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救过我很多次，虽然蛮不讲理，但实际上，她用自己的力量维护了空岛的平衡，使第四议会和柯蓝重工对立制衡并且互相帮助——联合起来对付月殿——彼此。更何况，有真实的史料记录，证明她还从数次超巨型小行星撞击下拯救空岛。
她可能是一个罪人，是一个疯子，但她也是一个伟大的英雄，她不应该遭受这样孤独的痛苦。
“罗曦，请你不要拒绝，请你接受我。”白月林在罗曦耳边低声说道，声音轻柔到近乎祈求，她的声音在颤抖，明显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交托给你，献给你，所以，你愿意接受我吗？”
罗曦咬唇，抱紧了白月林，很想说“愿意”，但她知道，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自己如何肩负起和她一样的重任呢？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如果成为妖姬，就意味着自己必须放弃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一切。包括自己以前的家人，朋友，所有曾经珍视的感情，变得和白月林一样。
成为又一个索求陪伴的怪物。
两个人互相陪伴，也不会成为尽头的。
罗曦没有回答，于是白月林低下头，松手，退后几步，抬手擦干眼泪，抽噎着说道：“我明白了，罗曦……谢谢你，谢谢你能听我说完……至少，我表达清楚了，我再也不是一个憋屈着了——至少，你知道，所以，我会比以前好过一点。”
她后退的样子，在罗曦收缩的瞳孔中留下倒影，尤为缓慢，尤为致命。
白月林歪头，微笑，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了一把黑色的手枪，放到了罗曦的手上，替她握紧，然后把手和手枪贴在了自己的左侧小腹。
“那么，罗曦，我告诉你我的身体，唯一的弱点吧。这样，我们之间的信任就无话可说了不是吗？虽然你不接受我，但我们还是享受着对彼此的信任，哈哈。”白月林自嘲地笑笑，用手指在左小腹下侧靠近腰的地方画了一道痕迹，说道，“这个地方，以前反复伤过好几次，都是重伤没完全恢复，刚愈合的口子就被撕裂开，最后就这样了，一受伤就会很疼，是我唯一的软肋。”
罗曦说不出一句话。
“仔细看，有一道痕迹的，这把手枪，是旧世界的□□，金属子弹上涂了剧毒的□□。扩散到血液里后，会让人迅速死亡，我也不例外。”白月林平静地说道，随后补充了一句信息量极大的话，“当年的菲米娜，就是被她姐夫用这一把手枪，一发子弹，给打死的。生物性剧毒，是刺杀妖姬的唯一正确答案。
“现在，只要你扣下扳机，我就会死，毫无例外百分之一百地死。这样，许多人的夙愿就会完成，我死后，月殿也会解散，空岛文明再也不会受到其影响，你也再也没有妖姬的各种烦恼……罗曦，你来做决定吧，接受我，还是抹杀我。”
白月林说完最后一个字，平静且微笑地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空气有些凝固。
罗曦知道，白月林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性，她一个劲儿向自己倾诉，寻求陪伴理解还有信任，然后把她漫长且痛苦的人生，以及所有的困扰，都抛给了自己。
你真的相信我能替你解决这些问题吗？
罗曦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前，她从未设想过会有这样的事态，因而全无准备。
但是这个时候，白月林笑着如此坦言。
“就决定吧，罗曦，成为我，还是，杀死我。”
许久的沉默。
“月林……你的人生，充满寂寞，的确很痛苦吧……杀死你，对于你来说，是一种解脱吗？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值得你眷恋，珍惜的事物吗？”罗曦缓缓问道。
“有一个，那就是你啊。所以，你放弃我的话，我也准备放弃自己了。”白月林露出完全绝望的，放弃一切的微笑，如是说道。
“在那次之前呢？我出生之前呢？那些日子，你是怎么度过的？”
“啊，知道吗？得到之后，就不想松手，失去比原本没有更痛啊，罗曦。”仰头，看着浴霸那极度刺眼的光亮，又低头，说道，“所以，我希望你可以负责。”
