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转眼冬月,高廉这几个月一直在与卢兴伟斗智斗勇,回家的次数就少了那么几次,高父高母忍了几个月,按捺不住,眼看着要过年,打了电话过来问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打进来的时候,高廉跟卢兴伟正在吃火锅,菌菇鲜汤,卢兴伟口味偏重,可高廉胃还没养好,这几个月家里的饭口味都偏清淡养胃。高廉屡次要恢复以前的食谱,可卢兴伟不在意,还总是抢高廉筷子上的食物,抢着吃才香。
当时卢兴伟又抢走了高廉筷子上夹的虾丸,高廉夹一个他抢一个,高廉夹两个他抢一对,几次过后高廉默默对着他运气,而卢兴伟笑眯眯地盯着他吃得香喷喷。
这时,电话响了,常回家看看回旋在客户狭小的空间里。
高廉表情一顿,拿起旁边的手机,一看是母亲的号码,立马起身去了阳台接听,‘妈,你跟爸最近还好吧,钱够花吗。’
电话里高母的声音小心翼翼,‘我跟你爸都挺好的,钱够花,你不用担心。’
‘嗯,家里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高母继续说,‘我就是想问问,大寒快到了,你今年回来吗?奶奶那边还去么。’
高廉沉默下来,他没想到马上快大寒了,大寒过后就是年,卢兴伟回来之后他感觉时间飞逝,以至于有些忽视父母,也难怪父母会突然打电话来问归期,‘嗯,当然回去,我都安排好了,大寒当天到。’
‘嗯,那就好,那就好,大寒当天到,那我多准备点菜,回来给你补补,你一个人在外面,肯定吃得没有家里好,回家好好吃两顿好的。’听见高廉要回去,高母的声音立刻欢快起来。
‘不用做太多,多两个菜就行,烧太多了我吃不掉。’
‘吃不掉没关系,打包给你带去玉安,留着慢慢吃。’高母接着说,‘我还给你备好了今年新收的玉米红薯,电视上说多吃占粗粮对身体好,还有新年种的大米,新米吃着香,你多带点回去,别在外面买米了,就吃自家种的,放心。’
‘不要准备太多,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多留点给你跟爸。今年我没回去,秋收你们还忙得过来么?忙不过来就请人帮忙,明年少种点地,够自己吃就行,其它的租出去。’
高母连忙解释,‘忙得过来,忙得过来,地里的活计都是做惯的,现在都是机器割稻,轻省多了,一点都不累。’
‘嗯,你跟爸爸年纪大了,地里的活计干不了就不干了,我每年再多给你们三万块钱,你们多歇歇。’
‘不用,不用你给钱。你买的那个养老保险,每个月能拿1000块,我跟你爸还干得动,自己种粮自己吃,蔬菜地里也有,花不了几个钱,够了,不用再钱了。你的钱留着后面还有大事呢。’高母换了个话题,‘听说卢家大伟也在玉安?你们见了没?’
高廉侧头看向门里正兴致勃勃烫牛肉的卢兴伟,沉声回答高母,‘嗯,我们见了。’
高母接着闲聊,‘听说他回来办公司了?柱子他妈说他家大伯跟他爸生意做得很大,他自己现在也是大老板了。你们小时候那么要好,后来他出国你们才散了,不如多联系联系,跟大伟多走动走动,有什么难事还能求求人家帮帮你。’
高廉猛地闭上双眼,‘妈,我知道的,我这边你们不用操心,我自己会处理的。’
‘唉,也怪我跟你爸没本事,什么也不懂,帮不上忙,只能靠你一个人打拼。你要是结了婚,有老婆小孩,我跟你爸还能帮你带带小孩。’
高母的话还在继续,‘我们隔壁村不是有个考上京大的小子么?比你小一岁,毕业又读研又读博,读出来就耽搁了,一直拖到今年,今年也29了,一点都不着急。他爸妈催他,他就跟他爸妈闹,叫着没时间结婚,大不了一辈子不结婚,可把他爸气得哟,差点就进了医院了。
后来还是咱庄柳婶子有办法,四邻八乡地给他寻摸出个也在京里念书的,读研,两个人那个般哟的,那小子也不喊着不结婚了,紧赶慢赶要年底结婚,过年他们家就要办喜酒了。’
高廉明白高母的意思,高廉一直不结婚就是高母的心病。
