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谋害

书童

数月后,谢长明与程怀瑾终于完成皇陵督修那漫长而压抑的任务,风尘仆仆地回到郢都。他们心中记挂着颜家,第一时间便赶往颜府。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破败萧索的景象:门庭冷落,白幡虽已撤去,但那种深入骨髓的哀伤与耻辱气息仍未散去。昔日门庭若市的史官世家,如今只剩下几个惶惶不安的旁支子弟和衰老的仆人。

从留守老仆口中,他们拼凑出了这数月间发生的惊天巨变:国公僭越封禅、颜恪忧愤病逝、颜清徽被王士昭构陷私通敌国、打入天牢、惨遭凌辱、锁骨刺字、流放北疆……桩桩件件,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谢长明和程怀瑾心头!

谢长明脸色煞白,踉跄一步,几乎站立不稳,眼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撕裂般的痛楚:“清徽……怎么会……他们怎么敢?!”

程怀瑾双拳紧握,指节捏得咯咯作响,那双总是豁达爽朗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声音却低沉压抑得可怕:“国公……王士昭……好一个卸磨杀驴,好一个赶尽杀绝!”他猛地一拳砸在廊柱上,木屑纷飞。巨大的悲痛和愤怒过后,是沉重的责任感。

两人强忍心绪,立刻着手安置颜家。他们动用各自家族的影响力,将颜母秘密接出,安置在谢家一处隐蔽的别院,派可靠人悉心照料。对于颜家其他无依无靠的旁支子弟,也尽力给予庇护和生计安排,确保颜家血脉不至断绝。看着形容枯槁、眼神空洞的颜母,两人心如刀绞,只能暗暗发誓,必为挚友讨回公道。

远在秦国的赢昭,早已从秘密渠道得知颜国国公被天子斥责、颜国陷入内忧外患的消息,他心中隐隐不安,不断派人探查颜清徽的动向,同时寄出的书信也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这种异常的断联,让他心中那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落在之前颜清徽倾诉丧亲之痛的信件上,那份被他利用过的“懂得”,此刻竟像毒刺般扎在心头。

终于,一封来自郢都的密信(通过谢长明秘密渠道送出)抵达赢昭手中。他迫不及待地拆开,谢长明那愤怒而悲怆的字迹跃然纸上,将颜清徽的遭遇——构陷、下狱、凌辱、刺字、流放、沦为奴隶——详尽地呈现在他眼前!

赢昭猛地将信拍在案上,坚硬的紫檀木桌面竟被拍出一道裂痕!他霍然起身,胸膛剧烈起伏,一股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滔天怒火、锥心之痛和剧烈愧疚的狂澜瞬间席卷了他!

“混账!!”赢昭的怒吼如同受伤的猛兽,震得书房梁柱嗡嗡作响,侍立在外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额角青筋暴跳,“国公老狗!王士昭蝼蚁!竟敢如此折辱于他!竟敢如此对待……阿徽!!”

信中描述的颜清徽在牢狱中被凌辱、被刺字、在奴隶市场被当作“奇货”评头论足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切割着赢昭的神经。他利用了阿徽的信任,促成了国公的灾难,却最终将阿徽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这份认知带来的痛苦和自责,几乎将他淹没。

暴怒之后,是冰冷的、足以冻结一切的杀意。“好……好得很!”赢昭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九幽寒风,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既然你们自寻死路,那孤就成全你们!阿徽所受之辱,孤必百倍奉还!郢国之土,将用你们的血来祭奠!”这一刻,对郢国的军事行动,从政治图谋彻底转变为一场充满个人愤怒与赎罪意味的血腥复仇。他立刻召集心腹重臣与将领,下达了全面备战、择机攻伐颜国的铁令!谢长明和程怀瑾尚不知,他们传递的消息,已点燃了毁灭故国的引信。

颜清徽被那奴隶商口中“有特殊癖好的老爷”买走,几经辗转,竟被带到了北疆重镇“朔方城”,卖给了当地颇有名望的乡绅沈钧。沈钧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眼神中带着阅尽世事的沧桑。他并非买颜清徽去做什么不堪之事,而是听闻了奴隶商吹嘘的“曾为史官、才学过人”的名头(尽管带着“囚”字),想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沈放,便动了心思,想给儿子找个能管束他、或许还能点拨他的“书童”。

沈放年方十八,继承了其父的清秀皮囊,却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厌学贪玩,终日只知呼朋引伴,不是流连青楼楚馆,就是在府中聚众豪饮作乐。他的书房形同虚设,书架上积满灰尘,珍贵的典籍与粗俗的市井小说、甚至不堪入目的春宫图册混杂在一起,凌乱不堪。

颜清徽被带到沈放书房的第一天,看着这满室狼藉,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悲凉。他默默地开始整理。动作缓慢却一丝不苟,将散落的书籍分类、拂去灰尘、整齐归位。指尖拂过那些承载着先贤智慧的典籍,再看到被随意丢弃的圣贤书与那些不堪的画册并列,巨大的讽刺感和世事无常的悲怆几乎将他吞噬。曾经,他是立志书写历史的人;如今,他却在这苦寒之地,为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理着被亵渎的书房。

