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星还是办了出院手续。
经纪人王哥在大厅挂着商业笑脸和林峥渡客套：“卫董那边实在是太乱了，都分不出人手，十分感谢林总送任星来医院。”
他对林峥渡安排的病区感到非常奇怪，但也没多嘴问，任星与他而言，没有一点能好奇的地方，把人看好没跑掉，躯体没有病症，心脏健康，他是不太关心这位明星具体怎么了的。
王哥这几天都没睡好，今天难得不用再跑医院伺候少爷，他交完费才得知还有药，耐着性子刷了卡要送任星回家，自己也要回去，迫不及待的要搂着媳妇睡一觉。
整个过程任星都没说一句话，也没有看林峥渡一眼。
他确实是先回的家，在浴室里洗掉一身消毒水味，躺在床上才有点真实感，舒展肢体缓了很大一口气。
看了看手背上的针眼，任星忍不住按了按，浅浅的钝痛让他心里好受了点，裹紧被子蒙住脑袋又吸了口气，努力放空大脑。
再醒过来，天已经灰蒙蒙的，整个屋子静得吓人，透着不常有人居住的冷气。
他在床上坐了坐，忽略掉林峥渡提醒吃药的信息，点进了卫希的聊天界面。
半小时后，任星穿戴整齐，打了个车去卫希在的医院。
这少爷恢复了不少，已经能给他发信息了，控诉医院难闻的气味和医生强制规定的清淡饮食。
同时也抱怨和他出去玩没尽兴，现在又被困在病房里出不去。
卫济岷短时间是不会允许他再离开自己视线了。
到医院时，卫希还在打游戏，现在的他只能抱着连连看玩，已经无聊到快双目涣散。
看到任星的时候双眼才亮起来，放下手机笑，恨不得从病床上下来：“任星你来啦！你终于来啦！”
他面色苍白，短短几天病态了不少，但看起来好像还是那个不懂人间冷暖的少爷，任星知道有东西在发生改变，比如卫希没像往常那样讨要一个抱抱。
“我来看看你，”任星坐下来轻轻笑，回看他亮晶晶的眸子，问，“要我今晚上留下来陪你吗？”
要是往常，卫希一定会高兴得摇尾巴，但是现在眼神却犹豫了一瞬，看了一眼病房门，声音放低：“可以吗？这几天我爸爸叫他的人一直在外面，不准除医护人员的人靠近。”
任星脸色未变：“今天他们也会一直在，你要是不想我在这，等你吃完药，我就回去。”
卫希眼底的挣扎被他看得清晰，他把手里的花放下：“那我现在走，你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过几天再来看你？”
最后少爷眼神急切，跪在病床上，把任星按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我想你陪我的！他们看起来好凶，都不和我说话，太无聊了。”
任星：“我也不会和你说太多。”
卫希没所谓：“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待在我身边，就算不说话也会让我很舒服，你给我削个苹果吧！”
任星的手指很好看，拿着苹果的时候绷着骨节，无论这双手在干什么……卫希都很喜欢，就在边上呆呆的看着，神情渐渐有些痴迷。
他的皮肤白皙，透着冷调，和身上淡淡的暗香混着，给卫希心脾清爽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香，就是怎么闻也闻不够，他找过很多东西企图复刻，缓解上学时不能见到任星闻不着的难耐，但都失败了。
任星手背上的皮肤也薄薄一层，血管只要充盈一点就能看见静脉的颜色，少爷看见了手背上的针眼。
卫希问得小心翼翼又满是担忧：“你生病了吗？”
任星翻手看了看，把苹果切块，摇头：“没有。”
少爷低喃：“之前你生病，我就觉得好吓人，感觉很严重，像是会病死……”
“咔”的一声，苹果块掉落在地上，任星的眼睛里闪过厌恶和憎恨，但只有短短一秒，变成了怔愣。
“病死”这两个字像是一把被烧烫的刀，直插进任星心口，不仅贯穿心脏，还灼出白烟和焦臭。
是因为谁啊？他无比憎恨的想，都是因为你，还有那个爱死你了的亲爹！
小少爷的注意力都在掉落的苹果块上，赶紧俯身捡起来扔进垃圾桶，抓着任星的手看：“没事吧？有没伤手上？”
翻来翻去，没看见伤口才稍微放心。
任星把手抽走，眼里还有强压着的一片凉：“没事，你吃。”
他快速的把苹果切好，看卫希一脸满足的吃：“你切的苹果好甜。”
等少爷吃完苹果，医生过来送药，看他吃完药就提醒到睡觉的时间了。
“不到十点就叫我睡觉，”卫希对此十分不满，抱怨，“再也不想住院了！”
任星在陪伴床上躺下，看着病房门上透着的一方光亮。
“任星，”卫希翻过身来叫他，问，“如果我没有病，你会不会稍微喜欢我一点？”
任星的身体在被子里僵住，眸子里的冷气翻涌。
如果你没病，我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你爸和你，我会安安生生完成学业，有好好的工作，有……有爱我的我爱的男朋友。
