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盛夏的燕宁,逐渐蒸腾起来的暑气让人们终于意识到了季节的更替,日光透过高大的法国梧桐,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树影,摇曳出一派风情。
江沉坐在靠窗边的位置,目光放空地看着街上来往的人群,她点的热美式已经冷了,油脂消退的咖啡此刻看起来就像是一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板蓝根。
江沉点亮手机屏幕,已经8:52了,她喝了口咖啡,调整了一下坐姿。
正当她准备再度拿起手机的时候,咖啡店的店门被人推开,挂在门上的迎客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江沉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来了。
厚底马丁靴踩在木质地板上“咚咚”的响着,江沉把手机放下,与此同时一只手也轻轻搭在了她的肩膀上,林逸瑶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好意思,来晚了。”
江沉刚想欠身躲开,她就先一步自觉地把手拿开,坐在了对面。
“没帮我点吗?”林逸瑶看了一眼桌面上孤零零的那杯咖啡,有点嗔怪地说,随即她冲着吧台的方向一招手,“您好,麻烦这边再来一杯意式,双倍浓缩不加奶,谢谢。”
江沉双手环胸,往后一躺,半靠在椅背上看着她:“找我什么事?”
“你就对我这种态度?”林逸瑶轻轻地笑着,眉眼间却流露出淡淡的哀伤,“没必要吧,对我那么抵触?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新厌旧了。”
江沉没立刻接话,只安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她的笑容突然让江沉觉得别扭,尽管她的妆容精致淡然,嘴角上扬的弧度也恰到好处,可那股子笑意也只是浅浅地留在脸上,笑不进眼睛里。
她的瞳孔始终像是两颗被冰晶包裹着的黑曜石,里头总有着融不开的寒冷。
江沉不自觉地皱了眉,突然有点搞不明白,自己以前为什么会对着双眼睛着了迷。
服务生端来咖啡,简短地打断了江沉的注视。
“有事你就说,没事我就先走了。”等人回到吧台后,江沉才看着她唇红齿白的精致面容,语气淡淡。
“怎么,非得有事才能喊你出来吗?”林逸瑶喝着咖啡,眼睛望着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讥笑着回,等她把咖啡咽下去,顿了顿,才将那对精心修剪过的眉毛一挑,又补了一句,“以前咱们俩没事的时候不也天天见面。”
江沉懒得听她废话,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站起来就要走。
“行了,不逗你了。”林逸瑶把咖啡放下,“你妈给我打电话了,不想知道她跟我说什么了吗?”
江沉脚下一顿:“我妈?”
“江总还是跟以前一样啊,特立独行。”林逸瑶想了想,笑容里含了几分意欲不明的嘲讽,继续补充道,“或者该说她是我行我素,油盐不进。”
江沉又坐了回去。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江总给我打电话还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林逸瑶的话语里带了些不甚诚心的语重心长,“退赛吧——你也别老跟她怄气了,再怎么说她不也是为了你好,你说呢,小江总?”
“我不管公司的事儿,别这么叫我。”江沉斜着脑袋,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她为了我好,让我退赛,你为了自己好,也帮着她让我不去参加,契合度那么高,我看你们俩才应该是母女吧。”
林逸瑶没接话,喝了口咖啡,自顾自笑了一声。
江沉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9:11,距离怀枫放学还有两个小时,她的耐心即将告罄,不想再跟林逸瑶继续纠缠下去了。
“你要是单单为了劝我退赛,那咱们就没必要继续谈下去了——退赛的事你就别想了,不可能的,我没听过江予婷的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点你应该知道。”江沉把剩的最后一点咖啡喝完,“谈话就到这里吧,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咱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我怕我女朋友误会。”
江沉说完,又站起来准备要走,突然被林逸瑶叫住。
她打开自己的随身背包,从里头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往江沉的方向推了推:“我那天不是故意爽约的,小茹她情绪不稳定吃了半瓶的安眠药送去医院洗胃——戒指我已经买好了,那天是准备要给你的。”
江沉微微有些惊讶。
不光是惊讶她突如其来的解释,更惊讶她从包里拿出来的东西。
“我知道不该因为跟你吵架就和别人结婚,但是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对不起,我不该这个时候说你……我跟她彻底断了,这次回来不光是为了参加比赛,也是为了你。”林逸瑶的情绪有点激动,浓密纤长的睫毛也在跟着颤抖,“江沉,你信我一次,不行吗?”
