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暮云回到公寓后洗了个热水澡，工作号还堆积了不少单子要做，她一点儿都提不起精神，头发没擦干就钻进了被窝里。

她觉得异常累，眯着眼很快就睡过去，还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她被一圈电脑围着，旁边站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手拿一根手杖指着她在监工。电脑上的所有软件都开着，REVIT、SU……她十根手指各有分工，可还是来不及，索性破罐子破摔彻底甩手不干。她觉得饿，就打开SU拉了好几串糖葫芦；她对猫毛过敏，撸不了猫，就把Lumion里的那只猫放出来遛，还没看上几秒，手就被打了下。

“你再这么偷懒，这学期拿不到奖学金，下学期的学费怎么办？”

说话的人声音过于熟悉，她想不起来是谁，也怎么都看不清那人的脸，那人还在喋喋不休念着，下一刻她爆了句粗口，起身就给了那人一个大耳帖子。

蒋暮云惊醒过来，缓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手机在响，她没去接，伸手摸了摸还没干透的头发。

她觉得世界上最烦的事情就是吹头发，她头发偏偏很多，一吹就得花上十几分钟。以前仗着有人帮她，她没觉得多烦，还很享受。给她吹头发的人却没什么耐心，吹完就对她说，蒋暮云你骨子里其实是只懒驴子，可惜大家都识人不清，以为你多勤奋刻苦呢，结果连头发都懒得吹，干脆以后洗头洗澡也让我帮你好了。她就扑去他身上，说好。事实上她真的很懒，但不得不逼着自己勤奋。

蒋暮云将头闷进被子里，试图将头发烘干，很快又被憋得透不过气。

手机又响了好几回，她拿过来一看，Bonnie发来消息问她情况怎么样，她思忖片刻，回了一句“抱歉”。

又点进另一个对话框，是伯克利的师妹，说前两天刚回淮清，问她明天中午有没有空一起吃饭。

她原本打算明天去木艺堂，把缺掉的课补回来，想了想还是回复师妹，答应明天赴约。至于木艺堂那边，大不了就被开除吧，就当她任性一回。

师妹又说：“这两天博物馆那边在办古代书画展，我们上午可以去逛逛。”

蒋暮云觉得再好不过，回说可以。

“我刚刚也问了叶师兄，他说有空，到时候你们一起来？”

蒋暮云很快就收到叶琦珺的消息，他前两天跟他姐一起回了南京，说明天一早回来，他爸妈也一道。蒋暮云反应过来，这回书画展有不少作品是博物馆首次全部展出，叶琦珺爸妈就是研究这个的，肯定也不愿意错过。

叶琦珺又说九点半来楼下接她，从他住处到博物馆要经过她这儿，不需要特意绕路，蒋暮云也就没拒绝。

隔天一下楼，蒋暮云还没上车就注意到叶琦珺妈妈戴的围巾，是上回她让叶琦珺转送的礼物。她犹豫着该说些什么，叶琦珺冲她扬了扬眉，给她开了车门。

车子一路开到博物馆，师妹已经提前到了，两边一汇合，一起刷身份证入馆。

这回展览的书画以宋元明清为主，《辋川图卷》前挤的人最多。宋专家遇到不少熟人，蒋暮云被拉过去介绍了几回，刚打完招呼要继续去看画，肩膀忽然被拍了下，回头一看竟是季扬州。

季扬州原本不知道博物馆有展览，是公司同事临时在群里提了一嘴，他当即决定一起过来。

叶琦珺就站在蒋暮云旁边，冲季扬州打招呼：“好巧，你一个人来的？”

“我跟公司同事来的，也是我们美院的师兄。”季扬州说着就冲对面的同事招了招手。

叶琦珺一怔，四周都挤着人，他将蒋暮云往身后护了下，慌乱之中却抓住了她的手。他立即低头看她，见她并没有甩开，顺势就往下一抓，将她整只手扣进掌心里。

季扬州见师兄过来，回头正要介绍，先看见了那两只牵在一起的手。

先前他就以为蒋暮云跟叶琦珺是男女朋友，可相处之后意识到自己误会了，现在一看，原来自己并没有意会错。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眼，等两边互相打过招呼，也继续去看画。

叶琦珺见人走开了，回头再去看蒋暮云，她手挣了挣，但他并没有松手，将她拉出人群，一路带到角落。

蒋暮云又试着挣脱了一回，他仍不松开，等她再要挣第三回，这次他先一步松开了她。

然后将纸巾递到她面前，“是不是太闷了？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蒋暮云已经缓过来，她摇摇头，又冲他笑一笑，接过纸巾擦着冒汗的掌心。

刚擦完，叶琦珺又主动接过纸团，说去找垃圾桶，让她回去继续看展。

蒋暮云在原地站了站，回头见季扬州跟那位师兄正研究赵构的书法，隔会儿也走了过去。

结束参观前，叶琦珺提议大家一起拍照，等合照拍完，又让季扬州帮忙。季扬州当即意会过来，手机镜头对准过去，画面里叶琦珺和他爸爸各站两边，中间是他妈妈和蒋暮云。

拍完他立刻发给叶琦珺和蒋暮云，相册里还有刚才随手拍的照片，有一张正好拍到叶琦珺蒋暮云的背影，光影意外地很美，他也一道发了过去。

叶琦珺过来跟他道谢，又说待会儿一起吃饭，他立即找了借口说自己没空。

和他一样没空的还有蒋暮云的师妹，她说临时有事，饭下回再请她吃。

蒋暮云见师妹一脸暧昧地走了，心情一时很是复杂。她低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饭点，立即带着叶琦珺爸妈去餐厅。

