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辛勤只看过蒋暮云的学籍照,一张在多伦多的OCAD,另一张则是在加州伯克利,两张照片里的人没有太大变化,都梳着高马尾,露出很明显的美人尖。
宋小路只让她去查蒋暮云是否按时缴了学费,但她的职业习惯又促使她拿到了蒋暮云更加全面的资料。资料里绝大多数都是奖项,她一并交给宋小路,但被他拒绝了,也因此第一次见识了他的毒舌。他问她是不是听不懂人话,听不懂的话他可以立刻换一位助理。那是她入职第一年,心底里已经不怕他了,但还是被他的凶样吓得一哆嗦。隔天他虽然道了歉,还赔了礼,她仍忍不住腹诽,宋小路说她听不懂人话,事实上他自己说的也不见得就是人话,嘴还特别硬,连道起歉来都那么别扭。
因为那次挨批,她对蒋暮云也愈发好奇起来。蒋暮云入学伯克利之后,一年要交14万的学费,学建筑的打模型也很费钱,租房吃饭就更不用说了,加州的物价房价高得吓人。这些加起来肯定不是一个学生可以自己负担得起的,蒋暮云应该不缺钱,但宋小路似乎对此很担忧,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上周平安夜她忽然接到宋小路的电话,要她安排跟弗兰克合作,并要求蒋暮云参与。她当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安排好之后,前天晚上他又改了主意,说不指定人参加,且签约他亲自去。
今天他确实亲自来了,她也跟着见到了蒋暮云,现在蒋暮云坐到了车上,两人却都不说话。
她默默观察着,前头宋小路忽然开了他那侧的窗户,冷风立即涌进来,冻得她忙往后避了避。
冷风钻进来的那刻,蒋暮云的晕车反应不再那么强烈。
她没再掐自己手指,侧头去看驾驶位上的人,仍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她不确定他为什么开窗,可天实在太冷,多吹一会儿就得感冒了。
她最终看向他,正准备说冷,他却忽然开了口:“辛勤。”
后排辛勤立即应了声。
宋小路问:“冷么?”
辛勤怔住两秒,随即说:“不冷,正好透透气。”
“冷就把毯子盖上,后排应该有。”
辛勤反应了下,很快明白过来,把旁边一条毯子递给蒋暮云,“虽然不冷,还是盖着好点儿。”
蒋暮云接过毯子,冲辛勤道了声谢,又去看宋小路,他身上只穿一件很薄的西服外套,她想把毯子给他,可对上他那张紧绷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车子半路上停了一回,等辛勤一走,车里愈发安静起来。
蒋暮云之前几次跟宋小路说话,他每回都不高兴,这回他忽然答应了要跟她吃饭,她也不好贸然开口,只时不时看他一眼。
可隔了一会儿,她还是小声冲他说道:“把窗子关上吧。”
宋小路并不动。
蒋暮云原想直接把毯子搭去他腿上,想了想还是算了,手一伸,把自己这边的窗户也给降了下去。
宋小路眉头一皱,迅速看她一眼,可她一动不动望着窗外,只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他沉下声:“坐好。”
蒋暮云立即把搭在窗沿上的手收回来,紧跟着两侧的窗户都关上了。
她总算如愿,又回头悄悄去看他。她看得太频繁,以致于等回过神时,才意识到车子已经开到了大学城附近。
商场新建没多久,餐厅在顶楼,侍应生将两人领到餐位,又替蒋暮云拉开椅子。
蒋暮云沿窗坐下,回头就可以清晰看见底下的河从西面顺流而下,先是经过朱绮门,又穿过那座狮子墩大桥,一路往下消失不见了。
对面宋小路递来菜单,她先看他一眼,然后仔细地扫过菜名,发现竟然又都是她以前爱吃的,她郑重地勾了三道,再把菜单递回给他。
她趁机又默默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就要抬头,她立即单手撑着脑袋看往窗外。
以前这栋楼所在的地方是美食一条街,那时他们下了课经常来这边吃饭。她每次吃不了几口就饱了,宋小路胃口其实也很小,但每次还是把她剩下的给吃掉了。冬天的时候他们偶尔不骑车,吃完饭就顺着桥走到江对面,再一路消着食回到住处。每次一进门他就要来亲她,那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蒋暮云没再往下想,恰好侍应生过来上菜,她立即将视线从朱绮门那三个字上收回来。
然而回头的一瞬间,恰好对上宋小路的视线。
她故作镇定地看回去,仍旧不说话,又默默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就这样相对无言吃了一会儿,忽然听见他问:“不好吃?”
