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你跟我过去还不知道要呆到几点。”江沉一脚刹车，车子稳稳停在了十字路口的白线后。

这个路口是通往市中心和赛道的交叉点，往右一条江东路，去一中，直走就是外环线，去赛道。

直行还有10秒的红灯，右拐的绿灯刚刚变红，沉把车停在最右侧车道怠速等待。

“别耽误了，你先去。”怀枫说，“李壹辰催你催得那么急，一会儿我自己打车回去。”

“那都几点了？从赛道打车去你们学校怎么说都要大几十，你……”江沉话没说完，电话又响了，手机连了车上的蓝牙，江沉看也没看，直接按下车载电话，“喂？”

电话刚接通，低沉的男声就从四面环绕音箱里响了起来：“非得出人命了你才回来？”

他的声线有些偏低，听起来有些冷，尤其是在今天，江沉车上的冷气开得很足，怀枫觉得自己的余光依稀还能看见一些毛毛雨在窗外飘着。

听到声音，怀枫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后脊在瞬间绷得笔直。

这个声音是……

“来了。”江沉说。

直行灯变绿。

“路上了，别催了。”江沉挂到d挡的同时，脚踩下油门，“不是，我说什么情况？江予婷去赛道干嘛？”

“你问我，那是我妈？”男人的声音里明显能听出透着一股嫌弃，“具体等你到了再说，先来，快点。”

“行，知道了。”江沉挂了电话，然后又看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想了想才说，“不然这样，你先跟我去，我估计一时半会忙不完，我让我们队里的人送你回去。”

怀枫点点头，有点心不在焉。

江沉瞟了她一眼，没说话，车子继续向前飞速行进。

游乐场和赛道都在外环，两地距离很近，两三个红绿灯就到，只是今天晚上又开始飘了点小雨，本来十分钟的路，江沉为了保险起见没把速度提得太快，不过十五分钟左右也就到门口了。

刚进赛道大门右拐，江沉准备把车先停到休息区附近，这样也不至于下车之后走得太远，只是没成想，方向都打好了，路却被人堵上了。

红色的三条尾灯透过前挡，殷红的光亮让人睁不开眼，黄底黑字的燕A车牌，车屁股右上方反着赛道灯光亮的S680，银亮亮的，通体漆黑的车身在将夜的赛道上尤为抢眼。

“操。”江沉没忍住骂了一句，“行，真行。”

R8的底盘低，视野也相对矮一些，再加上江沉开车开得急，又到了自己的地盘，所以更不看路，要不是尾灯还亮着，她真差点连人带车都钻迈巴赫车底下去。

停车停得那么不讲究，这事儿除了她妈，整座燕宁市都没有第二个人能干出来。

“怎么了？”怀枫不明所以地看了看前头停着的那辆迈巴赫，又看了看江沉。

“没事。”江沉推开车门就往外走，“走，下车，走过去。”

江沉先把怀枫带到了走廊底下，告诉她站在原地别动，紧接着，自己又走回了雨里，走到那辆迈巴赫旁。

小雨淅沥，噼里啪啦地打在车上，满目夜色中，高高竖在赛道半空中的大灯全都亮着，迈巴赫的雨刮器还在不停地动着，配合着江沉在雨里的脚步。

一步，一下……

一步，一下……

司机早就看到江沉了，只是没想到她能就这么冒着雨走过来，还没等她走到跟前，驾驶座的车窗就已经落了下来。

透过驾驶位，江沉瞥了一眼空着的后座，脸色明显不怎么好，语气也淡淡的：“李叔，公车私用，这事儿爷爷同意吗？”

江沉平时跟公司里的人说话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态度，上到公司董事长，下到门口保安，哪次不都是笑呵呵地打招呼，没有一个人能挑出她的不是来。

现在这种情况，李叔也知道江沉这个语气不是冲他。

没等李叔回话，江沉又继续说：“您先开车回去吧，一会儿我给她送回家。”

李叔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我先回去倒是没什么，只是你……你别跟她生气，她到底也是担心你，不然也不会直接跑到这来找你。”

“您往前提一把好调头，我去倒车，给你让空。”江沉皱了一下眉头，没接李叔的话头，转身去倒车。

赛道大门口地方空旷得很，只是拐进休息区的这条路有点窄，江沉往后倒了一点，把车退到宽敞的地方，然后降下车窗，招了招手，示意李叔出来。

李叔没把车窗摇下去，江沉也是，两车车头相向，对向行驶。

交错之际，江沉刚准备一脚油门踩下去，李叔却把车停了下来，看着她：“江沉。”

江沉把脚抬起来，车不动了。

李叔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别怪我多嘴，从小我是看着你长大的，里外里你也喊我一声‘叔叔’，你知道她的脾气，别跟她吵，最后吃亏的是你。”

