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质问

沉重、锈蚀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与人间气息。浓重的霉味、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以及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瞬间将颜清徽淹没。天牢,这座人间炼狱,用它冰冷、污秽的怀抱,迎接了这位昨日还是天子近臣、史官传人的贵公子。

他被粗暴地推搡着,踉跄穿过阴暗潮湿的通道。两侧是粗如儿臂的铁栅栏,栅栏后是无数双或麻木、或疯狂、或充满恶意的眼睛。惨叫声、咒骂声、铁链拖地的刺耳摩擦声不绝于耳。一幕幕人间惨剧,**裸地撕开了太平盛世的伪装,展现在颜清徽面前:

靠近通道的几间牢房相对“干净”,甚至有简单的草席。里面的囚犯穿着还算整洁的里衣,面前摆着食盒,里面是尚有余温的饭菜,甚至还有酒壶。他们的家人显然使了银子,狱卒对他们态度也敷衍中带着一丝“客气”。

越往里走,景象越不堪。蓬头垢面、瘦骨嶙峋的囚犯蜷缩在腐臭的烂草堆里,身上布满污秽和溃烂的伤口,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哀嚎声多是从这里发出。

在一间阴暗的角落牢房外,颜清徽目睹了足以让他血液冻结的一幕:一个被铁链锁住、遍体鳞伤的死囚,绝望地嘶吼着,眼睁睁看着一个身材粗壮的狱卒,正将他前来探视、哭得几乎昏厥的妻子按在肮脏的地上施暴!狱卒一边动作,一边发出粗鄙的狂笑,对着死囚辱骂:“看啊!看看你的婆娘!滋味不错!你这反贼,临死前还能看场好戏,值了!哈哈哈!”

那死囚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疯狂地拉扯着铁链,却只能徒劳地看着妻子被凌辱。那女人的哭喊和狱卒的狂笑,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刻进了颜清徽的骨髓。

他被狱卒推搡着,最终关进了最深处一间单独的牢房。这里更加阴暗、潮湿、冰冷,墙壁上凝结着黑色的水珠,空气几乎凝滞。狱卒锁上门,丢下一句:“还没定罪?嘿嘿,没定罪才最是‘有趣’,好好享受吧!”那笑声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残忍。

颜清徽背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巨大的冤屈、恐惧和对刚才所见暴行的强烈冲击,几乎让他窒息。他紧握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一丝清醒。

然而,炼狱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深夜,牢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声。几个黑影出现在栅栏外,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刀疤的囚犯(死囚头目),身后跟着几个形容枯槁却眼神凶狠的同伙,还有一个身形佝偻、眼神浑浊阴鸷的老者。

“哟,新来的?听说还是个官儿?”刀疤脸的声音沙哑刺耳,带着浓重的恶意,“啧啧,颜家的大公子?清高得很呐?听说穷得叮当响,连个送饭的都没有?”

牢门被狱卒从外面打开(显然是默许),几个死囚涌了进来,瞬间将颜清徽围住。浓烈的体臭和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你们……要做什么?”颜清徽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做什么?”刀疤脸狞笑着,猛地伸手,一把扯下了颜清徽束发的簪子和象征士人身份的绶带!“当然是替上头,好好‘关照关照’你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颜大人!”绶带被扔在地上,几只肮脏的脚立刻踩踏上去。

“放开我!”颜清徽挣扎,但双拳难敌四手,瞬间被死死按住。一块散发着浓重汗臭和血腥味的破布猛地蒙住了他的眼睛,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知道陛下为什么把你丢这儿,不闻不问吗?”一个阴冷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响起(刀疤脸),“就是要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让你这身傲骨,在这烂泥潭里泡软了,烂透了!”他们又捡起绶带,蒙住他的眼睛。

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他能清晰地闻到身边囚犯身上浓重的汗臭、血腥和伤口腐烂的恶臭,能感受到他们粗糙肮脏的手在身上粗暴地撕扯!嗤啦——!他素净的官服连同里面的中衣被几双大手同时撕裂!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裸露的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沦落至此,家中变故,祖父去世,国公执意上山封禅为求长生不老,他不听旁人的劝阻,并且没有带任何官员,作为礼部尚书的父亲,被气的吐血。

父亲临终前握住他的手,说你一定要继承史学的遗志去做一名史官记录历史。那些话还仿佛在耳边,为民请命四个大字,不断的在脑海浮现。

“啧啧,这细皮嫩肉的官老爷……”一个猥琐的声音响起。

最年轻的囚犯突然掰开他握竹简的手:“'腐儒聒噪',这是陛下赐你的字。少年把竹简塞进他腿间时,囚室忽然死寂——所有人都在等待某种象征意义的完成。

“让开,咱家伺候过贵人,知道怎么‘伺候’!”是那个佝偻老者的声音,尖细而刻毒。颜清徽的心猛地一沉——宦官!他曾为国公更衣?!