大学四年让高廉明白此生大概只有卢兴伟了,从小到大他的心被卢兴伟填得满满的,爱是他,恨是他,悲伤是他,欢喜是他,除了卢兴伟,高廉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何必祸害别人,他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在大学毕业之后,当父母提及女朋友的时候,高廉干脆对家里坦白了,自己喜欢男人,他会好好地给父母养老送终,但他不想祸害人家好姑娘,这一辈子打定主意不结婚,不生孩子。
一开始听高廉回家这么说,高父高母简直难以置信,男人不喜欢女人,而去喜欢男人,这是在玩什么花样,还不结婚,不生孩子,这是要断了高家的香火嘛。
高父高母又气又急,又担心儿子是生了什么病,又害怕传出去庄子上满是风言风语。
为了治好高廉,高父高母把高廉锁在家里关了一个月,鞭子都抽断了几根,也没能改变他的主意。
一个月后,高廉背上的伤还没好,瞅了个空子趁着爸妈不注意从家偷跑了出来。幸好虽然迟了点,但谈妥的工作没丢,高廉得以暂时有个安身的地方。
高父高母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根本不能理解高廉为什么会喜欢男人,始终还顽固的认为是高廉性子还没定,只是在找借口逃避婚姻。可结婚生子,延续香火,每个人都是这么过的,为什么高廉那么抗拒,甚至不惜喜欢男人。
一开始的几年,高廉隔段时间会给家里打个电话,问问近况,然后挨父母一顿骂,循环往复。逢年过节再拖人给父母捎点钱,虽然不多,也是个心意,但人,却是完全不敢回家的。
就这样过了两三年,世上没有透风的墙,庄子上乡里乡亲都知道了高廉是个异类,不喜欢女人喜欢男人,老家一片风言风语,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高父高母就越发不肯原谅儿子了,明知高廉在陵城求生艰难,也不在意,每次联系都追问着什么时候回家相亲结婚。
自此高廉跟家里的联系就越发少了。
直到高廉离开陵城搬到玉安,许是高廉离开家的时间太长了,又许是高父高母年纪也大了,看高廉还坚持着不肯妥协,开始有点认命了,松口说不会逼他去相亲结婚,高廉才每年一两次回家看看,帮父母做些农活。
后来高廉在玉安站稳脚跟,挣得钱多了,高父高母越发无力再管高廉,也就只能任由高廉一直独身。
这些年,虽说父母不会逼着高廉相亲结婚,但高母一直没放弃劝高廉改变主意,只是从物理说服转变成了感化。
每次电话她总是会跟高廉说说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小伙子挣得钱还没到高廉一半,也娶了个漂亮媳妇,哪家闺女刚嫁人就给婆家添了个大胖小子,白生生胖乎乎的,那小手小脚软乎的,可让人羡慕了。
高廉从心底能理解他父母的困惑与不甘,只是他丧失了回应父母期盼的能力,只能任由母亲抱着微薄渺茫的希望年复一年地唠叨着,所能做的也只有在母亲唠叨的时候耐着性子附和几句,以此来稍稍慰藉母亲。
今晚的电话也不例外,面对母亲再一次提起的结婚,高廉只能随声附和,‘那过年办喜事的时候随份礼钱,您好好去吃个喜酒。’
听高廉这样说,高母有些上扬的声音落了下来,‘嗯,嗯,他们家跟我们没啥亲戚关系,就是个听柳婶子讲笑话听了一遍,咱家不用出这份人情。’
‘嗯,不出也行。妈,你还有其它事吗?我这边有个工作电话进来,没什么事我就先挂。’
‘啊,啊,啊,工作要紧,不能耽误了工作,你忙去吧。’高母听到高廉还有工作,连忙打住话头,挂了电话。
电话结束之后,高廉站在阳台,面向屋里,目光幽深地看了两眼卢兴伟,慢慢垂下眼帘。
当年自白的事闹得太大,而他半步不肯退让,整个卢家庄都知道高老四家的高廉精神上有病,被他父母赶出了家门。后来虽然父母妥协了,但老家依旧满是闲言闲语。
每次回去高廉都能听到只言片语的背地议论,搭理他们太费力气,不搭理他们又内耗自己,回去就越发地少了。只是父母年事已高,每年还是免不了必须回几趟家,能忍则忍。
高廉在阳台静默地站了两分钟,再抬头发现卢兴伟正在看着他,看他抬眼就伸出左手勾了勾,示意高廉回来吃饭。
高廉回到桌边,听见卢兴伟问他,‘谁的电话?’
