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

秦叙白接到苏乞白的时候,就看见他满脸春风得意地拉开车门,坐进来,好心情似得跟他打了声招呼,还祝贺了他一声“订婚快乐”,才关上车门。

他甚至连关车门的动作都不似以往那么冷硬。

秦叙白盯他数秒,浅笑了下,“满意了?”

苏乞白瞥他眼,脸上笑容不变,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句——

“不满意。”

秦叙白挑了下眉头,不予置评,踩下油门,徐徐朝着苏乞白家的方向开过去。

倏地。

苏乞白说:“我的病历,你还有吗。”

“有。”秦叙白笑了下,“医生怎么会没有病人的病历呢。”

苏乞白摇摇头,说:“不是苏乞白的,是最初的那份,那份属于李迟明的。”

秦叙白霎时明白过来他要干什么,只要扯出来“李迟明”这三个字,保准和秋少关有干系。

秦叙白略有猜测,余光里打量了下苏乞白的状态,才问:“打算把病历给秋少关?”

“不行?”苏乞白反问了句。

最初。

刚到帝都那年。

他报了帝都音乐学院。

那时候他是直勾勾地奔着秋少关去的,秋少关的事儿在五中向来不是秘密,甚至很多事都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秋少关高考那年,他所报学校信息甚至连带着专业、个人号码、以及住址的大概范围都被爆到了贴吧上,就像有个被本人允许的针孔摄像头随时监控着一般。

而那一年,苏乞白获得的有关秋少关的信息也就这么多。

但他没联系秋少关,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身份、何种口吻,当初秋少关走的时候他甚至想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但事实上,他就像是一条不长记性的狗,当年江婉再婚搬家,搬到川海,这一路花费了不少时间精力,转学更是费力,苏乞白的成绩一般,又耽搁了大半个月的课,转过去之后基本跟不上,其实也不是学不会,就是没心思学,他的所有脑细胞都用来怨怼。

而那年江婉生了个女儿,一时间,家里的重心更加偏转,苏乞白的成绩引得老师时常家访,也是因为这个,他的继父要求他蹲一年学,这一蹲,就在家里守了三个月,而他,也获得了人生第一部手机。

三个月里,他笨拙地琢磨着手机里他未曾接触过的种种功能,而他学会的第一个,就是通过贴吧这唯一途径来偷窥秋少关的消息。

可天高路远。

帝都离哈城那么远。

他窥探到的唯一一条就是那则近似泄露个人**的帖子,帖子很快被人举报,而内容他深记心里。

他就靠着那个内容活着,他想见到秋少关。

高三那年。

苏乞白染上了暴饮暴食的毛病,特别是临近高考那几个月,他甚至开始焦虑暴躁,整个人都变得异常阴郁。

发胖也是预料之中。

被同一所学校录取后。

前往帝都的行程近在咫尺,苏乞白开始断食,整日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了食物来源,身体机能几乎退竭,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昏迷,后来被送进医院一次,他开始只吃一点儿,有时候是两口,有时候是一口。

快速消瘦使他几乎脱相,整个人甚至比原来还要瘦上两分,站在镜子前面几乎要认不出自己,他开始分不清白天黑夜,分不清曾经的自己长着怎么样一张脸。

他就是在这种状态下坐着火车前往帝都。

但过度渴望过后就会涌上来无尽自卑。

那年苏乞白大一,秋少关大二。

学校不大。

秋少关那样张扬的人在大学里就像是被割弃了所有锋芒,无尽内敛和沉默。

苏乞白最常蹲守的地方就是学校小门前的树林里。那一片总是有三五只流浪猫,秋少关和沈怜风经常去那儿喂猫。

无数次,秋少关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猫,苏乞白藏在死角里看着他,看他瘦了没有。

瘦了。

他俩都变得更加瘦削。

再后来。

某一天。

苏乞白再也没等来过秋少关。

喂猫的人只剩沈怜风一个。

秋少关出国了。

可分明他很快就要变回原来的模样了。

他很快就要从苏乞白变回李迟明了。

他还没来得及质问一句,那人就又走了。

走得更远。

秦叙白也是在这时候遇见的苏乞白。

彼时的秦叙白被学校邀请去做讲座。

全体大一生被强制要求去听,而座无虚席的人海里,秦叙白站在正前方的讲台上,一眼看见的,就是那个没有活气的苏乞白。

典型标志的心理疾病患者。

而后续接触中,果然一切都不出所料。

苏乞白几乎是病入膏肓,如果心理层面有癌症,那他绝对是自甘求死的无望之期。

而最初的病历上填写的名字,就是李迟明。

原本写的是苏乞白,按着身份证来写。

但苏乞白却固执己见地称他叫李迟明,他现在是李迟明,需要治疗的是李迟明。

他的世界分崩离析,整个人都被毫不留情地分割成了有壁垒的两部分,一部分是李迟明,一部分是苏乞白,他几乎绝望地认为他现在改变了一切,变成了“苏乞白”这个人,就该的好的,至少应当比原来好,比“李迟明”好。

而属于李迟明的那份病历记录了两年。

持续到秦叙白远赴美国。

“……..”

