班,今天要去总公司跟大伯父亲讨论业务,无法取消,再不放心也只好把高廉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反复叮嘱高廉,这两天就在家歇着,什么都别做,养两天,手机放在身边,有事随时打电话,发消息,他的手机里高廉是特关,什么时候都不会打不通没人接。
高廉嗯呃啊哈的应付完了卢兴伟,等他出门后,终于一个人清静了。
他无力仰卧在公寓大床上,任头痛噬咬着自己,仿佛将所有注意力集中于抵御疼痛,便可以假装一切坏事不曾发生,卢奶奶没来玉安,构思没曾被偷,而潘越也不曾找到他软硬兼施。
他,是有些恨卢兴伟的。
如果不曾遇见,他会更无知一点,更快乐一点,更轻松一点。
高廉无声地轻轻笑了起来,惨淡凄苦,‘高廉,你看,老天都不愿看你顺遂,你,只配卑微。’
然而,卢兴伟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是不幸与高廉成为了邻居,不幸爱上了高廉。
卢兴伟这一天极不安心,高廉早晨的状态太差了,脸色惨白如濒死,如果不是今天是锋锐向总公司汇报的日子,他是一步都不想离开高廉的。
卢兴伟离开之前,把所有高廉可能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了高廉身边,尽量让高廉伸手就能拿到。又忙前忙后,磨磨蹭蹭,直到快迟到了才急急忙忙离开。
上午最后跟团队过了一遍资料与数据,打发团队去做最后的完善,他拿起手机给高廉定外卖,买了清淡的粥和一些面食,昨天喝了那么多的酒,今天还是不要再刺激胃了。
他一边跟餐厅沟通,粥里盐要少放,要用保温袋包裹,一边又嘱咐外卖小哥家里有病人,不用敲门,放公寓门外专门放外卖的盒子里就行,然后转头又给高廉发微信,【我给你定了粥,叮嘱餐厅只放了一丢丢盐,提个味儿就行。我让外卖不要敲门,待会儿粥来了我给你发信息,你自己起来出门拿一下,吃完再接着睡。】
安排妥当了午餐,见高廉久久没回他信息,想着应该还在睡,又转回头去核对汇报的资料,忙得不可开交,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
忙忙碌碌到了下午,卢兴伟带着团队到了总公司,会同董事会一起对锋锐三个月的营利情况进行了检讨。
锋锐前三个月的毛利润约在五千万,相较原欧洲公司三个月收入有了大幅度下跌,但锋锐刚成立四个月就盈利近二千多万,已是不可多得了。
董事会对锋锐的业务还是满意的,这次讨论的焦点在于锋锐的主营业务的选择和未来的长期规划。
卢兴伟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自从决定将公司团队移回国内开始,他就已经规划后续的发展路线,主营业务范围,业务推广方案,制定详细计划与落实策略,寻找适合的人才,建立合适的机制,谨慎地驾驶锋锐这条新生的小船稳步向前。
而卢兴伟的努力也为锋锐在国内打开了局面,赢得了一个非常良好的开端。
大伯与父亲对卢兴伟的表现非常满意,而立之年,本该骄矜自满,卢兴伟却稳打稳扎,十分难得。
工作上不用大人操心,生活上却有件事令父亲非常不满,‘你说你三十岁了,恋爱,恋爱不谈,女朋友,女朋友不找,婚,婚不结,你想干什么,你说,你想干什么。’
汇报过后,卢兴伟打发团队回办公室继续工作,他留在总公司与大伯父亲继续讨论。
而在顶楼总裁办公室里,还没说几句话,父亲已经忍耐不住开始数落,‘你一直这样,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抱孙子?’