沈府中也有其他仆役。颜清徽注意到一个负责洒扫的婢女小莲,不过十三四岁年纪,瘦小怯懦,经常被沈放和他的狐朋狗友呼来喝去,甚至动手动脚。颜清徽自己经历了非人的羞辱,对同样身处底层的弱势者感同身受。小莲的遭遇,沈放物化女性、视仆役为玩物的态度,深深刺痛了他。一种超越时代桎梏的、朴素的“人人平等”思想,在他饱受摧残的心中悄然萌芽、生长。

这日午后,沈放又在书房与几个酒肉朋友饮酒作乐,小莲战战兢兢地进来奉茶。沈放酒意上头,看着小莲清秀的侧脸,邪念顿生,竟一把将她拉入怀中,□□着上下其手:“小美人儿,来陪爷喝一杯!”

“公子!不要!求求您!”小莲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泪水涟涟。

旁边的狐朋狗友哄笑着起哄。

就在小莲即将受辱之际,一个身影猛地冲上前,用力分开了沈放的手,将小莲护在了身后!正是颜清徽!

“公子!请自重!”颜清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锁骨处的“囚”字在破碎的粗布衣领下若隐若现。

沈放好事被阻,又是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顿时恼羞成怒:“狗奴才!反了你了!”他指着颜清徽的鼻子骂道,“一个刺了字的贱奴,也敢管本公子的事?”

他眼珠一转,想起奴隶商提过的颜清徽的“过往”,脸上露出恶毒而猥琐的笑容:“哦,对了!听说你以前还是什么狗屁郎中?还想当史官?啧啧,读的书不少吧?”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书案前,随手抓起一本春宫图册,啪地摔在颜清徽面前,“那玩意儿你看过不少吧?装什么清高!来,给本公子画!就画……画个新鲜的!画得好,本公子赏你!画不出来,或者画得不好……”他狞笑着看向瑟瑟发抖的小莲,“我就当着你的面,好好‘教教’这小丫头!”

沈放的朋友们发出更加猥琐的哄笑。颜清徽脸色铁青,身体因愤怒和屈辱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那本春宫图册,又看向吓得缩成一团的小莲,眼中是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决绝。让他画这种东西,是比牢狱之辱更甚的精神□□!他宁死也不会屈从!

就在沈放步步紧逼,颜清徽准备拼死反抗之际——

“孽障!你在做什么?!”一声饱含惊怒的暴喝如同惊雷在门口炸响!

沈钧不知何时回府,正站在书房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几步冲进书房,抡起手中的紫檀木手杖,劈头盖脸就朝沈放打去!

“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畜生!禽兽不如!我沈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沈钧下手极重,手杖带着风声狠狠落在沈放身上、腿上。

“啊!爹!爹饶命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沈放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酒意瞬间吓醒了大半。

沈钧打累了,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外:“滚!给我滚去祠堂跪着!三天不准吃饭!再敢胡作非为,我打断你的腿!”他又狠狠瞪了一眼那几个吓傻了的狐朋狗友,“你们也给我滚!”

*沈放和那几个纨绔连滚爬爬地逃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沈钧、颜清徽和吓得瘫软在地的小莲。沈钧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向挺身而出的颜清徽,眼神复杂。他挥手让小莲退下,然后走到颜清徽面前,深深叹了口气。

“颜……先生,”沈钧斟酌了一下称呼,语气带着真诚的歉意,“家门不幸,养出此等逆子,让先生受辱了。沈某管教无方,愧对先生。”

他看着颜清徽平静无波却隐含不屈的眼神,看着他锁骨处隐约可见的刺字痕迹,心中百感交集。他确实听说过这位前史官传人的事迹,甚至年轻时与那位放荡不羁的裴衍有过数面之缘,对其才学气节有所耳闻。买下颜清徽,一是确实想给儿子找个有学问的伴读(尽管效果甚微),二也是存了一丝不忍之心,想给这位落难才子一个相对安稳的容身之所,避免他落入更不堪的境地。他不敢公然与国公作对,只能以这种曲折的方式略尽心意。

“先生……受苦了。”沈钧最终只沉重地说了这么一句。他无法承诺更多,在这北疆之地,国公的阴影依然无处不在。他能做的,只是尽量约束儿子,给颜清徽一方小小的、相对平静的天地。

颜清徽微微躬身,没有说话。月光再次透过窗棂,洒落在他身上,照亮了他锁骨上那耻辱的烙印,也照亮了他眼中那从未熄灭的、对公理与尊严的执着微光。这小小的书房风波,如同北疆寒夜中的一粒火星,微弱,却倔强地燃烧着。

深夜,他望着星空想到,人到底因为什么才能被称为人呢,他以一副残破的身躯,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以一种死气沉沉,血迹斑斑的状态示人,他时常忘了自己是谁,只是苟活着,岁月如白驹过隙般的在指尖流逝,只有险些时候他才用自己的样子去应对这个世界。

这漫长的岁月,在他本就还不算太多的人生岁月里,注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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