餐厅是她两个小时前订好的，买单时叶琦珺来跟她抢，她坚持不让，叶琦珺就笑着说：“你不让我买，待会儿我爸妈得念我了，给我留点面子吧。”

蒋暮云刷完卡签完字，说：“那你就跟他们说是你请的。”

叶琦珺知道她的性子，没有再说什么。他爸妈待会儿得去见朋友，想让蒋暮云一块儿去，但毫不意外地被她拒绝了。

他只好坚持把她送回公寓，才跟他爸妈一块儿走了。

蒋暮云进屋后坐了一会儿，提起精神开始干活儿。

隔天一早去上班，刚进办公室就被Bonnie喊走。

Bonnie昨天收到蒋暮云的消息后，一晚上都没睡好，本来打算今天再找蒋暮云，结果一大早接到远舟地产的电话。对方来跟她确认签合同的时间，说越快越好，她顾不得细想，跟他们那边一沟通，对方竟说今天就把合同定下来，合适的话下午就直接签合同。

“他们的意思是，项目照样做，但不指定你参与？”

蒋暮云也还在愣神，可一想到那人做事的风格，又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他不至于先给人一颗糖，又给人一巴掌。他也向来说话作数，不会出尔反尔。

她冲Bonnie点头，“是的，我不参与。”

蒋暮云说完又有些后悔，倘若她参与，或许就能有更多跟他接触的机会，不过远舟跟弗兰克合作，势必也不需要他这位老板亲自出面。

她坐回工位，胡思乱想了一阵儿，打开电脑工作。

下午开组会，Rachael给她分派了新工作，她终于可以真正参与项目，立时有了斗志，回工位就埋头苦干。

她一下午都在看资料，下班前Rachael又临时给了她一张图，图要得很急，Rachael没一会儿就过来催进度，她立即加快速度，旁边Rachael说着说着却忽然止了声。

蒋暮云起初没时间反应，等按下保存键，意识到周边霎时安静下来，才将视线分去门口，紧跟着一愣。

是宋小路。

Bonnie正带着他往公司里来，他一身衬衣西裤，不知说了句什么，引得随行的人都笑了起来。

经过附近时， Bonnie往她身上扫过一眼，然后将一行人带到了对面的会议室里。

会议室用的是隔音玻璃，窗帘拉上的一瞬，蒋暮云看见刚坐下的人冲她这边看了一眼，即便不确定他是不是在看她，她心脏也不受控地跳得愈发快起来。

会议室里，宋小路坐下后没动，刚才那一眼，他不仅看见了蒋暮云，还看清了她的工位。

她的办公桌异常地干净，这和他印象里的样子不太一致。

以前她在学校很爱整洁，每样东西都有规定的位置，可一旦到了学校外，在他们租的那个小房子里，她的东西就摆得尤其随意，也多到不可思议。

房子是她选的，她说喜欢小点儿的。刚搬进去的时候他并没有太在意，把该换的换，该添置的添置完，觉得屋子里就已经很有一副样儿。直到有一天他下课回来，见她蹲在地上捣鼓一些木板，隔天又来了一批新木头和一些螺丝铆钉，他意识到她的阵势俨然很大。

她觉得屋子里的书架不够美观，就自己买板子做了一个新的，又做了置物架，还给不太够用的书桌做了一个延长板，说他在旁边写论文的时候，她可以在延长板上练毛笔字。做完各种木工，她又用多出的木头做了一把锤子，锤子上写的他的名字，他用那把锤子给房子换上了她选的墙纸。

起初他觉得这样太折腾，可知道她很享受之后，就不再阻止她，也没再搭手。那是她可以尽情喘息的小世界。她喜欢用自己做的东西，无论实用的还是用来装饰的，都被她摆满了一整个屋子。

买的东西也不少。有一阵子他经常往葡萄园跑，穿得比往常还要随意，她似乎不很满意，拿到奖学金后就拉着他去逛商场。从那之后他的衣服都是她买的，他不喜欢太长的衣服，觉得拖拖拉拉地，束缚了行动，可她买什么他也就穿什么。她给他买过一件很贵的羊毛大衣，他穿了很久。

她也尝试着养植物，那个学期她特意选了一门家庭养花课，一口气买了不少盆儿跟种子，只是都没养成功，好在她说期末交不出开出来的花，可以写几份死亡报告，这样也不会挂科。

那几份死亡报告里，有一个共同的死亡原因：土壤太松。

盆栽里的土有点干了，蒋暮云望着它发了会儿呆，又往盆里浇了点水。眼看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会议室的门却仍然关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但已经跟画室那边请了假。她又等了一会儿，然后背上包下楼。

她并没有走，站在停车出口外的街道旁，偶尔看一看手机，偶尔又往出口看一眼。

对面有风吹过来，她背过身避了避，余光里有车子从停车场里出来，她回头看了眼，是辆十分普通的黑色轿车。

紧跟着又是一阵猛风，她裹住衣服的时候，感应到身后传来动静，刚回个头，就见刚才那辆黑色轿车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身后。

等车窗一降，蒋暮云看清里面坐着的人，又是一愣。

宋小路脸色如常，语气也平静，冲她说道：“上车。”

蒋暮云当即愣在原地。

宋小路脸上波澜不惊，直直望着她，“不是说要请我吃饭么？”

蒋暮云又在原地顿了两秒，随即反应过来，绕过车头坐上车。

见他只是看着她，她默默去系安全带，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回头果然发现后排还坐了人。

辛勤立即冲她笑了笑，心情莫名有些激动。

刚才在事务所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她仍然一眼就认出了蒋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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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Riesl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