秦叙白轻轻叹了口气,“他找你干什么,就为了要李迟明的病历单?”

苏乞白摇头,笑着说:“不止。”

这两个字涵盖的内容究竟有多少,却没人再继续解释。

秦叙白点了下头,说:“适可而止。”

但苏乞白摆明了没听进去,他低头在手机上摆弄,简单回复经纪人发来的消息,敲定了下近期工作行程,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这人,他总是这样。

难过时寻求心理解脱,从医生这儿索要帮助,却又再一切好转分毫后,再次被假象迷眼,重新毫不犹豫地跌进去。

但经过这么一遭。

秦叙白发现,最近两天,他的微信里清净不少。少了秋少关时不时发来的问候。

想来,应当是已然得手。

-

那天之后。

秋少关就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告诉他,他不想回复苏乞白的消息,被玩弄**的滋味太让人耻辱,他当初遭遇潜规则的时候,摔出去砸得稀巴烂的那一把椅子不就是活例子,另一半又告诉他,他需要苏乞白,需要从他那儿得到李迟明的消息,而且——

耻辱也压抑不了爽感,不是吗。

有时候早上醒来,秋少关就盯着卫生间那面见证一切的大镜子唾弃自己。但一切都是无用功,再怎么唾弃,苏乞白的消息还是要回。

偏生苏乞白这人还开始顺竿子往上爬,时不时就扯出两句暗语来点一点这件事儿,有时候是一句“挺烫手的”,有时候又是一句“想买新裤子了”,还有时候是“你那时候是因为苏乞白的手而受不了,还是因为李迟明的名字”。

无耻至极。

而江念郁那边,也开始催促秋少关启程。

工作上休假已然结束。

如果秋少关是一个人,那他留在帝都耽搁一阵子也无所谓,但他是White Crayon的一员,也就注定不能只顾自己。

秋少关订完机票后,临走前去看了眼曹平海,这次他没打着关可年的名头当借口,也没给曹平海别扭着找借口的机会,直接去了Ghost。

挺奇妙的。

Ghost和原来那家的布局基本一样,甚至连乐队和服务生的挑选标准也差不多没变,唯一变的就是曹平海脸上多了的褶子。

但曹平海不知道是不是从关可年那儿听了风声,秋少关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他就抬头看了一眼,没有惊讶错愕,没有逃避闪躲,只是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个口罩戴上,还顺手抹了下眼角的细纹,好像他这么简单一个动作,就能年轻几岁似的。

服务生走过来,歉意地笑了下,“不好意思先生,店里暂时还没到开门的时间,现在还在准备阶段,大概还要半小时,您可以先挑选位置,但是点单可能要等一会儿。”

秋少关探头看了眼曹平海,问了句:“要等吗?”

曹平海给了他一白眼,没吭声,却又在他的视线里渐渐维持不住假象,认输般冲着服务生摆摆手,“哎呀,不用等,他自己就能调酒,专门过来蹭酒喝的,这下你满意了吧?”

秋少关挑了个离酒台最近的位置坐,回了句:“还算满意。”

“还算满意?”曹平海拔高声音重复了遍,真当自己是大爷了?还点评上了。”

他冷哼了声,从酒柜里抽出瓶生命之水,提起来晃了晃,“店里只有这个,冰块也还没冻好,你纯饮吧。”

秋少关真打算伸手去接,却在手即将抓住瓶身那刻,听见曹平海说了句:“别死我店里。”

曹平海收回酒瓶,重新摆到酒柜里,又低着头忙碌半晌,但其实没什么活儿可干,他那不成熟的演技就给人一种添乱再平乱的感觉。

过了正好十分钟,他才再次抬起头,装作不经意地问道:“要喝点儿什么?”

秋少关却没听见这么一句,他正在手机上回苏乞白的消息。

苏乞白说话时候总是故意含混着,字眼也掐得越来越巧妙,让他总是分不清这人到底拿到病历没有,或许从来都没想过去拿,又或许拿到了但不打算给他。

秋少关看着屏幕那头的消息,拢着眉头。

[BAI:今天不忙,晚上,治疗来不?]

他还真当他是神医了。

秋少关回了句。

[秋:没病不治。]

苏乞白看见这句话,勾了勾唇,在录音棚外的一片杂音中,用清晰的嗓音发了条语音过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给秋少关发语音条。

秋少关盯着那条消息数秒,最终还是把手机凑到耳朵边,播放语音。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他这举动有多蠢。

酒吧里音乐声没正式开门时大,但也不算小,而语音条那头声音太杂,属于苏乞白的声音很低,完全被覆盖住。

他把手机放下,老老实实地摁了转文字。

转出来一句话。

“角色扮演都不爱玩了?秋警官?”