少爷等他回答，却只等到不得光明的沉默，最后吸了口气，喃喃：“我知道我的病很烦人，爸爸来看过我一次，我觉得他烦我了。”
任星在黑暗里皱了一下眉头，又听着卫希声音委屈：“我知道自己给别人添了很多麻烦，也很想像正常人一样来着，打球，跑步，爬山这些……我也真的不想吃药，体验不用药物维持健康的生活。”
他声音里还有一丝颤抖：“其实我的大学同学……我也知道他们接近我是因为爸爸，他们也不想和娇气的病人靠近的……”
药效上来，卫希睡得很快，任星也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
他和卫希躺得几乎平行，这让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许多电视里并排躺着的病患，他们仿佛要同时进行一场生死不明的手术。
梦里老是有一根输液管在摇晃，他眼看着悬挂在脑袋上的输液瓶，原本透明的液体变成红色的血液。
惊醒时出了一身冷汗，他捂着心口看着病床上的卫希。
少爷睡得很安稳，裹着被子发出轻轻的鼾声。
任星睡不着了，感到口干舌燥，心慌伴着烦躁，拿起杯子出去接水。
病房护士站处的椅子上坐着两个人，看起来像是等待办理入院的病人，实则是卫济岷派来看着卫希病房动静的。
夜深人静，现在凌晨一点，除了微弱的应急灯光和几盏黄灯灯光，再没有其他。
他靠着盖了一层白瓷砖的墙，手揣在兜里看着冒着热气的水杯杯口，手心被一个硬物抵得发痛，是一把小巧的水果刀。
消毒水的气味让他快要不能呼吸，心脏再次剧烈地跳了好几下，白炽灯变得刺眼，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
突然想起从医院拿回去的药没吃，还放在进门的玄关那里。
水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子传到皮肤表面，任星走回病房，看见椅子上的两个人已经犯困到打哈欠了。
如果卫希现在出了什么事，这两个人一定来不及制止……
他关上病房门，看着洁白的被子下那团漆黑的发丛。
任星内心的恶毒达到顶峰，恶狠狠的想，如果卫希像他那两个哥哥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那自己所有的痛苦都会结束，就算卫济岷要计较，要弄死自己，这位老总的宝贝儿子也没了，能痛苦一辈子。
他就是要让这两父子不得安生！
任星紧紧地攥着口袋里的小刀，当时切完果肉就没再放回抽屉里。
他从楚驰隙变成任星，循规蹈矩的人生轨迹崩塌，成为人人口里被包养的明星，都是拜这位病人所赐。
老天爷就是要给他开这些玩笑，自己恰好是这少爷的最佳心脏供源。
卫济岷想要他的心脏，想得没有办法，任星知道。但前两位儿子的事不是没有闹出影子，林总怕引起社会关注，想要保险，就过棋差一招，拖延到现在。
卫希这件事任星棋差一招，卫济岷很快就会反应过来。
就现在，让这少爷永远的闭上眼睛，他的动作会很快，就算门口的两人闻声冲过来，也没办法挽回，到时候自己再……
反正现在也是什么都没有了不是吗？任星听见内心的声音，浑身发烫，抓紧了手里的刀不让自己发抖，把要在脑海里浮现的面庞搅碎，屏住呼吸。
任星，他深吸了一口气，来来回回的警告自己，你们已经结束了。
“但你们又相遇了。”内心里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尖锐的划破他的神经。
“但有什么意义？”另一道声音叫起来，“你和林峥渡走到现在，也是拜这两父子所赐，还在犹豫什么！你在曾经的恋人眼里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心也不一样了！”
“你变了！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你犹豫，就是把自己送进死路，卫希必须死！你难道要独自死去，把心脏给他，让他健健康康活下去？”
“林峥渡都在说你让人害怕了，你没看到他当时的眼神吗？都已经认不出你了！”
好吵。
好吵好吵！
闭嘴，任星抓了一把头发，在心里骂，闭嘴，妈的都闭嘴！
他感觉整张脸都在发麻，太阳穴突突地跳，牵扯着脑子发疼。
大脑里有很多声音，叫着扎下去扎下去，扎下去你就解脱了！也叫着这一刀下去你就完了。
吵来吵去，在恸哭在哀嚎，在怒骂在尖叫！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任星的身形有点摇晃，往病床前走了几步，手上的刀在温暖的灯光里泛着极寒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