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最后一个碗,秋少关避开湿漉漉的手,用腕骨贴着额头抹了把汗,结果手掌上的水珠还是蹭到了太阳穴那儿,紧贴着面庞轮廓向下缓慢地流动。
于是,就看见少年冷着张脸,甩了下脑袋。
水珠没甩掉,反倒加速滑落到下巴的最中间,要掉不掉地坠在那儿,一片瘙痒。
秋少关走到客厅抽了两张纸,先把下巴上的水珠蹭掉,再随便擦了下手,像糊弄小孩儿似的,只把那些个明显的水珠给蹭下去了,仔细看,还能看见他掌心表面浮着的那层水。
他抬眼看向端端正正坐在小沙发上看书的李迟明,问:“吃饱了吗?就吃那两口。”
李迟明的视线一点点从书页上抬起来,简单点头作为回应。
秋少关走到他面前,对李迟明紧紧跟随的视线视若无睹,自顾自地垂眼看书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费力地在脑袋里把那些字翻转过来,一字字念道:“完成反射的两个条件,一是经过完整的反射弧,二是适宜的刺激。”
“乐意学生物?”秋少关说:“书呆子?”
李迟明直勾勾地盯着他,那视线像是早就成了既定的轨道般,不再偏移,除此之外,也不再有其他回应。
秋少关等了数秒,见他没回,那张脸上冷漠的小表情真就像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好学生。
秋少关没怎么去关注过学校年级成绩榜单,毕竟他也不在乎成绩,也没人关心他的成绩就是了,所以他连年级里谁是有名的学霸、学神都不知道,分辨成绩高低的方式就是粗俗地用一个人的外貌来作依据。
而李迟明这种,显然就是他眼中那种家穷到三饥两饱还要悬梁刺股的好学生。
但偏偏他做的跟踪戏码又有驳表面的乖巧顺从。
那沙发实在太小,坐一个人都有种被紧紧束缚的囚禁感,更别说再加个秋少关。秋少关干脆坐到李迟明面前的地板上,身子后倾,两手撑地,身心不紧不慢,像是高位者漫不经心的发号施令,他说:“李迟明,你看着我。”
李迟明把生物书阖上,抬眼看了下墙上挂着的钟表,抿抿唇,说:“……我要回家了。”
他几次开口,秋少关都觉得他像是那种性格孤僻、不愿说话,硬生生把声带弄得不再习惯吐字发音的频率。
秋少关说:“现在?”
他站起来去厨房接了杯水,给李迟明递过去,“喝了,先别急着走。”
“……”僵持良久,李迟明接过,但没喝。
秋少关没管他心里那些小九九,自顾自地说道:“李迟明,以后别再跟着我,你要是实在想跟,就跟我进来坐一会儿,然后早点儿离开,别到楼上去蹲在人家门口,如果有谁突然开门看见门口蹲着个可怜巴巴的小孩儿,不知道要怎么想,估摸着就要心思这栋楼里是不是有欺负小孩儿的,小孩儿没招了,实在不知道躲到哪去,就跑他家门口藏着了,而在这栋楼的那帮住户眼里——”
秋少关竖起两根手指随性地点了点自己的额角,一字一顿道:“——最像欺负小孩儿那号人的就是我,到时候说不准他们还要揪着你来讨伐我,最后你还是要被送来我家,不如省省。”
李迟明也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给听进去,始终没给个回应。
秋少关干脆又坐到他面前去,抬着眼睛,像之前跟邻居家那些小孩儿说话时候一样,半句半句地说。
“以后。”
“再跟着我。”
“就和我一起回家坐着。”
“别自己蹲着。”
“听见没?”
“……”
李迟明站起来,背好书包,没点头也没摇头,直接走到门口,在秋少关的注视下又换上了自己那双氧化有些发黄的白色运动鞋,转身摁下了门把手,关门前还在窄小的门缝里和坐在原地扭着头看他的秋少关四目相对,他垂下眼睫,轻轻关上了门。
“啪”得一声,房子里又只剩下自己。
秋少关保持着看向门口的动作,良久,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门口把拖鞋穿上。
捞起放在门口鞋架上的手机,秋少关对着碎成像素点的屏幕紧盯两秒,才依稀辨认出来十分钟前有通未接来电。
是曹平海的。
秋少关拨了回去。
响了两下,被人挂断。
看着手机屏幕,秋少关见怪不怪地说了句:“又忘记自己之前为啥给我打电话了?”