江沉没动,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江沉。”背后的林逸瑶开口叫她,试图挽留,“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了。”
江沉转过头,前一秒还满脸的轻蔑,目光里闪动着戏谑的针尖麦芒,但此刻,当她听到林逸瑶的最后一句话时,却瞬间释然了。
“是吗,不会再让我失望了?那你这一出苦情戏又是什么意思?还想利用我的心软,再拿一次冠军?再让我成为所有人的笑话?”江沉说,“林小姐,说实话,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挺令我失望的。”
说完,江沉动人又虚伪地勾起唇角,那笑容看起来又虚假又迷人。
10:44。
林逸瑶走了有一会儿了。
江沉还坐在位置上没动,她给怀枫发了个信息,告诉她自己不能去接她了,让她中午自己回家。
怀枫倒是没什么意见,回了个“好”,又叮嘱她骑车的时候注意安全。
-“知道,放心吧。”
江沉回完她的微信,又把手机界面调到短信,手指快速打了几下。
-“十一点,你办公室见。”
收信人是江予婷。
信息发完,江沉才把手机锁上屏,有些力竭似地长舒了口气,手在脸上胡乱抹了几把。
有些事,她从前觉得不重要,觉得无所谓,觉得反正自己烂命一条,江予婷又或是别人再怎么折腾左不过就拖累着自己一个人,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现在多了一个怀枫。
多了一个她想保护,想为其创造一个更好环境的人,多了一个她想为之努力、为之奋斗的目标。
江予婷的阻止,林逸瑶的纠缠,方静文的嫉妒,都让她觉得事情不能再放任下去,她要解决,要把所有系上的死结都打开,要把所有的阻碍都清除。
她放任自己坠入看不见希望的黑暗里太久了,夺目的光成了压抑在心底的秘密,久而久之产生了幻觉,误以为自己一直活在阳光之下,。
直到怀枫的出现,注入了真正的光芒。
江沉站起身,拿着钥匙推门出去。
她要留住这束光。
第二节课的下课铃打断了老查讲最后一大题的思路,韩泽林蠢蠢欲动地抱着篮球,掐着点就要往外飞,被老查一嗓子吼了回来。
篮球“咚”一声砸在了他脑袋上,又乒乒乓乓地落在地上弹了几下。
欧静雅抿着嘴,没敢笑出声。
老查扶了一把被他气歪的眼镜,恨铁不成钢地叹息道:“我还在这站着呢你就往外跑,都什么时候了你也不看看,光想着玩!”
“都学了一上午了,您也让我们放松放松。”韩泽林一把捞回篮球,指着黑板撇嘴说,“再说了,下节体育课,我先去楼下占个位置,省得到时候体育老师看不见我们。”
高三年级办的老师怕学生考前压力太大身体出问题,特地调整了课表,在连只苍蝇往里飞都限号的最后一个月时间里,竟然破天荒地设置了每天一节体育课。
说是“课”,其实也就是找个空档让他们有点能喘气的机会。
“体什么育课,取消了。”老查伸头看了一眼门口,见隔壁几个班已经排好队往操场走了,“好了,手里的笔都停一下,下楼拍毕业照。”
毕业照以班级为单位从一班开始依次往后,五班到操场排好队的时候三班刚摆好造型,三班众人一口口堪比“纳爱斯”广告般整齐的白牙在五班不屑的眼神里齐齐吹灯拔蜡。
两方目光交汇,伽马射线似的一道道目光仿佛要在空中引起一阵射线风暴。
韩泽林趁着班主任还没下楼,状作漫不经心地从三班前头溜了半圈,这一举动很快吸引住视一众视线。
他往左走,三班的人就跟着他往左看,他往右走,众人的视线又跟着他划过半个操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前来检阅部队训练情况的首长。
摄影师透过镜头看着一个个将嘴唇抿成一线的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把相机拿了下来:“怎么都不笑了啊?来来来,笑起来!最后排那个男生,让你笑不是让你咬后牙。”
韩泽林摇摇晃晃散完了德行,正巧听见摄影师的话,要走不走地留了半个头跟着凑热闹:“就是就是,让你们笑,笑懂吗?不是,哎——”
他话没说完,就被怀枫一把拽住,塞回了队伍里:“别惹事。”
上回跟刘淇打架三班的人就没占到什么便宜,一个个肚子里都憋着火,这会儿趁着他们班人最齐的时候往跟前凑,不是摆明了找茬的吗?
欧静雅白了他一眼:“你还能是个没脑子的棒槌吗?少说两句吧少爷,憋不死你。”
“咱班那么多人,他们还能过来揍我?”韩泽林看样子明显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句牢骚刚吐完,又要再说什么,就见欧静雅脸上那双卡姿兰大眼瞪得恍若灯泡,韩泽林瘪了腔,只好从善如流地闭嘴。
没了不速之客捣乱,三班的毕业照拍起来格外迅速,眨眼的功夫四班也从台子上下来了,五班班主任着急忙慌地跑到队伍里的时候,他们班已经自觉找好了位置。
“行,愿意跟谁在一起拍就跟谁在一起,今天不强求站队位置。”五班班主任坐在第一排最边上回头看,“你们几个男生个子那么高,往中间杵什么?后头去——韩泽林,说你呢,贴我那么近,把后边女生都挡住了。”
韩泽林呲着牙冲她笑:“您不说随便站吗?我就愿意跟您站一起!他们那些凡夫俗子配不上我帅气的脸。”
全班被他一句话“哄”得逗笑了。
班主任拿他没辙,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只好随他去。
韩泽林挠了一把头发,手刚抬起来,就听见身旁有人说了一句:“你怎么拍个照还把鸡窝顶头上?”
人总是会被重要的事占据心神,就比如眼下即将高考的高三学生,修剪头发这种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便会从脑子里抹去。
被人当面嫌弃的韩泽林听见这话也不恼,笑嘻嘻地冲着声音来源压低声音:“你前两天不还说对畜牧业感兴趣吗?一会让你先从修剪鸡窝开始练手,怎么样?”
欧静雅白了他一眼:“美的你,也不问问价就张嘴。”
“没事,我不缺你那两个子儿。”韩泽林又往里凑了凑,“免费让你练手,偷着乐去吧。”
怀枫憋着笑把视线放到前头,摄影师举着相机腾出一只手冲他们挥:“来,看我——那个男生,别挤了,那么喜欢吃肉夹馍啊?”
夏风吹动着操场上独属于少年的哄笑。
摄影师重新举起相机放在眼前:“哎好,就这样!笑——西瓜甜不甜——”
“甜!”
“咔嚓。”
青春洋溢的最后一个十七岁盛夏,就这样被定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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