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笨拙又明显的试探

沈耀星缓缓地向地下室挪步。

每往下走一步,他的心就沉下来一点。

过往的种种逐渐在眼前浮现。

沈耀星的呼吸也压抑下来。

林寒江是要结婚的。

这点他一直知道。

不只是这几年,他还在时,林夫人心思就用在迫使林寒江踏入婚姻殿堂上了。

每个周末归家时,常可见到各式豪华车辆停在门前。

那些是林夫人安排的联姻对象。

林夫人没办法让林寒江外出相亲,又没办法亲自前来,只能借此机会让他与人接触。

沈耀星只要瞥见那些车辆,便会绕道后院进入,避免与那些人遇见。

尽管如此,他仍能从二楼的走廊听到下方传来的娇柔嗓音,轻声呼唤着哥哥。

那时沈耀星的心境复杂难言,困扰又愤怒,更有一种无处发泄的屈辱感。

难道地下室的翻新只是序幕?

未来这个家是否也将面目全非,成为少爷与未来少夫人的新房?

但这不是他的家吗?林寒江曾亲口承诺,这里就是他的归宿!

那些日子,夜幕降临,他们依旧同床共眠,只是沈耀星背对着林寒江。

往常他总会倚靠在林寒江的臂弯中入梦,显得依赖备至。

而当他心生芥蒂,就会背对而眠,冷言冷语,或沉默以对。

林寒江从他背后紧紧拥抱,低声在他耳边轻语,“星星,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我说。”

“我没受委屈。”

“真的吗?”明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林寒江轻轻地抚摸着他那柔顺的黑发,心中再次确认,‘他总是嘴硬心软’。

沈耀星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中透露出一丝不满,却没有任何愤怒的气息。

林寒江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深夜,他怀里的人还在成长,身体也比较脆弱,不能熬夜。

于是,他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声说了一句“去睡觉吧”。

沈耀星有些生气地闭上了眼睛。

但很快他发现自己错了。

家里再也没有陌生人来过,当他正在书房写作业的时候,看到桌上还放着没有被收拾起来的设计图。

那是地下室重建的详细规划,上面还标注了通风系统、自然光的照射位置、隔音装置和隐藏门等。

中间最大的区域画了一个圆圈,中间写着“琴”字,下面还有一行英文。

沈耀星认识,那是全球知名的钢琴品牌,也是他一直非常喜欢的品牌。

回想起李叔他们回答他关于地下室的问题时,那神秘的笑容和慈爱的目光,明显是在为他高兴……

沈耀星心中的委屈和烦恼顿时烟消云散,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林寒江亲手设计的地下室是给他的。

还没来得及收这份礼物。

他们就分手了。

-

沈耀星出国后,不止一次的想起那份没收到的礼物。

因为见不到林寒江,他搜集了他所有的新闻。

这才知道林夫人公开发表过一则消息:林寒江将以事业为重,暂不考虑联姻。

那时林夫人势头还很强劲,她开口,陌城就不会有人反对。

联姻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沈耀星后知后觉地想起那时跟林寒江的对话。

夜晚,他们再次躺在一个被窝里,沈耀星背对着他,过了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最近家里挺安静的。”

林寒江问他,“你喜欢热闹?”

沈耀星不喜欢外人闯入私人领地的那种热闹。

林寒江从身后拥抱着他,闭上眼睛,平静地说,“所以家里安静了。”

“以后呢?”

“以后也这样。”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林寒江又做了什么,林夫人才再也没有让人上门拜访过。

林寒江很好地保护过他,却也在他最脆弱需要人陪伴的时候,伤得他体无完肤。

沈耀星步至三角钢琴前,轻轻揭开琴盖,指间在黑白琴键上轻轻掠过,随后手腕挥动,指间跳跃,奏出温柔而悠扬的旋律,如同古老的传说。

那欢快的音符中隐藏着难以言喻的悲哀,如同在无尽的道路上追逐夕阳,希望看似触手可及,最终却空手而归。

音乐节奏逐渐加快,透露出挣扎与不甘,似乎预示着转机的到来,然而在曲终之时,一切希望又逐渐消逝,归于沉寂。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余音绕梁,沈耀星沉浸在情绪之中,眼前是琴键,耳边是李姨的话语回响:

“他们这些权贵家族,都是利益为先,等少爷成家,估计也没办法顾及你了。”

“所以你才要抓紧啊,主仆之间的情谊,和兄弟之间是比不了的。”

沈耀星再次让指间在琴键上翻飞,这次的旋律激烈而狂野,似乎要倾泻出心中所有的混乱与不安。

当演奏结束,他额头上已现薄汗,沈耀星轻轻活动颈部,合上琴盖,站了起来。

林寒江已经有了爱人。

夏沐晨也是个好人。

就算不是夏沐晨,林寒江的身边也会有别人。

林寒江曾经为他驱赶了联姻的人,但那是过去,不是现在。

林寒江迟早要结婚。

那他呢?他算是什么?