老者冰冷、枯槁的手指如同毒蛇,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娴熟”,抚上他裸露的胸膛、腰腹,带着刻意的羞辱和亵渎。那触感冰冷滑腻,如同毒虫爬行。

他能感受到残存月光穿过楼房的天窗轻柔地打在他身上,那些曾经无数次仰望的月光就像银鳞蛇群从气窗铁栏间游进来,在颜清徽蒙眼的布条上蜿蜒。

那些人的呼吸裹着腌臜的恶臭,在潮湿石墙上织成网——他听见自己官服裂帛声里混着竹简落地的脆响,那是父亲临终塞给他的,此刻正在泥污里震出如同青铜器一般的呜咽。

“瞧瞧这青鸾补子。“粗粝的指腹碾过他被扯破的官服前襟,“这副的骨头,折起来不也嘎吱作响?“哄笑声中,绣着皇家纹样的金线正被寸寸挑断。

他突然想起十岁那年,他伏案抄写经书,一晃神却抄坏了其中的礼乐二字,墨迹在竹简上晕成开,父亲却说裂痕才是历史的肌理。

什么贞洁烈妇?“老者一边动作,一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蒙眼布吸饱了液体变得透明,堪堪还能有光透过,他能看见几个模糊的光点散落在地上,就像太庙里历代史官的牌位轰然倾塌。

他向来克己复礼最重视名节,他想起曾经帮挚友查案混进青楼,被父亲责骂自己的老脸都丢尽了,如今不知如果父亲知道他现在的遭遇会不会直接打死他这个逆子。

“孝之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孝之本,为世立身,以显父母之功德。”

他心里默念着,他想去死,去了断这些屈辱,可是他还不能离去,他还没有完成父亲的遗志。他蜷着身体,有东西硌着他,他不知道是那片掉落的竹简还是皮下的肋骨。

以天下大任为己任,世代文人墨客必将责无旁贷。

当最后一声喘息混着咒骂消散,父亲的临终遗志又在他耳边回响,父亲握着他的手说,无论如何也要把史官的职责坚守下去,他摸索着将竹简抵在咽喉。静默中,他不断用手指搓磨着竹简,那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简牍边缘的细密根须扎进血肉。

他听见自己喉间溢出幼年初执史笔时的吟诵,混着身后此起彼伏的鼾声,在牢狱霉斑上开出一串青白色的花。

简直是奇耻大辱!这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暴露与被触碰,更是精神上被彻底践踏、尊严被碾入尘埃的痛苦!颜清徽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身体僵硬如铁,胃里翻江倒海,却连干呕的力气都被抽空。他只能死死地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不让这些恶魔得逞。黑暗放大了每一丝触感,每一句咒骂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上。他感觉自己正在被一寸寸地凌迟,不仅是□□,更是灵魂。

世界仿佛死寂。颜清徽蜷缩在冰冷肮脏的地上,衣衫破碎,几乎无法蔽体。蒙眼的破布不知何时松脱滑落,他茫然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牢房顶部一小方狭小的、布满铁栅栏的窗口。清冷的、皎洁的月光,正透过那窗口,如同怜悯般,轻柔地洒落在他伤痕累累、布满青紫和污秽的身体上。这月光,竟成了这炼狱中唯一干净的覆盖,像一层虚幻的薄被,暂时遮蔽了他不堪的狼狈。他尚未换上囚服,破碎的孝服如同他此刻的命运,零落不堪。

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例行巡查的狱卒。当火把的光照亮牢房内的景象时,那狱卒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迅速移开了目光。他沉默地扔进来一套粗糙、散发着霉味的灰色囚服:“换上吧。”声音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翌日,朝堂。

气氛诡异而压抑。关于昨夜天牢深处发生之事的风言风语,如同瘟疫般在朝臣中悄然流传。大臣们交头接耳,眼神闪烁,或震惊、或鄙夷、或兔死狐悲,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国公端坐于位,面无表情,眼神深处却有一丝残酷的快意。皇帝高坐御座,仿佛对下方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

就在朝议将启未启之际,一名内侍匆匆入殿,将一份早已拟好的诏书呈于御前。皇帝看也未看,只淡淡地挥了挥手。

内侍展开诏书,尖利的声音响彻大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员颜清徽,私通敌国,图谋不轨,罪证确凿,本应处以极刑,然念其祖上微功,特网开一面,予以流放。着即于其左锁骨之上

刺‘囚’字,永世为戒!即日押解出京,流徙三千里,至北疆苦寒之地,遇赦不赦!钦此!”

刺字!流放!