她嘴里还吃着东西,立即摇了摇头,紧跟着又点了下头,含糊说道:“很好吃。”
宋小路望着她,嘴微微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顿饭很快吃完,窗外忽然下起了雨。蒋暮云起身要去买单,却被告知已经付过账,宋小路就在旁边,但并不开口解释,她只好默默跟着他出去。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她贴墙站着,离他有些距离,但仍然时不时偷看他一眼。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偷看了他多少回,所以即便这顿饭两人并没有说话,她已经觉得很满足。
她想了想说:“小路哥,我自己回去,就不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路。”
蒋暮云并不想拒绝,可他态度忽然软下来,她总觉得不像真的。
“我这边回去很近的,打车一会儿就到了。”
宋小路皱起眉,“说了顺路。”
“噢,”蒋暮云这回应下,“那麻烦你了。”
坐上车的时候,宋小路回想了他们先前的几次见面,再联系她今天始终小心翼翼不说话的样子,他暗自开始烦躁起来。
她似乎很怕他。
前挡玻璃被雨水蒙出一层雾气,他回头去看她,她眼睛里也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抬手系安全带的时候露出手腕,上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戴。
他没有再见她戴过那只玉镯,也没有见她戴过什么手链。
宋小路又看一眼她细瘦的手腕,将车子开了出去。
以前他凑热闹关注过一阵古玩,原因甚至记不得了,只觉得古玩城逛着很有意思。也想过要送她点什么东西,可她总是担心他乱花钱,每次都死死盯着他,说再乱花就得喝西北风了。
那次那块和田籽料是他一早从家里带来的,只是故意骗她是淘来的山料。让她雕也是一时兴起,她越是不肯,他就越要逗她。后来她果然给雕坏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修一修补一补就好了,她却急得噼里啪啦掉眼泪,又自己擦掉不给他看见,眼角湿漉漉的看着很是委屈。
他起初按住心里那点不合时宜的想法,先哄了两句,见她还是不说话,就低头去亲她。那时候他刚开始尝到做那件事的滋味,什么都要拐到那上面去,她打他捶他,他就伸手去揉她,她被亲得哼哼唧唧,终于肯理他,开口却是喊他臭流氓。他并没有否认,直接就在椅子上耍起了流氓,租的房子隔音不好,她手边也没有枕头,几乎要把他给掐出血来。她体力不行,之前每次做到一半她就不让做了,那回却很纵容他,两人动静一时没控制好,桌上的那块籽料就被不小心推到了地上,哐当一声,直接把地板砸出一个大洞。
也顾不得去捡,他把她抱去床上继续做,结束后她像摊煎饼一样摊在他身上,说手酸脚酸。他就给她按,结果没几下就把她按得痛出声,她偏偏还要他大点力气,说这样舒服,他就给她按得嗷嗷直叫,以致于隔壁哐哐捶墙,大喊着要他们注意点影响,他低头去看她,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后来那块雕坏的玉被他悄悄拿回了家里,她不让他乱花钱,又仿佛看穿了他心思,没两天就主动跟他要了一块马卡龙色的儿童手表,说从没戴过,特别想要。那块表只花了十几块,她却一直戴着,每次到整点都会“滴”一声,偶尔她还对着表模仿,然后自顾自傻笑上一会儿。
宋小路捏紧方向盘,车子很快到了公寓楼下,见她急着去解安全带,他下意识伸手拦了下,“坐着别动。”
蒋暮云止住动作,就见他从后排拿出一把伞,下车后绕到她这边。
她弯腰钻出去,头顶是清晰作响的砸雨声。
以前他们喜欢冒雨走,雨大的时候才撑伞。那时候他就会故意吓她,说雨打在伞上是有老天有话要对你说,你可得小心了蒋暮云。
蒋暮云逼着自己按住心绪,跟着他一齐往楼道门口走。
短短几步路,他肩膀就湿了大半,等到了楼里,她原本想说今天是他请吃的饭,下回换她请,可话到嘴边变了样:“小路哥,你快回去吧,别淋湿了。”
宋小路立在雨里片刻,想起每次他在伞下吓她,她都要紧捉住他胳膊,一边害怕,一边信誓旦旦地说是有人在夸她漂亮,他对着她那张脸倒没法反驳。
他又往对面看一眼,刚要转身,楼里的人忽然出声喊住他:“小路哥,下回我再请你吃饭!”
他隔着雨雾望向她,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随即转身回到车里。
雨刮器一下一下摆着,他时而看得见她,时而又看不见,只觉得她整个人都缥缈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正要去启动车子,他忽然侧头看向副驾驶位置。
那上面有一粒小小的东西。
他拿到手上,是一颗表面光洁的橡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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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Riesl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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