‘我妈打来的,大寒让我回家。’
卢兴伟有些疑惑,‘大寒回去干什么?大寒过去就过年了。’
‘没什么,今年大半年都没回去了,秋收也没回去收稻子,大寒回去一趟也好。’
卢兴伟眉头微皱,‘可我大寒抽不出来空,过年我才能回去。’
高廉有些诧异,‘是我要回去,又不是你要回去,你大寒没空有什么关系?’
谁知卢兴伟更诧异,‘你没想带我回去啊。’
高廉语气微沉,‘你要跟我一起回老家?’
‘那当然,一起回老家有什么不对。’卢兴伟一脸懵。
高廉看了卢兴伟两秒,‘没什么不对,可现在你没空,那不就只能我一个人回去。’
卢兴伟有点莫名其妙,觉得话题转了几个好圈,转得还有点快,‘那行吧,我年前实在抽不出来空,只能过年回去了。’
卢兴伟年前工作实在太多,一点空抽不出来,于是大寒还是只有高廉一人回了卢家庄。
高廉请了半天假,到家的时候都快八点了。
冬天气温低,晚上没什么事,村里人都早早吃过晚饭,窝进温暖的被窝,庄子上一个人影不见,只窗户里透出隐约的光芒。
知道高廉晚上赶回来,高父高母还没睡,堂屋里边看电视边等。等高廉一进屋,高母连忙迎了上来,帮着把行李拿进屋,高父则转身去了厨房,灶上温着的饭菜端出来让高廉先吃饭。
‘爸,妈,你们坐,我自己来。’高廉边说边提着行李进了房间,放下行李出来后又进厨房帮忙端碗。
‘爸,妈,你们还没吃,这都几点了。’高廉看饭菜不像被动过的样子,转头问爸妈这时候了怎么还不吃饭。
高母眯眼笑着对高廉说,‘没事,我们等你一起吃。’
一旁高父不说话,手拿着遥控器正在开空调。
高廉见此也不好再说什么,一家人乐乐呵呵地吃了一顿晚饭。吃完饭准备收拾碗筷,却被高母赶回了房间,连夜赶回来坐了一路的车,肯定累坏了,让他去休息。
坐了五六个小时的车,高廉也确实有些吃不消,洗漱一番就躺床上睡觉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高廉醒得时候,堂屋隐隐传来高父高母的说话声,‘灶里再添把柴,把粥跟水温着,儿子起来就能用。’
这时候屋外传来堂伯的声音,‘老四,上午买东西去不?’
高父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去,去,你小点声,高廉还没起来,别吵醒他了。’
堂伯接着问,‘高廉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还没起哪。’
高父:‘昨儿夜里赶回来的,回来给他奶奶上坟。坐了一天的车,累,让他多睡会儿。’
堂伯:‘哦,哦,怪不得昨儿没听说高廉回来了,那行,我先回去,待会儿咱们一块儿过去。’
堂伯边说边出门,高父一边送出去,一边答应着。
高廉醒了就不再接着睡了,吃完早饭,帮着父母干些家务活,打发一上午的时间。
下午跟着高父出了门。路上跟堂伯会和,两家人边说话边朝村后山墓葬地走。
一路上碰见不少人,都在往那边赶,今天是祭祀先人的日子,庄子上的传统,家家都会备些瓜果酒水供奉亲人。
今年一年高廉没怎么回来,村民们看见高廉有些意外,亲戚们纷纷打招呼,‘回来了啊,赶回来的?昨儿没见到你。’,不熟的就在旁边咕咕叨叨。
高廉其实对庄子上的人不太熟悉,他少小离家求学,青年无家可归,老家的亲戚关系不太熟悉,分不清谁对谁,就笑笑点个头,并不怎么搭话。
所幸庄上亲朋好友们都知道高廉的状况,也不怎么计较,打声招呼就各自忙活去了,只有两三家一直看高廉不顺眼地,一路嘀嘀咕咕,高廉也装没听见。
相比七八年前,高廉初次回老家时的状况,现在已经好了太多了,那个时候,高廉从下车到进庄,所有人看见就像没看见他,等他走过去后,却又对着他的背景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还有人像看稀奇古怪一样专门跑来围观他。
后来日子久了,庄上村民们渐渐失去了兴趣,也不再过多关注他,只是在聚众闲话的时候,依旧逃不过众人口中高老四家那个有病儿子的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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