‘爸,现代人三四十岁结婚的多着呢,我才31,急什么。’卢兴伟不敢让大伯父亲知道自己和高廉在一起,怕给他爸气出心脏病,只能耍赖。
卢爸爸一听炸了,‘等四十岁结婚,你老子我都多大了,我还能抱得动孙子吗,你想气死你老子我是吧,’
‘你急什么,说话就说话,发什么火,’大伯见卢爸爸还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发脾气,在一旁圆场,‘姻缘天注定,你催也没有用,缘分来了,说不定年底他就结婚了,放宽心。’
卢爸爸不同意,‘你看他的样子像是打算结婚么,他就是不放在心上,不跟我对着干他就不舒服。’
卢爸爸又转向高廉,‘你给我听着,今年过年你不给我带个女朋友回来,你就不要回来过年了。’
‘。。。。。。’大伯也对卢爸爸的威胁感到无语。
卢兴伟抗议,‘这几个月就过年了,公司这么忙,我哪儿有时间找女朋友。’
卢爸爸继续全力输出,‘这我不管,反正过年我要看到人。’
‘爸,你可别逼我,小心我给你找个男媳妇。’卢兴伟灵机一动,试探地问了一句。
一旁大伯抬头看了他一眼,卢兴伟全神盯着他爸,没留意大伯的动作。
卢爸爸一听更火冒三丈,拿起水杯就砸,‘你这个不孝子,滚,滚,你给我滚,看见你我就生气。’
一看卢爸爸动了手,要以理服人了,卢兴伟抱头逃窜,留大伯一个人在那儿劝解他爸,‘好啦,好啦,好好说着话又发脾气砸人,你这暴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跟孩子较这个劲干什么。’
卢兴伟一溜烟窜上自己车,也不回公司了,高廉一直没回他信息,他不放心,准备直接回家去看高廉怎么样了。
卢兴伟回到家,门口外卖盒子里是空的,他很高兴,高廉还能自己爬起来拿粥,说明他没什么大碍,休息了大半天估计快好了。
进门之后,他发现家里静悄悄的,上楼一看,高廉还在睡,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比早上好多了。
原本卢兴伟打定主意今天一定要给高廉个教训,让他下次不敢再拿身体不当回事,此时见高廉有所好转,也高兴得不提了。
他摸摸高廉的额头,没发现异常,就留高廉一个人继续睡,出门去给买些靓汤,缓和下,暖暖胃。
高廉醒来的时候,晚霞正帅照在卧室窗户的玻璃上,反射出一片绚烂的光芒,刺激了他的眼睛,让他从梦中上浮,清醒了过来。
他睡了一天,全身一边潮湿粘腻。想起床清洗,可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劲,无奈只能勉力翻个身,准备再多趴一会儿,好攒点力气起来洗澡。
正巧这时卢兴伟进来准备叫他起床喝汤,补充点能量再睡。一看高廉连翻身都费劲,也顾不得说话了,连忙用双手扶起他,拿枕头垫在高廉身后,让他靠在床头,‘怎么样了,好点了没?’
‘嗯,我没事了。’高廉声音低哑细软,几不可闻。
卢兴伟试了下他的肩膀,‘出了这么多汗,我给你端杯温水,喝口水我抱你去洗澡。’
高廉就着卢兴伟的手喝几口温水,被卢兴伟抱去了洗漱间洗澡,将自己打理干净后,又回到床上坐着喝卢兴伟买回来的汤。
高廉这次醉酒元气大伤,此后的几个月里,只要饮食稍有不规律,胃就开始隐隐作痛,卢兴伟对此十分生气,又十分心疼,严禁高廉继续跟人喝酒。
可临近年关,慰劳下属,恭贺上司,团建聚餐,年会尾牙,各种活动接踵而至,社交场合滴酒不沾又极不和谐,高廉就免不了强撑着应酬。
身上带了酒味,回家就会被发现,说了几次,卢兴伟也不再唠叨他,唠叨没有,他改为折腾他,只要喝一次酒,晚上就折腾一次,视喝酒的量定折腾的次数,喝得越多做的越多。
年底诸事繁杂,高廉因此苦不堪言,渐渐也有意识主动减少了喝酒的次数,就怕卢兴伟找到机会又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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