“嗯，知道。”江沉低垂着眉眼，看不出什么态度。

她虽然没反驳，可李叔也能看出来笼在她身上的低气压，想要再规劝几句的心也都被天上哗哗落下的雨点给浇灭了，只能看着她空档换前进，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雨势渐渐小了点儿，江沉把车停好往回走的时候，正好看见李壹辰在走廊里跟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相比之下，他旁边安静站着的怀枫就显得有些静谧，蓝白色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有些湿漉漉的头发，走廊的头顶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微笑时脸上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很漂亮，很可爱，看得江沉心里痒痒的，像是被羽毛包围着。

“学姐？”看着怀枫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里，李壹辰差点骂人，“就你自己一个人？没别人了？我师姐呢？”

怀枫指了一下雨里的赛道：“停车去了。”

“停车？跑哪儿停车？这儿那么大的空不够她停的？”李壹辰急得跳脚，站在原地左三圈右三圈地来回看，可是看了半天都没看到江沉的影子，“我去，她不会迷路了吧？”

傍晚起了风，风带了些烟味，顺着江沉的指尖飘过去，怀枫皱了皱眉，下意识回头，几乎是在同时，身后响起了江沉带了些哑声的嗓音：“就这破地方，我闭着眼都能跑五圈，还迷路？”

江沉随手把烟丢在地上。

“师姐！祖宗！亲爹！”李壹辰差点都哭了，上来就要拽江沉的袖子，“你可算来了！你要再不来，我真觉得我今天就得死在这！”

“站那儿！”江沉抬脚，踩过雨水的鞋底抵在李壹辰的肚子上，“屋里什么情况？”

“摔桌子砸板凳，头悬梁锥刺疼。”李壹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的脚，小腹上不偏不倚一个带着泥点子脚印，“我去，师姐你太狠了，我这新赛车服！今天刚穿！”

江沉把脚放下，白了他一眼，走到怀枫旁边，把刚才从车里拿下来的风衣递给她，等怀枫穿好衣服，三个人才一起往里走。

头上的阴沉气还没来得及散干净，休息区的冷气就嗖嗖地往人脖颈子里灌，怀枫这才觉得江沉给她拿外套的这个举动无疑是件十分正确的事情。

“师姐，你说你，好好的把电话静音干嘛？真有事找你都找不到。”李壹辰倒退着走在最前边，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恐怕自己撞到什么。

“我都静音了也没能躲开你——看路。”江沉一抬下巴，冲他身后的位置点了点，“还没问你，你哪来的她电话？”

“谁？哦，你说怀枫学姐啊，我问我们班同学要的，咳……我们班不是有几个人喜欢她吗？就……你懂吗？”李壹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得有些局促，“对不起啊学姐，我也是真没办法了，不过你放心，他们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也绝对不会骚扰你的！我保证！”

怀枫笑了一下：“没事。”

“真的真的！”李壹辰赶紧往回找补，“我保证！他们不会给你打电话骚扰你的！就是单纯想留一个联系方式！绝对没有什么恶意！”

“我知道。”怀枫伸手拽了他一下，躲开了身后的柱子，“留着就留着吧，没什么——看点路。”

“哦，好。”李壹辰点点头。

江沉不紧不慢地落在最后，跟散步似的，一直没吭声，就连从休息区最里头时不时传来的吵架声都不能让她加快脚步。

可就在怀枫拽了李壹辰一把之后，江沉突然说了句：“删了。”

李壹辰看她，不明所以：“啊？”

江沉撩了一下眼皮，白炽灯迎面打在脸上，显得人脸色有些惨白，眼神里藏着的那些深邃愈加清晰起来：“让你同学把电话号码删了。”

她的目光毫无遮挡，不加掩饰，凛冽得有些过了头。

像是漫漫长夜中的冬风划破了残旧不堪的窗，玻璃碎落的声响在呼呼的冷气声中骤然出现，惊得人一身冷汗。

李壹辰从来都没见过她这样的眼神，他现在的感受简直可以用惊悚两个字来形容，心里一慌，脚底顺势打了个滑，直挺挺地就往后躺。

“哎呦我——”李壹辰吓得双眼紧闭，手在空中胡乱抓着，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和地面亲密接触的时候，后背和手臂突然被人结实地托住了，“我——操？”

李壹辰回头，松了口气：“我去，吓我一跳。”

“看路。”那人说。

怀枫愣了一下，头顶呼呼而出的冷气裹挟着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烟味，朝她袭来。

他声音低沉，像是一坛醇香浓郁的老酒，只是带了些凉飕飕的冷意。

是刚才在车上给江沉打电话的那个人。

“师哥。”江沉在她身旁出声，她没敢抬眼，却感受到了那道炙热的目光。

“师哥。”李壹辰跟着出声，“里头怎么样了？还吵着呢吗？”

“刚摔了个杯子，一会进去别扎着脚。”他说完，视线就转落到了怀枫身上，“这是……”

躲不过去的。

她抬眼，对上那双深邃的、震惊的、不解的、探究的目光，他的眼里布了几丝血印，像是奔走的岩浆，要将她融化。

呼吸在瞬间凝结，空气里的冷气变成了细小的冰晶，扎得她生疼。

果然是他。

方樾。

她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