秋少关根本想象不到那种场景,一片嘈杂忙碌里,苏乞白也许站在一个角落,也许就堂而皇之地站在乱象中央,咬着字眼给他发出来这么一句让人浮想联翩的话。

简直,骚包过头了。

他要真是警官,每天出警第一件事,就是用手铐把苏乞白铐起来,省得他那双手乱摸。

秋少关冷心冷脸地回过去句,不约。

半分钟后又弹过来条语音,还没等秋少关转文字看上一眼,就感觉到一记眼刀,一抬眼,就看见曹平海脸耸拉着,黑得不能再黑,尤其是酒台上的灯只开了一盏,本就昏暗的环境,更显得曹平海此时像黑山老妖一样,阴测测的。

秋少关想,曹平海要是在这儿给他暴揍一顿,他可能真就需要治疗一下了。

曹平海又重复了遍:“你要喝什么。”

秋少关收起手机,没再坐着,而是走到酒台旁边靠着,才回:“我不是来喝酒的。”

“来酒吧不喝酒你要干什么?”曹平海说:“不接受大明星上台演出,别想再来Ghost打工,我不接受。”

他说“大明星”三个字的时候其实是想咬牙切齿、阴狠狠地说出股讽刺意味的,但没办法,底子在那儿,他说着说着就成了句老头快嘴版的叨咕。

“不打工。”秋少关抬手把酒台上的灯全打开。

但顶灯这么一亮,曹平海脸上的皱纹瞬间一览无余,他连忙往后退了步,“你开灯干什么,太晃眼了。”

“你退后干什么。”秋少关问,“不至于这么点儿光都受不了吧,以前不是什么姹紫嫣红都能顶得住吗。”

说实话。

这灯真不算亮,它唯一的作用也就是照清酒台周遭的环境,不至于拿错东西,不至于认错人。怎么都达不到晃眼的地步。

曹平海憋了许久,就说了句:“老了行了吧。”

他丧气般摘下脸上的口罩,把口罩用力往地上的垃圾桶里一扔,嘟囔道:“你看起来和以前一样,显得我老得有点儿太快了,我遮遮羞还不行?”

曹平海又问:“你来干什么?……..来看我?”

他垂眼盯着酒台,像是不在意答案,又在那儿不停地撇嘴,能在嘴撇出来个山路十八弯,脖子还梗着伸得老长。

心思藏都藏不住。

“嗯,来看你的,”

这句话出,曹平海脸上的笑藏都藏不住。

“我要回哈市了。”

这句话落,曹平海脸上的笑扭曲成一团。

“……..”

曹平海哀怨地看了他一眼,像看什么负心人一样。

良久,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当年说走就走,现在好不容易再见面,就这一次是主动来看我,其他时候都是关可年扯着你来,秋少关你心长哪儿去了。”

秋少关瞥他眼,“难道不是我用关可年当借口你才见我吗。”

曹平海:“……..”

其实也没有吧。

他也需要个借口啊。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总得装一装吧。

曹平海说:“哦。”

停顿下,他又补充句:“Ghost大老板哪是你想见就见的。”

他傲得就差再戴个王冠当场登基了。

秋少关解释了句,“当年我给你寄了信。”

“就那两封信?一封拜托我看一眼李迟明的情况,一封里装着个手机,让我送给李迟明。”

曹平海总结了句:“你他妈的都不如不寄这信!看得人想给你两拳。”

秋少关说:“信有两面,你只看了一面?”

“没。”曹平海理所应当道:“都看了,但是我数了,关心我的字数明显少于李迟明。”

秋少关:“…..…”

曹平海也觉理亏一瞬,觉得自己有点儿强词夺理,但这事儿就是这样,秋少关都没说多给他写两百字,他差这点儿笔墨了?

曹平海再次说:“第一封信少了五十六字,第二封少了三十二字。”

这事儿,他记了八年。

秋少关:“……..”

“下次写多点儿?”

“不会发信息?!”

这话出。

秋少关就知道,曹平海这是原谅他了,当即点头道:“会会会。”

顿了顿。

秋少关又问:“发信息的话,你能回我?”

“你都发了我能不回?”曹平海白了他一眼,“当年你写信我不也照样回了,特意把字写得好看不少呢。”

“……..”

“你回信了?”

曹平海:“?”

“你小子打算冤枉人?你没收到回信?”

曹平海受不了了,当即摊牌道:“我给你写了五十多封呢,虽说没写名,但你看内容也能认出来是我吧?”

秋少关的嘴唇紧绷成条直线。

“……..我从来没收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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