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市局,林深一刻不敢耽误地将证物交了上去。“你去帮我查一下当年那件事的档案,我觉得…那个人的死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
看到林深这么紧张的态度,司惊歌终于难得正经了回,把一颗糖塞进林深嘴里:“行。”
糖纸在司惊歌指间被反复揉搓,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当那张淡蓝色糖纸最终被精准弹入远处的垃圾桶时,他抬眼便撞上林深疑惑的目光。
“脸都白了,大顾问,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林深看着证物袋被鉴证科的人收走,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地方,甚至无心去理会司惊歌明显带着调戏的话语。
仓库里的死者,那条新闻底下赞最多的评论,被注销的账号……
他又猛然拉住准备离开的司惊歌:“再帮我查一下,当年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是谁。”
司惊歌刚离开,林深便收到了来自沈言发来的信息:“办公室。”
他的消息一向简短,林深想了想,还是选择过去。就算沈言真的心里有鬼,也不敢在市局对他动手。
林深进去后只是将门虚掩上,留了条两指宽的缝。
“把门关好。”沈言看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林深只得把门关死,金属锁舌咬合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他走了过去,却和沈言保持相当一段社交距离。“沈队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
沈言没接话,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探进抽屉。林深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见对方摸出一部布满裂痕的老旧手机,屏幕上的划痕交错如蛛网,连解锁键都磨得发亮。“这是死者王辉的手机。”
“我在仓库外面发现的,没有人知道。”那部手机被沈言放进林深手里。
“为什么单独给我?”林深把手机捏得指节发白,隔着证物袋却总觉得这东西烫人的紧,“沈队应该知道,绕过流程传递证物不合规。”
林深试图从沈言对那双锐利的眼中看出什么,欺骗也好谎言也罢,但除了疲惫,什么都没有。
“我不管你信不信我。”沈言突然将案卷重重推过桌面,金属装订夹磕在木纹上发出闷响,“这些东西先交给你。不久前有人登入公安内网查询了当年那件事的档案,与你把证物提交上去的时间一致。”
是陈氏大楼事故的案卷,那某人应该是跑了趟空。林深将装订好的案卷拿起来,他现在脑子很乱,但对沈言依然保持着几分警惕。
“有人会保着你的,有些事,大概也只能你来做了。”沈言只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走出办公室时,林深的思绪仍是一团乱麻。他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档案袋,封皮上鲜红的“机密”二字刺得人眼疼。他下意识把档案往怀里又紧了紧,脚步不自觉加快。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午休时间,大多数人都去了局里的食堂吃饭,只有零星几个同事与他擦肩而过。林深攥着档案袋的手心里沁出冷汗,直到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跌坐在椅子上,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为什么?为什么沈言要这么做,他的态度怎么会转变的如此快,明明不久前在现场还让自己交出证物,现在却又把另一份重要的证物主动交给自己……
不过,私藏证物…被发现了会怎样?一旦东窗事发,等待自己的就不只是纪律处分——那更意味着彻底失去追查父母真相的机会。
但林深又想到新闻中采访的遇难者家属,老人们布满皱纹的脸上,浑浊的双眼饱含期盼;年轻父母红着眼眶,怀中的孩子嚎啕大哭;还有那些失去至亲的人们……
他们并没有放弃…林深突然想到那个信封里盖满手印的联名信,他们还在等待真相。
记忆突然翻涌回那个蝉鸣聒噪的夏日午后。八岁的他窝在父亲警服外套的阴影里,问出那个幼稚的问题:为什么宁愿和祖父决裂也要当警察?
父亲的动作顿了顿,窗外的阳光掠过他警徽上的麦穗,在墙面上投下锋利的光影。
“我想大家都不会再受至亲分别之苦。”林深喃喃般念出这句话。
林深低头看着自己藏蓝警服上的银扣,突然意识到这身制服承载的从来不是个人恩怨。
或许是注定的。林深盯着桌上档案袋,恍惚间竟觉得父亲的影子与自己重叠。多年前父亲也是穿着同样的警服,在相似的困境中做过抉择吧。命运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引向同一条荆棘遍布的路,两代人的使命在这一刻悄然重合。
将档案袋与手机妥善藏匿后,林深紧绷的神经终于稍作松弛,胃部也适时发出饥饿的哀鸣。距离上次进食已过去整整六个小时,虽说司惊歌喂给他一块糖,却也效果甚微,饥饿感层层叠叠涌上来。
林深正思考是去食堂还是外面,身后响起细微的动静,林深猛一回头,与刚准备吓他的司惊歌四目相对。
“咳。”司惊歌尴尬放下准备偷袭的手,笑了笑问他:“要不一起出去吃个饭?”
这里毗邻汇安区最繁华的中心地段,正午的阳光将沿街商铺的招牌晒得发亮,橱窗玻璃折射出明晃晃的光斑。林深饿得腿发软,连路边飘来的煎饼香气都没力气多看一眼。司惊歌扯了把他的衣袖,下巴朝街角一扬:“就这家吧。”
推开饭店大门,家常菜的香气混着蒸腾热气扑面而来。店里坐得满满当当,木质桌椅间穿梭着端菜的服务员。好在运气不错,刚巧有一桌客人结账,林深和司惊歌眼疾手快,抢到了靠窗的空位。
这位置正对着街景,林深点了份套饭,随后端起玻璃杯小口喝水。阳光斜斜照在玻璃上,将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切成明暗两半,行人匆匆的脚步声和远处车辆的鸣笛声,混着店里此起彼伏的招呼声,倒也显得热闹。
虽说生意火爆,但这店厨师给力,菜很快上桌,瓷盘碰撞的声音清脆。林深往嘴里扒拉着米饭,这家店是南城本地菜,林深吃了几口才发现司惊歌在慢条斯理地往外挑辣椒。
“你不吃辣?”林深有些疑惑。
将最后的辣椒挑出去,司惊歌吃了一口后才回答林深的话:“是你们南城菜太辣了。”他想起些不太好的回忆。
林深有些迟疑,“是吗?”
