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路带来的书是《营造法式》，蒋暮云抄的。当初她把那个小租屋布置成了家，大大小小东西无数，她能带走的当然很有限。

她手抄的书不止一本，时不时会随手摘抄些跟建筑有关的东西。抄完还爱跟他分享，然而他只记得她说那些时候的表情和语气，不怎么记得她说的内容。

等后来工作了，身边懂建筑懂地产的人多如牛毛，偶尔他们说的话会让他觉得耳熟，晚上回去翻一翻蒋暮云抄的那些书，总能在上面找到答案。这算得上是他工作上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他将桌面上的木头拿到手里，表面几条树木自然生长的纹理，凑近了还能闻到新鲜的木头味道。

是杉木。

蒋暮云曾经用杉木给他做过一只木桶，她喜欢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但想要箍出一只桶不止需要理论，还需要膀子力气。她那身板手无缚鸡之力，拉着他去帮忙，他箍了好几回也才勉强算是成型了。她原本想给他做酿葡萄酒的橡木桶，但那太难，她退而求其次，箍出来一只杉木桶，然后刷上橡木桶的颜色。

酿酒肯定是酿不成，被他们用来泡澡。装她一个倒是绰绰有余，他一挤进去就够呛。后来那桶报废了，因为他抱着她意乱情迷没忍住。她虽然过程中享受了，可事后觉得这事儿太丢人，他把桶修好之后她也不愿意再用。

她偶尔面皮很薄，动不动就要脸红，大多时候又像此刻站在台上那样，从容而自信。

新剪的短发很适合她，但怎么看也还是个年纪小的学生妹。低头的时候耳后的头发往前落，她伸手往后别，手指上什么也没有。

他并不意外，相对那枚戒指来说，她手指确实细得有些过分了。

那时候的他当然买不起那枚戒指，是跟沈西桐她哥借了一笔，剩下一点留着吃饭。蒋暮云却担心得不行，离开法国前偷偷在他行李箱里留了一叠纸币，中间夹着一张便签，写着：小路哥，我不会让你吃咸菜的！末尾还画了一张哇哇大哭脸。

虽然是哭脸，他看了却想笑。

而现在她笑着，他却很难跟着笑出来。

他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全神贯注看着她。她移动到哪儿，他视线就跟着到哪儿。

他视线平直，并不带着什么意味，蒋暮云却觉得自己快要被看出一个洞来。她努力忽视宋小路的目光，又坚持半小时，今天的课暂告一段落。

有学员过来跟她领木头摆件，她分发出去，只是低头的功夫，教室后头刚才还在的人已经不见了身影。

蒋暮云收拾好工具包，等所有学员走了，她下意识往后头走，桌面上的木头还原样摆在那儿，她又走近两步，那块杉木挡着的东西立即就暴露了出来。

是手机。

蒋暮云止住脚步，她原地定住几秒，随即转了身往回走，可刚走到门口，桌面上的手机忽然吱吱震动起来。

蒋暮云一时没动，直到手机响第二回的时候，她才走过去接通。

屏幕上显示“辛勤”的名字，声音却是他的：“我在楼下。”

紧跟着是一阵沉默。

蒋暮云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可最终还是认了输：“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宋小路的车子就停在门口，他人坐在车里，车窗洞开，蒋暮云过去把手机递进去，他却不接，只说：“上车。”

蒋暮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她径直将手机放进副驾驶，“小路哥，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她说完转身往前走，步子很快，可车子比她更快。

她止步回头，车子也跟着停下。

“小路哥，我真的有事。”

他神色自然，说道：“知道，送你过去。”

“不用麻烦的，我——”

“不麻烦，你再不上车就是真的麻烦了。”

蒋暮云望一眼他那张足够具有蛊惑性的脸，转身继续往前。

宋小路的车仍旧跟上来，她假装没有看见，目不斜视地往前快步走着。现在正好是下班晚高峰，来往车子很多，她要是坚持不坐，他也很难一直跟着。

她脑袋里一团乱，余光里见那车再次跟上来的时候，心跳陡然加快，但那车并没有在她旁边停下，而是继续往前去了，她刚准备松一口气，就见那车又一次在路边停下，紧跟着车上的人推门下车，径直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蒋暮云立即停下步子，等宋小路走到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面前的人冷不丁弯腰靠近，然后是一个近乎蛮横的动作，直接将她拦腰横抱了起来。

蒋暮云在一阵天旋地转间差点尖叫出声。

宋小路却笑出声来，“再不走真的要贴罚单了。”

他笑得那样自然，以致于蒋暮云一时忘了挣扎。

四处都有人朝他们这边看，蒋暮云很快反应过来，低声说道：“小路哥你放我下来，我自己上车。”

宋小路却恍若未闻。

蒋暮云只觉得愈发窘迫，“你快点放——”

宋小路的步子忽地一顿，蒋暮云立即收了声，就见他垂眸看过来，紧跟着说：“蒋暮云，你再乱动我就直接在这里办了你，我说到做到。”

他语气颇具震慑力，蒋暮云却知道他只是在开玩笑，可即便如此，她也当即就放弃挣扎，脸上也不受控地烧了起来。

她视线收回来，只一味盯着他的领带看。

他步子稳当，等到了车旁又开口：“抱紧，我开门。”

蒋暮云微微一怔，这话他以前常说，以前他们从学校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她偶尔会撒娇要他抱着她上三楼，他每回都一口拒绝，说她太沉，又说除非她给他点好处。接吻有时候满足不了他，她晚上就得付出点代价。

等抱着她到了门口，他分明可以轻轻松松开门，却又故意要她抱紧一点，她那时候百分百配合他，力气大到就差嵌进他身体里。

但这一回蒋暮云并没有依言照办，而是自己伸手将车门往外拉了下。

她隐约听见他轻声笑了下，紧跟着就被他放进副驾驶位置上，她手还揽在他脖子上，正要收回来，他一张脸忽然凑近，她退无可退，就见他伸手拉过安全带帮她系上。

宋小路动作很快，系好后却没有立即退开，他鼻尖一股香似有若无，是她头发上的味道。

他垂眸去看她的脸，想不管不顾亲她一下，但忍住了。

等他退开关上车门，蒋暮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调整了下坐姿，身后冷不防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

辛勤很是尴尬地打破沉寂：“额……交警过来了。”

蒋暮云的脸又一次烧了起来，她回头冲辛勤打了声招呼，就又立即转回头看向前方。

交警果然尽职尽责地过来，罚单没开，只口头警告，要他们赶紧把车子开走。

车子一路往前，蒋暮云目不转睛看着前头，车里还有其他人，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听身边人先开口问她：“画室还是七点上课？”

蒋暮云惊疑地望过去，可很快又接受了，他总有方法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何况以前她在画室兼职也是七点开始，每次也都是他送她。

她应了声：“嗯。”

宋小路问完也就没再开口，他被迫接了一个工作电话，电话接完，车子也开到了画室附近。

蒋暮云迅速解开安全带，然后道了谢下车。

宋小路也跟着下来，将手里的袋子递给她，然后冲画室示意：“去吧。”

蒋暮云刚才已经听辛勤给他作了工作汇报，他待会儿得去参加一个晚宴，她一路上想好的话只能下回再跟他讲。

袋子里装的是晚饭，她吃完就去上课。

结束时已经过了九点，她背了包刚到门口，远远就见那人背对着她坐在台阶上，姿势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身上还是几个小时前的那身衬衫西裤，身边则围着一群刚下了兴趣班的小萝卜头，吵吵闹闹的样子也跟以前别无二致。

失算了，明天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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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Sauvignon Blan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