这道旨意,比死亡更甚!这是将颜清徽从精神到□□彻底打上“罪人”的烙印,将他从士林、从贵族、甚至从“人”的范畴里彻底抹去!永世不得翻身!大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国公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冰冷的刑具贴上皮肤,烧红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伴随着皮肉焦糊的刺鼻气味。剧烈的疼痛从左锁骨处传来,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让颜清徽昏厥过去。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只有额角暴起的青筋和瞬间浸透破衣的冷汗,昭示着他承受的痛苦。一个丑陋、狰狞、象征永世耻辱的“囚”字,被永远地烙刻在了他的身体上。

流放队伍即将启程。在城门外简陋的羁押点,颜清徽见到了匆匆赶来的母亲。短短时日,颜母仿佛苍老了二十岁,鬓角尽白,双眼红肿如桃。当她看到儿子刺目的“囚”字,看到他破碎衣衫下隐约可见的伤痕,尤其是听到关于昨夜牢狱的传言时,巨大的悲痛和耻辱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徽儿……我苦命的儿啊……”颜母泣不成声,颤抖着手,不顾旁边狱卒的呵斥,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她飞快地将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的、散发着浓烈香料气味的小包塞进颜清徽手中,同时用极低、极快的声音在他耳边泣道:“柳姑娘……柳姑娘拼死送来的……她被她父亲锁在家中,丞相怕祸及柳家……她……她说香料里有……让你一定……活下去……”油纸包入手微沉,香料味掩盖下,里面似乎藏有硬物(金叶子或碎银)和一张字条。

颜清徽握紧那小小的油纸包,如同握住最后一点人间的温暖和希望,指尖都在颤抖。他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脸,心中如同刀绞。家门清誉,世代名节,竟落得如此下场!这刺字之辱,牢狱之羞,是比死亡更甚的打击!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嘶哑:“母亲……保重!儿子……走了!”

沉重的木枷锁上脖颈,粗重的铁链拴住手脚。颜清徽在狱卒的叱骂和鞭打下,汇入了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流放队伍,踏上了通往苦寒北疆的死亡之路。

队伍缓慢地行进在荒凉的古道上。尘土飞扬,前途渺茫。颜清徽麻木地走着,锁骨上的烙印火烧火燎地痛,提醒着他永世的耻辱。不知走了多久,他无意中回头,竟在队伍末尾看到了一个同样戴着枷锁、形容狼狈的身影——**王士昭**!

王士昭也看到了他,眼中瞬间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和怨毒,随即又转为一种扭曲的幸灾乐祸和绝望。显然,国公和皇帝在榨干了他告发的价值后,为了灭口或者仅仅是因为厌恶,随手将这枚棋子也丢进了深渊。颜清徽心中一片冰冷,无悲无喜,只是漠然地转回头。昔日构陷者与被构陷者,如今竟同戴枷锁,共赴绝域,命运何其讽刺!

流徙数月,历经风霜雨雪,非人折磨,队伍终于抵达了北疆边缘一处巨大的、如同牲口集市般的**奴隶贸易场**。这里寒风凛冽,黄沙漫天,简陋的木台上,衣衫褴褛的流放犯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驱赶上去。

一个满脸横肉、裹着脏污皮袄的大奴隶商,带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开始像挑选货物一样审视着台上的囚犯。

“这个,瘦得跟鸡仔似的,干不了重活,便宜点,五个铜钱!”商贩指着王士昭,鄙夷地喊道。王士昭面如死灰,瑟瑟发抖,毫无价值。

商贩的目光扫过颜清徽,即使经历了牢狱折磨和长途跋涉,即使穿着破旧的囚服,锁骨上带着刺目的“囚”字,他那份深入骨髓的清俊轮廓和曾经蕴养出的气质,依旧无法被完全掩盖。尤其那双眼睛,虽然疲惫绝望,深处却仍有一丝不屈的微光。

商贩的眼睛瞬间亮了,露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贪婪而淫邪的目光。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嘿嘿笑道:“这个……倒是个好货色!虽然是个‘囚’字货,破了相……但这脸蛋身段底子还在!洗干净了,送到那些有‘特殊癖好’的老爷府上……或者,边关那些军营里,犒劳犒劳将士们……嘿嘿嘿,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周围的几个小贩和打手也跟着发出猥琐的笑声。他们看颜清徽的眼神,不再是看人,而是在评估一件即将带来暴利的“奇货”。

颜清徽站在冰冷的木台上,寒风吹拂着他破碎的囚衣,锁骨上的“囚”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台下是无数道如同打量货物般的、充满贪婪和淫邪的目光。他听着商贩露骨的议论,看着王士昭绝望的瑟缩,最后一丝作为“人”的尊严,似乎也要在这北疆的寒风中彻底消散。

从金殿贵胄,到阶下之囚;从史官传人,到刺字流犯;如今,竟要沦为任人买卖、供人亵玩的……奴隶。

命运的无常与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灰暗的天际,那里,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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