没有了沈乐乐作为留下的理由,沈耀星已经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可想起男人明摆着的暧昧,他又无法狠心。

此时,他迫切地想要确认,那个冷漠无情遗弃他的人心中,是否有他的位置。

在这场充满矛盾、自我保护与追逐关爱的较量中,沈耀星一遍遍地自我交涉,矛盾冲突而又和解。

看着眼前这架名贵且独特的钢琴,水晶灯映照下的熠熠生辉的房间时,沈耀星内心忽然又感到了安宁。

他曾经大胆而张扬,却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就跟白乔鑫说的那样,他应该为自己而活一次。

哪怕必定空手而归,一败涂地,他也想要最后一次追逐。

-

沉闷的雷声再次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林寒江仍在书房之中忙碌不息,虽说休息一日,却没有真正放松片刻。

沈耀星素来畏雨,那雨点敲击窗棂的声响,以及独处一室的孤寂,都令他难以承受。

母亲病死后,沈耀星的听力和触觉都变得异常敏感。

林寒江不在又赶上雨夜时,他就会躲进衣柜之中,用衣物和被褥将自己紧紧包围,试图隔绝四周的恐慌。

衣柜虽然能给他暂时的安全感,却不适合睡觉。

长时间蜷缩其中,不仅浑身疼痛,对脊椎亦是一种折磨。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林寒江特意挑选了一个抱枕,希望能够代替自己给予沈耀星安慰。

然而,这个抱枕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反而遭到了沈耀星的坚决排斥。

他宁愿选择衣柜,也不愿拥抱这个替代品。

【林寒江是不可替代的。】

年幼的沈耀星曾在日记中倾诉。

林寒江无意中窥见了这篇日记,才明白了沈耀星抗拒抱枕的真正原因。

其实,他并不觉得有多么愧疚。

因为那日记本是摊开在桌面上的。

他的小可怜,畏惧失去,习惯被动,因为处于被动就不会受伤。

但沈耀星到底曾经是个敢想敢冲,笑着要他交个朋友的少年。

所以他选择了笨拙又明显的试探。

那时,小沈耀星从洗手间回来,偷偷瞥了他一眼,发现日记的一角有了折痕,才将本子收回卧室,珍重地藏了起来。

林寒江更加确信,那日记是沈耀星故意放在那里,让自己看到的。

因此,林寒江采用了同样的方式。

他将设计图放在桌上,不言而喻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心中牵挂着卧室里的人,林寒江回复完最后一封邮件,摘下眼镜,轻轻揉了揉鼻梁,不需要药物辅助,疲惫感油然而生。

仅几天时间,沈耀星的到来轻易地帮他戒掉了长达六年的用药习惯。

林寒江起身走向书房的浴室,不久后带着一身蒸汽回到卧室。

他习惯性地打开小夜灯,走到衣柜前,轻轻打开柜门,将里面的人儿抱了出来。

沈耀星随着他的动作,头部靠在了林寒江的胸膛,隔着衣物与肌肤,他专注地聆听着那平稳的心跳——并未因他而加快一拍。

将沈耀星安置在床上,林寒江正要拉开被子,沈耀星从另一侧灵巧地翻身下床,再次向衣柜方向走去,对他视若无睹。

林寒江任由他离去,走到柜前驻足,轻声叮嘱:“早些休息。”

等沈耀星入睡后,林寒江再悄悄将他抱出。

这样的情景,早已多次上演。

“我不睡。”沈耀星低声嘟囔,“不想跟你一起睡。”

“为什么?”林寒江问道。

“我已经长大了。”沈耀星抱着双膝,蜷缩在狭小的空间内,周遭是林寒江的气息。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们不适合睡同一张床。”

“真的吗?”林寒江抬高音调,“如果跟赵安泽出去玩,酒店只剩下一个房间,你们不会睡一张床吗?”

“那不一样。”沈耀星语气依旧装作冷淡,“你已经有自己的爱人了。”

“哪里不一样?就算赵安泽有女朋友,你们还是会睡在一起吧。”

“不一样的。”沈耀星再次强调。

“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自己思考吧,寒江。”沈耀星闷声。

“我想不明白。”林寒江突然打开衣柜,那冷峻的目光在朦胧的光线中若隐若现,高大的身躯将缩在里面的沈耀星笼罩,带来一丝无形的压迫感。

沈耀星眼眸不由自主地瞪大,不对,这跟以往不一样,林寒江通常都会等他消气、点头后才进入。

“星星,给我个解释?”林寒江俯身,拨开遮住他额前的衣物,轻轻捏住他的脸颊,指尖轻触那颗痣,“成年人有什么不同?”

“为什么过去可以,现在就不行?明明赵安泽可以,我就不行?”

沈耀星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仅是被碰触脸颊,轻抚眼角,却觉得那份粗糙与温柔似乎渗入了心底。

这是他笨拙而稚嫩的试探。

但怎么好像是他被逼入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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