大概三秒的停顿。
“……其实你有想过自杀，对吧？”罗曦突然问道。
“诶？”白月林顿时愣住了。
“如果是这把枪杀了菲米娜，那么，你在得到它之后，如此长的痛苦与寂寞，空岛内圈人们对你的误解和压力之中，你没有想过自杀吗？为什么现如今又要我来呢？对于你来说，在没有遇见我之前，希望早就没有了吧？”
“这把枪……的确可以杀死妖姬……”白月林的背后，白色的缎带开始胡乱舞蹈，似乎是她紧张忧虑的表征。
“但杀不死你，因为你试过了。”罗曦平静地说道，随后，轻轻握住了手枪，但没有放在扳机上，只是把手枪往白月林的侧腹顶进去了一点，“之前，你说的什么‘命运’，我不是很懂。但，如果按着那样的解释，或许是‘命运’阻止了你死去吧。月林，即使我现在开枪，也杀不死你，那样无法解决问题。”
白月林沉默了。
“你猜的不一定对哦，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放弃吧，我不会杀你的。”
“那，你愿意成为妖姬吗？”
“还得考虑，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吧？”
白月林顿时露出难过的表情。
“别太难过，月林，我会当做今天浴室里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不也是挺好的吗？你不应该这么心急，我现在才十二岁，很多事情都不好决定呢。冷静一点，放轻松一点——你的感情，我确实接受到了，无论成不成为妖姬，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真的？”
“嗯，作为朋友，我是不会对你不管不顾的，毕竟，你也救了我好几次。”罗曦点了点头，“乐观一点，开心一点，你还有我呢，如果你长生不老的话，至少在我活着的时候，我努力让你幸福，答应我，以后不要这样了，好吗？”
“嗯。”白月林擦了擦眼角，笑容依旧，只是明亮开朗了许多，“我以后心里有话，也可以找你吗？”
“嗯，不要憋在心里。你是妖姬，千万不要把软弱的一面展现给除了我之外的人看到哦。”
白月林像一个孩子一样，流着眼泪，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了，这东西……还是挺危险的吧？你保管好还是我保管好？”罗曦晃晃手里的黑色手枪，问道，“这东西真的杀不死你吗？”
“嗯。但会让我很痛苦。”白月林接过那把枪，收入了空间裂隙中，“这东西对于我来说也算是珍贵的回忆和见证了呢。”
“罗曦，你们两个还没有好吗？”门外传来江月澜的声音。
“马上。”白月林立刻回应道。
“我们赶紧洗好穿衣服出去吧。”罗曦这样提议，结果之后在擦身子的时候又开始提问题了，“成为妖姬，具体说是怎么样？你有确切的方法？”
“之前不是给你看过一个小瓶子吗？那里面有圣灰，是星神教祭祀星神，祭品被雷击后遗留的‘神所喜悦与厌弃之物’。当初我就是吃了那东西，就变成了妖姬。”白月林这样回答。
“吃灰？真的没事吗？你成为妖姬和星神教有关？那我听到星星的呼唤也和他们有关了？”
“嗯。他们信仰星神，或者说虚辰神，尔达斯。我间接接触过几次，那个神不是什么好东西，它通过妖姬和星神教的教徒影响我们的世界，来渗入，来达成某种目的。”
“渗入？那不是很危险吗？”
“实际上没有那么危险，因为我们的自主性还在，我作为妖姬，并没有直接听命于尔达斯。那个神给了我们一点缓冲的时间和机会。”
“这……说是神也太……”
“那不是宗教意义上值得信仰的神，只是说它是无法理解的疯狂的存在，类似于某种宇宙意识。现在跟你说那么多也没意思，你接触这些还太早，除非你已经做好了成为妖姬的准备，有这样的觉悟——当然，我也没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把你变成妖姬，也不知道你成为妖姬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好好考虑吧。”白月林穿好衣服，这样说道，“这个房间里的秘密一定要好好保守，尤其是侧腹的弱点……其实我也不太确定，但如果尔达斯默许的话，我也许真的会因为这个死掉，然后，你就必然会代替我，成为妖姬，成为它的新工具人。”
“但其实，你也在反抗它不是吗？”