“你们这儿的‘微辣’,在京市得是中辣特供。”司惊歌扒拉几口饭,起身又去拿了瓶饮料。
“来这吃的第一顿饭,老板看我是个外地人,还特意让后厨少放了辣椒。”司惊歌将易拉罐搁在桌上,杯壁流下的水珠在木纹桌面上洇出深色水痕,他继续说,“我不信邪,让老板按照原来的就行。”
话音未落,林深已笑得伏在桌上,肩膀抖得像筛糠。“林顾问,你知不知道随意取笑别人是很不好的事,有本事你去试试被辣椒支配的绝望!”司惊歌眼神幽怨地盯着林深,细听语气中还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林深好半天才终于从桌上起来,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可我这份是特辣啊。”
看着故意装无辜的林深,司惊歌真心后悔刚才就不该提那段“英勇就义”的黑历史。“赶紧吃吧,一会还得回去工作!”
午饭时间结束,下午的工作也开始慢慢进行。虽说死者的身份已经确定,但附近都是拆迁区,哪有什么监控,想要找到凶手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案情分析会结束前,沈言将目光投向角落的两人:“司惊歌,你带林顾问走访死者的社会关系。重点排查近期接触过的人。”
“……知道了。”司惊歌合上笔记本,和林深并肩离开了会议室。
死者王辉,正是五年前工地现场的幸存者……信上的那些名字,应该都是遇难者家属。王辉生前一定掌握着某些关键秘密,可惜他永远无法开口,除非……那些秘密早已托付给他人。
两人驱车来到王辉生前居住的老旧小区,爬山虎沿着外墙攀上去,斑驳的墙皮在烈日下蜷曲剥落。王辉没有妻儿,家中的老人也都在几年前过世。
“屋里没人。”司惊歌叩了叩紧闭的木门,回应他们的只有门上那把大铁锁撞击门板发出的“咚咚”声。
林深仰头打量着门框边缘的积灰,指尖轻轻碰了碰锁孔:“现场没找到钥匙。”他收回手,目光扫过楼梯间堆放的杂物,“叫开锁师傅来。王辉在这边住了这么多年,邻里肯定有相熟的,我们先去问问。”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走,敲了两层楼的门都无人应答。直至叩响302室的铁门时,门内传出迟缓的脚步声,门缝里先探出一双浑浊的眼睛——开门的是位拄拐杖的老太太,银丝里别着褪色的白花。
林深拿出自己的证件,“老人家,我们有些事想问问你。”
看到两人的警服的瞬间,浑浊的眼泪突然从松弛的眼眶中滚出来,砸在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上。“是因为小王的事来的吗……社区打过电话了。”她抬手抹了把脸,枯瘦的手指在眼角揉出更深的褶皱,侧身让出半扇门,“进来吧,外头晒。”
林深挨着她在褪色的碎花沙发坐下时,闻到一股淡淡的艾草味。老太太攥着沙发扶手上的补丁,指节因为用力泛出青白:“他上周还来帮我修过纱窗……”话音没落地,就被一阵急促的抽噎打断。
“节哀顺变…”林深轻轻抚着老人的背,手下瘦弱的肩膀随着抽噎声耸动。司惊歌的目光落在客厅墙上——泛黄的相框里,王辉穿着工装笑出一口白牙,身边站着个眉眼和老太太有几分像的年轻男人。
好一阵,老人才渐渐止住抽噎,胸口剧烈起伏着,像是风箱在破旧的躯壳里艰难喘息。林深将纸巾递给她。“谢谢…”
老太太才注意到被忽略了许久的司惊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个相框,眼圈又有些红了。“那个是我家阿宁…郑宁。”她缓了会情绪才继续说道:“他和小王关系好,一个工地的。”
话到如此,林深已经懂了,他起身去拿墙角的暖水瓶里倒了杯水,注意到旁边有个搪瓷杯中还有些未喝完的茶,茶梗沉在水下,从表面浮着的茶垢就能看出这茶已经放了有些时间了。
林深把水杯塞进老人微颤的手里,杯壁的温热透过掌心漫开,“您慢慢说,不急。”
“真是麻烦了…你们来我这,还得反过来照顾我……”
“不麻烦的。”林深对着老太太笑了下,话锋一转,问:“王辉是不是最近来过您这?”
老太太忙点头,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将水杯放到桌上,颤颤巍巍地起身。“他还给了我个东西,说要是他遇到什么事,让我交给警察。”拐杖笃笃地敲着木地板。
司惊歌想伸手扶一下,却被她摆手躲开,“不用不用,老太婆我还走的动呢。”
老太太从床下掏出一个老旧饼干盒,被锈蚀的痕迹明显,掀开盒盖时,铁锈摩擦的"吱呀"声在安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里面码着几个牛皮纸信封,黄褐的纸色、粗粝的纹理,和从王辉身上找到的那封一样。
林深和司惊歌对视一眼,将铁盒接了过来,“老人家,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千万不要。”林深语气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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