手机拿在掌心里来回翻看,琢磨着大概还能用多久,最后秋少关勉强得出来个结论——用是能用,但这么用下去,不出一个星期,他的眼睛就比六楼李姨花的还厉害。
费了好大劲儿从通讯录里翻出修手机那人的电话,电话接通,秋少关边问边往沙发边上走:“喂,那个我想问问修手机屏幕大概要多少钱啊。”
“也不是很严重吧。”
“什么程度?就……摔了一下就碎成那样的那种程度。”
“你先告诉我个价。”
“行吧……那我一会儿下去看看。”
挂断电话,秋少关揉了下耳朵,霎时有点儿后悔上次没逮着那几个人,让他们先把他的电话给修了,现在接一次电话给耳朵快扎成筛子了,这不就是二次重伤吗,他们全责啊。
秋少关手往沙发上边摸,但没摸着外套,反倒摸着了个凉凉的滑滑的东西——生物书封面。
李迟明落在这儿的。
捞起书,秋少关随便翻了两页。
书上翻阅折痕倒是不少,笔记没做几个。
整本书翻下来看见的唯一一页写着李迟明的字的,还是第一页,写的就是“李迟明”三个字。
是一种规规矩矩又不大规矩的字。
秋少关说不上来怎么形容。
非要说出来个词,就是字如其人。
字像李迟明一样,看着乖乖巧巧的,干的却是尾随跟踪的大事儿。问他什么话也都是执拗地装聋作哑,有本事得很。
把生物书放下,拿起压在下面的外套,利落得套上。
秋少关随便踩上一双运动鞋,就出门了。
路过楼梯口,他还特意往上看了眼。
发现那家门口多了袋垃圾。
应该是刚才那家人开门扔的。
还好他把李迟明带回家去了,要不真把人家给吓个半死。
边往下走,秋少关边想,上面这家住的是什么人来着?好像是一对夫妻吧,也不对,好像是个老人,纠结了会儿没个答案,他干脆把这事儿扔到脑后去。
住的是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
“你管这叫不是很严重啊?”老板的老花眼镜架在鼻梁上,眼睛都要瞪坏了,也没看出来这快摔得像全碎钻镶嵌的手机屏幕哪不严重了,这手机要是人啊,这时候估计都毁容毁得没个人样了,得亏这手机不会叫,不然秋少关老早就被骂得狗血淋头了,老板瞅了眼正拿着个新款小手机看的秋少关、说:“这屏幕要是修的话,至少三百。”
“能便宜不?”秋少关随口问。
“不能。”老板摇头说:“我这已经是最低价了,你三天两头就来我这儿修手机,我和你这手机都快处出来感情了,要不是我一个小破手机店搞那些什么vip制度保准赔钱,我老早就给你封个vvvvvip了。”
一连串v逗得秋少关没忍住笑,他放下手里的新款手机,从兜里边掏出来皱皱巴巴的几张钱,从里面抽出来三张红票票,递给老板,“修吧,你都跟它有感情了,我总不能让它死你面前是不是?”
老板哼笑了声,说:“可不是嘛。”
秋少关坐在一边百无聊赖地等着,老板倒是抽空提了一嘴,“墙边那有把吉他,别人不要的扔在我这儿了,说给我儿子,我儿子连音符有几个都不知道,哪用这些东西啊,一会儿你拿走吧。”
“那个?”秋少关扫视一圈,发现那吉他就板板正正地摆在展柜侧边的墙角那,他走过去把吉他拎起来,回去重新坐到椅子上,顺势将吉他架在腿上,手在琴弦上摸了一把,品丝打磨精密平滑,还不错。
秋少关脑袋里面想出来个谱子,手指在上边随便拨弄了两下,琴音霎时就顺着风往外漂,低缓的曲调衬着柔顺的夕阳,老板听不大出来是个什么曲子,只觉得怪好听的,问了一嘴:“现在还在那个什么艺术学校弹吉他呢吗?”
“没有。”秋少关提醒:“以前在那艺术学校我学的也不是吉他啊,我学的是键盘。”
老板的视线从眼镜架上梁飘过来,“哟,艺术学校还教电脑呢?你学的啥键盘,编程?那个什么c语言?”
秋少关好笑地胡乱应了一嘴,“嗯,以后就进大公司里边儿当程序员了。”
老板听着,随口说:“程序员倒是挺好的,但是你爸当年不是更想让你跟着兴趣爱好走吗,你现在兴趣爱好变了?”
听见他提起秋恒,秋少关手上动作就像是被石头绊了一下的脚,拨错了个音。
秋少关蜷缩了下指尖,说:“……没变吧,我也不大清楚。”
“这东西你自己都不清楚还有谁能清楚?”老板从善如流地教诲道:“我觉得你爸说的特别对,跟着自己的爱好走才能发光发亮,才能快快乐乐的,但是你也别像你爸一样爱好什么危险的职业,他当年为了救那家子死了,结果那家也没见有一个人出来悼念他的。”
老板嘀嘀咕咕的,替秋恒鸣不平。
“好了。”老板收起工具,把手机递给秋少关,“下次一定要好好对待它哈,它要是能上战场,绝对比那九条命的狐妖都能活,那吉他你也好好对待哈。”
秋少关单手抱着吉他,过去接过自己的手机,应了声:“知道了,我走了。”便出了手机修理店。
出了门。
刚修理好的手机屏幕上就映出来个备注。
曹叔。
没多想,秋少关接了电话。
就听见那头的曹平海声音压得格外低,像是被抓奸了之后趴在床底下打的这通电话,他说:“秋少关,看电影看到一半她就睡着了咋办啊,她是对电影不感兴趣还是对我不感兴趣啊。”
站在晃眼的太阳底下,秋少关眯了眯眼睛,回了句:“你们看的什么电影?”
“变形金刚啊。”曹平海说:“我看的正入迷呢,刚准备扭头跟她讨论一下剧情,就看见她眼睛都闭上了。”
变形金刚。
约会就看这啊。
秋少关心底咂舌,丝毫没有负担地落井下石道:“对你不感兴趣吧,要不咋可能这么激情的电影都能睡着。”
曹平海那头默了默,只有狂躁轰然的电影背景音在响。
秋少关有良心地又补了句:“你等她睡醒再约她下次看电影,闪过下次她来选电影,顺便关心一下她最近在忙什么,是不是太过劳累了。”
曹平海说:“这个我觉得可以,能让我俩的爱情起死回生吧?”
秋少关毫不犹豫回:“我哪知道。”
但曹平海还是认可他的提议,说:“我就按你说的办,我俩要是成了,给你升职加薪啊。”
“升职?”秋少关语气淡淡陈述事实:“Ghost里边工作人员除了乐队、保洁,就是你了,我能升职到哪去。”
那边曹平海直打哈哈,说:“到时候再说,到时候再说,到时候让你的老板娘来决定。”
话落,他果断挂断电话。
秋少关把手机揣到兜里,慢慢悠悠往家走。
升职。
也就老板和老板娘两个职位能给他挑了。
他当老板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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