“嗯，我想主动反击，但收效甚微，主要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无论对水膜还是小行星，月殿议会还有柯蓝重工都是一筹莫展，生命科学院记录的有关旧世界的文献资料提供了一点帮助，但太庞杂，一直没有人找到或者总结试验出实际有效的方法。”
“星神教的人们为什么愿意信仰它？它明明这样对待我们。”罗曦也穿好了衣服。
“为了得到救赎，得到心理安慰，或者让人类借助外物‘进化’吧。空岛对于人类来说太狭窄了，这里处处是拐角，很容易产生悲伤痛苦，于是寻求救赎的绝望的人们，就向夜空中看不到的星星祈祷了……”
“啊，这……”
“环境保护是星神教最大的幌子，小行星，水膜还有海难常常被认为是人类在旧世界时代破坏环境的天罚。有的时候尔达斯也被称为自然神，但虚辰的定义比较空泛……它的最终目的，我猜应该是殖民我们，这就是他们所谓‘拯救’与‘进化’，据星神教的神谕，会有十颗小行星携带某种武器和协议，来侵占我们。我处理了已经过来的七颗，但都没发现什么东西，那些小行星只是大了一点而已。”白月林舔了舔舌头，说道，“可能玄机在最后三颗吧，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那里面又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实在是太多了，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尔达斯都那么在意你，理由，真的很难说清。”
“听不太懂……”罗曦挠了挠头，“听起来有点反人类。”
“没人真正明白这前前后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估计星神教的那群家伙也不知道他们在信什么东西。总之，这些都不是你现阶段应该担心的东西……三年级之前，你都可以保持无忧无虑的状态，或者，你可以大家认可的方式暗暗准备。”白月林提议道，随后关了浴霸和灯，开门，“好啦，到此结束，更多内容请去生命科学院藏书库探寻，我在那里等你，记得保密哦。”
罗曦点了点头，随后跟上。
一开门看到的就是余湘语靠在门上，似乎是等了很久了。
“你们……没事吧。”她有些犹豫地问道。
“没事，就是随便聊点，忘了时间。”白月林笑着说道，“是吧，罗曦？”
“啊，是。”罗曦赶紧附和。
余湘语看着罗曦，后者与她简单地眼神交流了一会儿。
晚饭餐桌上有说有笑，但余湘语和白月林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活跃了，主要是白月林和罗德聊得起劲。
“哦，我想我得回去了，接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情。”白月林去洗手间洗完手之后突然说道，然后一溜烟小跑到了门口，换了鞋子，“下次有空再来玩儿。”
“诶？这么突然吗？不再留一会儿吗？说好三天的。”江月澜不知道是出于客套，还是其他原因，这样问道。
“真有急事，谢谢你们的招待，叔叔阿姨，我在这里挺开心的。”白月林挥了挥手，笑着跑了出去，只留下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再见！”
“这孩子……”江月澜似乎有些担心白月林，随后又转而问道，“罗曦，你跟她在浴室聊了什么？”
“啊，就随便聊聊。”罗曦下意识地想要隐瞒，却一不小心和余湘语对上了眼神，有些心虚，所以就很快把视线转移开了，又补充了一句，“聊点家常。”
“家常？可那孩子她家里……”
“啊，那个，她叫我保密。”这倒是真的，罗曦心里这么想。
“随便吧，人家有人家的打算，不要强求。今天玩了一天，早点睡觉，好好休息。明天开始记得把寒假作业写了。”罗德随意地说道。
两个孩子登时一惊，才意识到原来还有寒假作业这东西。
靠近怪物的人，终究也将成为怪物。这是悲剧的重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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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重新冷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